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谷昕一直是性愛至上理論的追隨者,認爲人生的愉悅其實只發生在性愛的瞬間,在那個瞬間會感覺到自己的人生被強光照耀着,感覺到了一種踏實的存在感,而人生的絕大部分時間,人們都混在乏味無聊之中,於是,也只有慾望,不論物慾還是情慾,才能支持這種漫長而無味的生存,只有依靠它們才能驅除人生的痛苦和漫長,才能激發激情和動力,才能對周遭的一切感到愉悅,而且幸福。假如失去這些,那麼無異於放棄了生命的動力。
現在的谷昕,並不是因爲缺乏情慾就擺出一副喪失激情的樣子,破天荒地,她還拒絕了聞淵的吃飯邀請。她的所有不適感,都來自於張凱之的銷聲匿跡,而且到現在的谷昕才發現,她並不知道北漂張凱之家鄉何處。
谷昕嘗試了網上人肉搜索,未果,便頹了許多,密友中除了蘇姍似乎特別理解那種尋人不果的絕望之外,羅津津和李曉勉似乎都覺得這是谷昕自找的,並且一致認爲——谷昕必須在感情上載一個跟頭,纔會區分什麼是愛情,什麼只是性趣。
何況密友們實在不明白谷昕和聞淵之間到底算什麼,說純粹享樂吧,好像又情深難忘,說是戀愛吧,又誰都無所謂,彷彿是“愛了就在一起”的反代言。再者,密友們看不出聞淵的魅力來,爲了找出他能迷倒谷昕而張凱之卻達不到的特質,蘇姍曉勉阿羅認真地研究了一下,後來一致認爲,這男人的魅力在於說謊說得白日見鬼,谷昕又恰是個愛聽花言巧語的女人。
兩個人兩個靈魂,那僅僅是性,兩個人一個靈魂,那纔是愛。
在研究完谷昕聞淵張凱之的案例後,蘇珊引用了這段話,阿羅倒對她有點刮目相看,羅津津一直認爲蘇姍是純粹的外貌委員會成員,屬花癡九段,沒想到她還在乎靈魂。連看上去很膚淺的蘇姍都如此重視靈魂,那麼看上去注重靈魂的陶青呢?羅津津不禁想起了《耍》的執行主編,愈發感到陶青的身上存在着多重矛盾,讓她無法理解。
通過李曉勉的幫助,再次失業的羅津津終於有了份新工作,RP網的體育記者。現在她和姜愛在四月的微風中,坐在草地上,看着在球場上訓練的女足姑娘們,羅津津忽然覺得那顆球就像理想,很多人拼命地追逐,可到頭來,不見得是自己的。
原本以爲在RP網會有大發展,可沒過幾天羅津津就大失所望,RP網和很多紙媒、電媒、文化公司合作,大量轉載紙媒的報道,轉發電媒和個體視頻,直接發佈藝人或影視宣傳稿,真正需要記者採訪寫稿的時候並不多,記者的薪水低得可憐,RP網的編輯大大多於記者,這些編輯似乎又大都集中在遊戲、娛樂、交友和視頻頻道。
更有那些專門泡各類特色博客和惡搞視頻論壇的“編輯”,逮着有用的就狂轉,絲毫沒考慮過原作者的感受和版權問題,這類職業剪貼手,管他們叫“編輯”實在能令有志青年羅津津嘔出血來。“這年頭,把別人的東西稍微改改貼在網上就得了,誰還花時間原創?”這是一個男同事的言論,他在剛一見到羅津津時就露骨地獻殷勤,說什麼你要是早出生幾年,早當體育記者,就沒有李響什麼事了。
訓練休息階段,姜愛立刻起身跑過去要簽名,羅津津則鬱悶地往草坪上一躺,覺得四月的天空很昏沉,就連雲彩也懶洋洋地無精打采。
那天她對谷昕發了脾氣,罵她濫情,事後只覺得自己言辭太激烈,但沒覺得自己說錯,而之所以情緒那麼激動,也和後悔自己那天有了片刻的軟弱有關,那點軟弱差點讓她做出後來想想就會覺得噁心的事。
那天午飯後,羅津津把陶青讓幫忙打包帶的水晶包送到陶青的辦公室。
見陶青不在,羅津津便偷偷繞過桌子,去看陶青的電腦,那裡應該有下半年的薪水調整方案,自從聽說要調整薪水後,羅津津就特別想知道自己能拿到多少。見陶青設了屏保密碼,羅津津有點泄氣,她對陶青不瞭解,就算猜也無從下手。
“020202”,聽到有人這麼說,羅津津下意識地敲了這幾個數字,居然進去了,便咧着嘴大笑,“哈哈,搞定!”突然,她覺得不對勁,一擡頭,見苟鵬正站在眼前,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逮着兔子的黃鼠狼。
羅津津立刻站起來,繞過桌子要走,卻被苟鵬攔住了去路,“小羅編輯,彆着急走嘛!”說着就撲過來。羅津津躲開,威脅道:“你離我遠一點!”可這個威脅在苟鵬看來像是螳臂當車,他來了個真正的威脅:“你不怕我給你們主編告狀?陶主編最討厭別人窺探她的隱私了,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聊聊,看怎麼解決這件事?哈哈哈!”
