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成去黨校的學習時問暫定爲一年。在這一年的時問內,除卻週末,都必須吃住在校。陳成彷彿一下子回到了十幾年前的大學時代,對新的環境既熟悉又陌生,他心理上已是很不適應。
週末回到家裡,兩口子一番親熱之後,何佩佳迷迷糊糊正準備入睡。陳成又把她捅醒了。陳成說:“佩佳,有個事情我想跟你說一下,你必須有個思想準備。”
陳成因爲萬和大廈受到牽連的事情何佩佳知道後,曾大哭了一陣。突然聽見陳成又這樣說,不知道丈夫又犯了什麼禁忌,睡意一下子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條件反射似的說:“不是股票的事情被查出來了吧。”
陳成搖搖頭,卻又說:“不過也是早晚的事情。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早先我怎麼就忽視了這一點呢。”
“那我們怎麼辦?”
“所以我纔要跟你商量一下,不行就把你和雅雅娘倆兒先辦出去吧,孩子在國外讀書不是更好嗎?”
“這樣要是被人知道了,不是更招眼,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嗎?”
“你放心,我會盡快安排好的。你先有個思想準備——隨時作好走的準備!”
“陳成,你是不是真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你怎麼老疑慮重重的?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事情都到這個份上了,我還瞞你什麼。”陳成說,“好了,睡吧。”
倒黴的倒黴了,走運的卻照樣官運亨通。“萬和大廈事件”
的調查遲遲沒有最後定性。朱秘書長就任新職後,也從沒有和陳成聯繫過,好像他是一個帶菌者,粘上惹上就不清不白了一樣。陳成就耐着性子,也不和他聯繫。心裡沒玄事,不怕鬼敲門,到處活動,說不定事情還會變得更復雜。
陳成一邊在黨校裡靜觀形勢的變化,一邊暗暗把買股票賺來的那幾百萬元分爲若干次交給黃運飛,讓他想辦法帶去香港那邊兌了美元,存進了自己偷偷在美國銀行開的賬戶。陳成給了黃運飛一部分作爲辛苦費,黃運飛也沒客氣,就收下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雖然兩個人是朋友,但自己手下的弟兄把腦袋繫到褲腰帶上千這事兒,總不能白辛苦吧。
廖東南的案子終於被媒體曝了光,但媒體上也只說他大量倒賣計劃內鋼材批條,從中謀得不法收入近億元,爲了掩蓋自己的罪責,還組織並利用社會惡勢力,策劃謀殺了參與共同作案的龐清明、劉大健、皇甫國榮等數人。由於案情複雜、涉及面廣,廖東南緝拿歸案後,案子的調查正在迅速引向深入。
陳成終於明白了,原來表面上不動聲色的廖東南,其實就在暗中操縱着一切,包括自己最初搞到的廈門海關處理的那三千噸的所謂走私鋼材,其實全都是廖東南挖好了陷阱讓自己跳的,可憐自己和邊亞鍕還以爲是賺了天大的便宜。和廖東南比起來,自己是太嫩,也太小兒科了一點兒。其中的細節廖東南肯定不會不知道,假如他一開口,自己肯定什麼都完了。陳成拿着手裡的報紙,胡亂地想着,臉上的汗都下來了。
不行,我不能再這樣束手待斃了!陳成想。
那麼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呢,扔下佩佳和雅雅,一個人到深圳去,然後偷渡到香港,再輾轉去美國?或者一家人離開北京,找一個偏僻的小城市隱居起來?顯然都不行。在中國這樣一個體制的國家內,只要你犯了法,別說隱居,你就是挖地三尺躲起來,也只能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皇甫國榮就是最好的例子。
偷渡更不用提了,現在“六。四”風波還沒有徹底平息,陸上海上檢查那麼嚴,自己幾乎沒有機會。況且還有佩佳和雅雅。
佩佳帶着雅雅到岳父家去了,這個禮拜天,陳成一個人憋在家裡,反覆地思考着,幾乎陷入了焦頭爛額的絕望狀態。
陳成突然想起了朱則恆。自己在東柳辛辛苦苦忙活了三年,沒想到勝利的桃子最後被他摘去了。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
反正自己手上還有他的東西呢!也許這傢伙能替自己想想辦法。
陳成就把電話撥了過去。
兩個人互相寒喧一番,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陳成不再稱呼朱則恆朱秘書長,而改口爲朱書記。陳成向朱書記訴苦,說自己很迷茫,接下來不知道該怎麼走,希望朱書記能指點迷津。朱則恆說陳秘書長開玩笑了,你年輕有爲,去中央黨校學習本身就是市委市政府對你能力的肯定,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工作是早晚的事情,挫折只是暫時的。哪像自己,幹得再好,也是船到碼頭車到站,沒有多少時候了。朱則恆甚至還煞有介事的把孟子的“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給陳成背誦了一遍。陳成心裡罵道,真是一隻老狐狸!
陳成還告訴朱則恆,自己想趁現在還沒有安排新的工作,暑假裡邊帶着老婆和女兒到外邊看看,朱書記關係多,不知能不能幫忙儘快把幾個人的護照辦下來。朱則恆說,現在是敏感時期,上邊控制得很嚴,恐怕不容易。
兩個人正漫不經心地聊着,陳成突然間掀起了什麼似的,說:“朱書記,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對你說。上次處理紀中允那件事情的時候,紀中允給我看了一個筆記本,上邊記載着他給你活動經費的情況,包括時間、地點、金額、你們兩個人每一次都說了什麼,都一清二楚。聽你說只有一、兩萬塊錢的事兒,他卻記了二十五萬之多。問他爲什麼隨身帶着,他說什麼他要留着救自己命呢!我當時就害怕了。怕到了關鍵時刻,他要真把本子抖露出去,會對你不利,就死活給他要了過來。當着他的面把本子鎖進了保險櫃。後來事兒一多,也忘了把本子銷燬了。從開發區出來,清理東西的時候,發現它竟還在那裡,就帶回了家,準備抽時間銷燬了。誰想家裡到處堆的都是文件書報什麼的,竟然不知弄到哪裡去了。等我哪天有空閒,再仔細找找,儘快給燒了,免得真的丟了就不好了……”
“是嗎?”電話裡的朱則恆非常氣憤地說,“這個紀中允,我一心一意對他好。沒想到他競暗裡打我的黑槍,也太沒良心了,你抓緊時間找找,哪天給我拿過來,我倒要看看他是如何往我身上潑髒水的。”
陳成說:“也行,要不我就替你燒掉得了,這種小人,跟他計較,也太小了我們自己。”陳成已經打定主意不交給朱則恆。只要有這個本子在,一旦真有什麼事,朱則恆肯定不會對自己坐視不管的。
朱則恆說:“反正你們一家也只是出去看看,你哪天把戶口本和你們兩口子的身份證送過來,我再找朋友從中活動活動。
看能不能把簽證儘早辦下來。“陳成說:”那謝謝朱書記幫忙了。“
朱則恆說:“你我是老同事、老朋友、是掏心窩子的兄弟,出國的小忙我還是應該幫的,你要這樣說就顯得客氣了。”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才戀戀不捨地把電話掛了。
陳成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在天淵寺,了悟寫在自己手上的“激流勇退”四個字,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真應了那句偈語。
一個多月後,陳成一家踏上了從首都機場飛往洛杉磯的波音737班機。站在艙門的舷梯上,陳成最後一眼望了望遠處被暮靄染上了一層金紅色的古老而年輕的北京城,溼漉漉的淚水無聲地滾落了下來。
陳成在心裡說:放心吧,北京,要不了多久,我還會回到你懷抱裡來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