莫妄語背靠門板,手中的飛虹劍劍柄頂了一下身後的門扉。戶樞腐朽難以轉動,嘭嘭響後露出一條縫隙。莫妄語透過那條細縫向外一看,看見門外站了一個人。
那人身材瘦小,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弓着腰不知懷中抱着什麼,在屋外要入不入,鬼鬼祟祟地四處徘徊。
莫妄語將手中的劍飛了出去,架上那人脖頸,緊接着閃身過去,沉聲喝道:“什麼人。”
“啊!大大大……大師兄……”那人驀地轉過身來,原來是偷偷跟來的莫妄思。
莫妄思這一路提心吊膽地摸黑上山,就爲找着莫妄語,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人了,本想哭訴一番辛苦,沒想到脖子上還被自家親師兄架了一柄劍,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妄思?”莫妄語唰地收了劍,急道:“你怎麼找來了?”從無修山到荊南城少說也有七八百里路,這一路上他們雖然沒碰着什麼惡人,但也不甚太平。荊南境內黑市魚龍混雜,許多人就逮着莫妄思這樣的小道士抓,賣去煉靈丹、當藥人,搶手得很。
莫妄思一邊哆哆嗦嗦地觀察莫妄語面色,一邊打着顫伸出兩根手指,一直伸到莫妄思的衣領口,然後從中夾出了一隻用靈符團成的金白色小珠子。
看清那玩意兒,莫妄語幾乎被氣笑了,“莫妄思呀,莫妄思。你還真長本事了,連我都會算計了?”
莫妄思往他身上放的東西叫“定位珠”,是他以前偶然突發奇想寫出來玩兒的。
這玩意兒是先用符紙寫追蹤令,然後團成球,放在想追蹤人身上,想找這人的時候,施一個回溯的法令,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知道這個人現在在哪兒。
結果這小玩意兒在市面上賣得挺俏,挺多想隨時知道自己的丈夫上哪兒去花天酒的小媳婦們一買就是一沓。莫妄語萬萬沒想到,這玩意兒有一天竟然也會被用到自己身上。
莫妄思弱弱地將懷中抱着的柳葉條舉了起來,討好似的對莫妄語說:“大師兄,您看……”
“看什麼看?”莫妄語沒好氣道:“別人是拿根雞毛當令箭,你這拿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莫妄思說:“師兄,您說我要是抓到了這根柳條,就能跟你一起出來,您看,我現在抓到了。”
莫妄語被莫妄思這不怕死的一根筋行徑氣得七竅生煙,他陰沉着臉,一言不發,將那“定位珠”往地上一彈,又將柳條擲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對莫妄行豎起了三根手指。
“大師兄……”莫妄思連連求饒:“我不要,”他打商量道:“三天禁閉實在太多了。”
“你再猜。”莫妄語難得好脾氣道。
莫妄思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三……三十天禁閉?”
莫妄語道:“再猜。”
莫妄思驚呼:“三……三個月?什麼啊!”他耍賴道:“不,我不要,大師兄,您忒狠了。”
莫妄語道:“什麼三個月,你想得倒美,你關三個月禁閉,無修派的賬誰管?我還得重請個賬房先生,哪兒有這麼好的事?”他晃了晃三根手指,道:“三鞭子,一鞭子都別想少,回去就給我上祠堂領,聽見了麼?”
“嗚……”三鞭子……狠還是大師兄狠,想來就算是師尊發火,也頂多是彈一下天靈蓋。更何況莫妄語的身手他也領教過,下手沒個輕重,莫妄思已經感覺臀部痠痛了,低低嗚咽一聲。
“聽見沒!”莫妄語擡高了聲量。
“聽見了……”莫妄思蔫得像霜打了的茄子。
莫妄語這下舒服了,一拍手,領着莫妄思進屋去。
桃佩南見莫妄語帶人進來,慌慌張張地和那三名修士擺出了陣勢。莫妄語一笑,向桃佩南他們賠禮道:“瞧瞧這搞得,真讓桃掌門見笑了,我師弟年紀小不懂事,怕我遇見危險,一個人偷偷下山尋我來了,妄思,還不賠禮道歉?”說着莫妄語按上莫妄思的後腦勺,莫妄思低了低頭。
知來人不是妖怪,桃佩南終於鬆了口氣,他才放從懷中掏出一條白色汗巾擦汗,幽幽道:“道長,沒想到您師弟也是個小小英雄。”
“還小小英雄,”莫妄語氣又上來了,道:“明明是個小小魔王,叫他在家裡待着非不聽,在家百日好,出門事事難,怎麼就不肯舒舒服服待在家裡?”
莫妄思也不吭聲,蹲在角落拾掇出一塊空地,又將腋下夾着地一隻小包袱卸了下來。莫妄語見莫妄思不搭腔,便揪了揪他耳朵,說:“問你話呢,小丙那麼黏你,你就這麼跑出來了,他沒給我在家把屋頂掀了?”
“哎……”莫妄思不否仍,反而低聲嘆了口氣。
“什麼?”莫妄語驚道:“當真給我掀了?”