羅津津腿一軟,跌在沙發上,剎那間,她腦子裡閃過很多人,很風流卻職場得意的谷昕,因和苟鵬“吃飯”而升了首席的喬薇,還有那個仗勢欺人的老闆“小三”鄭霞,一時間她混亂了起來,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如果不掙扎是否會有一條相對容易的路走呢?聽說苟鵬對他的女人都很好……正在衡量間,羅津津發現苟鵬居然已經摸上了她的肩頭,正要把一張“雞屁股嘴”湊過來,羅津津索性閉上眼睛。
此時有人進來了,羅津津立刻睜眼,來者是陶青,陶青似乎微微有點吃驚,看了看羅津津,沒說話。
苟鵬看看陶青,埋怨道:“你遲來幾分鐘,我就幸福了!”羅津津聽着,低下了頭,覺得自己在陶青面前已無所遁形。可苟鵬似乎還有意讓她更難堪,說道:“一直沒有正面介紹,主要是青青嫌我長得難看,不肯向大家介紹我,我是陶青的丈夫,你剛纔想要的屏保密碼,是我們獨生女兒的生日。”說着就用肥肥的手掌就去摟陶青。
羅津津驚愕了,想起自己風聞的苟鵬風流史,讓實習生懷孕,一個小矮人和七個白雪公主……他就是那種傳說中的“孩子一個,老婆一打”。想到這裡,羅津津擡頭看看陶青,見她神情自若地看着她問:“你還有事嗎?”羅津津忙搖頭,離去。
陶青和苟鵬,簡直是天鵝刺瞎了眼,一頭撞死在癩蛤蟆身上。難怪苟鵬不畏餘力地幫《耍》拉投資,因爲他的兩屆老婆都在《耍》供職,難怪他總出現在《耍》編輯部,因爲要探嬌妻……陶青怎麼會看上苟鵬,她可是有名的才女加美女,才三十多歲就是五十歲老頭的老婆,羅津津想不通,太想不通了,她不明白這兩人之間有愛情嗎?就像她不明白谷昕和聞淵之間的是否有愛一樣。
接下來,當她住辦公室時,鄭霞認爲抓住了有力的把柄,對她沒完沒了的訓,還要罰款,否則就要告訴主編,羅津津感到她再也無法面對陶青,便說:“罰款,我沒有,告狀,你隨便,以後你愛罵誰就罵誰去。”說着便離開,鄭霞沒聽懂,追着問什麼意思。
羅津津笑笑,指了指大腦,說:“不是很複雜,請自行理解。”鄭霞生氣了,揚言羅津津再這樣,就開了她,羅津津大笑:“你晚了一步。”鄭霞依舊一副呆狀,羅津津笑着走出大門,回到家裡就淚奔了……
羅津津正仰躺在草坪上胡思亂想,一個球飛了過來砸在她身邊,嚇了她一跳,馬上跳起來問:“誰啊?誰啊?”定睛一看,球場上換了撥人在訓練,有人揮手讓她把球扔過來,她便大腳開出,顯得有點底子。
拍拍身上的土,羅津津打算離開,黃昏中,有個一身踢球行頭的人走了過來,羅津津以爲是姜愛,仔細一看,來的人是翁釗,便很詫異,既詫異於姜愛跑哪兒去了,又詫異於翁釗不像是運動型的人怎麼也踢球,雖然他也寫球評,但羅津津覺得有些球評明顯是在趕時間,很敷衍,看不出水平高低來。
見羅津津錯愕,翁釗解釋道:“我和幾個朋友每個月踢一次球,活動活動,再不運動,就真成老年人了。”見羅津津沉默不語,便說,“我聽說你離開《耍》了。”
羅津津不好意思起來,覺得有負翁釗當初的引薦,主動說:“我去了網站。”
翁釗點點頭,說:“網站也挺好,發展勢頭越來越猛,總讓人感覺有成爲第一媒體的趨勢,平媒,電媒顯然不如它有潛力,伴隨着網絡長大的新一代將來肯定不愛看報刊,沒準我們都將進入網媒,以後多聯繫,我去踢球了。”
羅津津目送翁釗離去,她突然有了想撲上去抱住翁釗後背的感覺,是那種毫無性別需求的抱,是尋求溫暖的抱。接着她又立馬否決了這個衝動,還能衝動,表示她還對生活有憧憬,而她總是衝動,就表示她還不懂生活。
第二天臨近中午,在網站的走廊裡,羅津津遇到了在RP網娛樂頻道混的樑鬱,樑鬱還是穿着低胸的衣服,老遠就能看見白色的胸部在晃動。看見羅津津,樑鬱居然特別高興,拉着羅津津的手,像是有一輩子的話說不完,原來,樑鬱已經升任了一個小負責人——娛樂採訪部的主任,羅津津知道,RP網的這個職務,其實也就只管着兩個記者。
眼瞅着午飯時間到了,樑鬱非請羅津津在外面吃飯。席間,樑鬱以媒體大姐大的姿態教導起了羅津津,說她這麼混不是辦法,她也看過《耍》,覺得很不上道,還信誓旦旦地說,唯有專業才能達成職業理想,她現在要多專業就有多專業。並不時地顯擺一下她的情侶鑽戒,且透露出男友已給她買了輛車,“比蘇珊的強太多了。”
羅津津忍耐着,幾乎有點消化不良。可樑鬱似乎並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繼續說她現在比在《唯尚》拿的薪水多多了,“你看看《唯尚》,比我在的時候做得爛多了吧,沈之言,遲早會死在《唯尚》,《唯尚》也會關門大吉,谷昕還在那臭美呢,名聲都越來越差了,我們頻道都管她叫callgirl了,比她堂弟谷暄當時在學校裡的外號還難聽。”
谷昕是怎麼樣人,RP網的人,從何得知?終於,羅津津忍無可忍地說:“是你說的吧?”
樑鬱一愣,彷彿給澆了一勺沸油般抖抖身體,又不能確信聽到的,便問:“什麼?”
羅津津聳聳肩,沒答。樑鬱不滿:“我覺得你有點受那幾個媒體黴女的影響了,別理解錯,是倒黴的黴,她們在媒體混了這麼久,谷昕纔是個編輯部主任,李曉勉更慘,聽說現在重新當新聞記者了,簡直從基礎做起了,蘇姍根本就是個傻子,遲早被人玩玩撂,還告訴你,我現在是曾凡的女朋友,我們有可能做親戚哦!”
羅津津站了起來,說:“曾凡一定忙工作忙傻了,燒壞了腦袋。”
樑鬱說:“他是有點忙,因爲我讓他多賺錢,再買一處房,好把我爸媽接過來住。”
羅津津冷冷地答道:“我以前以爲他忙死之後,墓誌銘只能寫我有了公司,有了住房,現在看來還可以加上一條——也解決了岳母岳父的住房問題!”說完羅津津離開。
見羅津津頭也不回地離開,情緒還是很好地樑鬱喊道:“下次我和曾凡一起請你吃飯哦!”