“那倒沒有……”莫妄思哪裡敢在這節骨眼告訴莫妄語,聽說他也要走,莫小丙又哭又鬧,蘿蔔似的抱着他的腿不撒手,硬是將莫妄語書房的門板撞出了半人大小的窟窿。
莫妄思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師兄,您出來這麼久,也沒帶乾糧,要不要吃點東西?我這裡有豬肉粉條大肉包子、梅乾菜扣肉餅、香酥雞腿……您要不要來一個?”莫妄思飛快地轉移話題,從懷裡掏出用油紙裹着的香噴噴的包子。
莫妄語聞着肉香,肚子裡的饞蟲立刻被勾了出來。他修爲早過了辟穀的境界,但嗜吃好酒,依然不改,爲此常被師尊罵作酒囊飯袋。那時莫妄語的臉皮還是稍稍薄了些,每次師尊大罵時都老老實實撕下一條烤鵝燒雞大腿肉,畢恭畢敬拿去孝敬師尊。
對於這幾個師弟,莫妄語再瞭解不過了。他心裡明鏡似的清楚,莫小丙那不省事的毛小子鐵定在家給他捅了個大窟窿等着他回去補,但看在莫妄思千里送來的肉包子的份上,他決定暫不追究,一抓便抓了一個又白又大的,塞進嘴裡。
吃了肉包,莫妄語再看向桃佩南明顯鬆懈下來,垂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桃掌門”莫妄語言歸正傳道:“方纔我問的問題,您還沒回答吧?您說冤枉,是爲什麼冤枉?”
桃佩南見方纔的變故只是虛驚一場,已經安了心。他算了時辰,已近子時,子時陰陽交接,陰氣最甚,過了這個點,陽氣便漸漸升起,那些冤魂也不敢出來作祟。於是他臨時改變主意,瞞過一陣是一陣,不再打算同莫妄語說真話,搪塞道:“什麼冤情不冤情,道長實在太咬文嚼字了,那不過是我一時口誤罷了。”說罷便再也不肯做聲,手指飛快地盤着佛珠。
莫妄語只能就此作罷,將外衣團了團,枕在腦後睡覺。莫妄思也睡下,學着他的樣子將外衣墊在腦後,跟他頭頂着他。
莫妄語合着眼,聽見頭頂前的莫妄思衣服擦了擦,“何事?”他問道。
莫妄思便低聲對莫妄語說道:“師兄,我看這位桃掌門好生古怪。”
莫妄語閉着眼的眉梢微微一揚,連莫妄思都看出古怪,可見這桃佩南有多反常。他問莫妄思:“爲什麼這麼說?”
莫妄思說:“師兄,您看見那桃掌門點的香了麼?”
莫妄語看了一眼香爐裡燃着的香,那香看起來與普通寺廟裡供奉的香並無二致,也是細細一根,外面刷了一層金漆。
莫妄思說道:“我自幼跟師尊進山嶺中採藥,草藥、香草之類,不說樣樣瞭如指掌,也能略知一二,可桃掌門用的香,我真的從來沒聞過,裡面除了沉香、馬蹄粉、木屑,應該還混了些別的東西。”
莫妄語心中微怔,莫妄思的話一下點醒了他。進屋後,莫妄語也察覺草廟中氣味不對,但他一直說不出個所以然,現在想來,原來這種感覺是源於陌生,是人身處陌生的環境,聞到陌生的味道,自然而然生出的警惕。
莫妄思見莫妄語不語,便接着說:“大師兄,我看要不算了吧,雖然這筆生意能賺許多錢,但這桃掌門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人,孩子的母親很大可能是他害死的,他還不肯承認,他的錢太髒了,給我我也不想要。”
莫妄語閉着眼道:“錢還是要的,錢又沒做錯。”
“可是……”
莫妄語道:“是非因果,自有定數;天道輪迴,報應不爽。現在你給我睡覺。”
“昂……”
幾人一路疲憊,早早入眠。莫妄語眠淺,說是睡覺,不過只是閉眼運氣。
這幾日,他的修爲增長的速度,比從前要快上許多,但每每到了突破的關鍵處,又如進了死衚衕,怎麼也出不來,以此反覆。莫妄語運轉了三個小週天,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辰,屋裡突然起了一陣陰風,那香爐上的三根香滅了。
莫妄語猛地驚醒,一睜眼,只見一道黑布隆冬的影子裡伸出一隻粗如柳樹的胳膊,猛地向他掐來。
他立刻起身,腳跟左右飄,往後連退幾步,堪堪避開。他正視眼前的邪物,這才發現那粗壯的手臂上竟然有一層鱗片,鱗片隨着動作張合,此時每一片鱗片全都翻開,竟然像無數雙眼睛。
“劍來!”莫妄語大喝一聲,召來長虹劍,又在心中掐了一個火訣,長劍周身立刻燃起熊熊大火。鐵劍嗜火,被烈火鍛鍊後刀刃白如秋霜,一刀便劈向那隻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