樓下餐廳裡擺放杯筷碗碟的聲音,讓蘇姍感到了飢餓,今天難得家裡人湊齊了,老媽卻請了客人來吃飯,蘇姍對着鏡子梳梳頭,穿着居家服就下了樓。
老媽的客人是方忱的異母姐姐方丹,蘇姍以爲被迫捐出別墅後,老媽一定討厭死了方忱,今天居然請他姐來家裡吃飯,不由得看向哥哥,想知道這是哪一齣,可老哥的注意力一直在手機上。就蘇元戀愛一事,蘇姍已和哥做了充分的溝通,她支持哥的戀情,但也想到老媽知道後會是什麼態度,預感到暴風雨就要來臨。
餐桌上,一番寒暄後,蘇姍聽出方丹是V·K的固定客戶,號稱太喜歡V·K以至於不願意移居別國,並動員歷維坤把店開到紐約去。接着,蘇姍再遲鈍也聽出點味道來了,方丹離異,目前獨身,似乎對蘇元有意思,看來這是個相親飯局。
飯後,被老媽要求送方丹回家後,蘇元氣呼呼地回來,見老媽正坐在一樓等他,問他感覺如何。蘇元表示不喜歡。
歷維坤立刻挑眉,說道:“你離異了,我想給你找個更好的姑娘都很難,你還挑三揀四的,就方丹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聽到老媽在斥責哥哥,蘇姍從自己房裡出來,從二樓探頭探腦的。
只聽蘇元正色道:“我有自己愛的人……”
歷維坤突然笑了,打斷道:“當時,你要帶孫婷進門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事實證明,你的眼光不行,這事就這麼定了,下週你儘量多去方家坐坐,半個月後,就提出結婚,婚禮我會讓人辦得……”
蘇元突然大叫:“媽,您這是幹什麼?”
歷維坤狠狠地說道:“幹什麼?因爲方忱,我們損失了一筆財產,我要他們方家嫁女兒的時候,把財產還回來。”蘇元和躲在樓梯上偷聽的蘇姍都難以置信,以爲自己聽錯了。
歷維坤接着說:“發什麼愣,我們現在正在擴展業務,需要大筆資金,方家很有錢,和他們做了親家,融資的事就好辦了,我不僅想在第五大道賣我的時裝,我還要把店開到巴黎、倫敦、米蘭、馬德里……僅僅目前這種規模,在東京有分店,在國內四大時尚都市和香港澳門特區有分店,不是我的理想。”
蘇元聽後,苦笑了一下,問:“爲了融資,你就賣兒子?”
歷維坤無所謂地說:“雖然你說的難聽,但爲了V·K,你就不能犧牲一下,你都34歲了,怎麼還沉浸在小情小愛裡出不來,這世上,可做的事情多了,一個女人不是你的全部。”
以蘇元對母親的瞭解,這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如果她非要方丹當兒媳,那成功率是板上釘釘的,沒準已經和方丹達成了什麼協議……
蘇元不想和林旎分開,不想再忍耐因爲見不到她,當初遇到一個勉強像她的人,就非娶不可,人生的最大遺憾莫過於錯誤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想到這裡,蘇元說道:“我不會娶方丹,無論如何都不會!”
歷維坤一聽,站了起來,厲聲道:“那個女人是誰,她是做什麼的?多大了?是不是那些小妞仗着年輕漂亮就想進我家,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蘇元驕傲地表示,他的愛人,不是什麼小妞,但她永遠年輕漂亮,而且他非她不娶。
歷維坤怒了,抓起茶杯就往蘇元身上砸去,蘇元躲開,歷維坤怒不可遏,抓起茶几上的盆景就扔了過去,吼道:“你要是不聽我的,就給我滾,我就當你當初跟着你那個不要臉的爹走了!”看到樓下老媽發飆要打哥哥,蘇姍忙奔下樓梯。
蘇元躲開盆景,對母親鞠了個躬,就要離去。歷維坤突然叫住了蘇元:“站住,你把車鑰匙、信用卡都給我留下,我看你失去我和V·K,能做些什麼?”
蘇元一句話也不說,放下鑰匙和信用卡,蘇姍奔過去抓住哥哥的手臂,直哭,蘇元難過地拍拍妹妹的肩頭,說:“以後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哥走了!”
蘇姍拖着哥哥的手,卻被母親喝止;“蘇姍,不聽話,連你一起趕走!”
蘇元見狀,忙推開妹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走出大門,他回頭看看,除了牽掛三三,他沒有什麼可留念的。
有心理學家曾說過,就是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