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陳成接到市紀檢委的電話，說市紀檢委公林副書記請他去一趟。陳成說自己馬上就到。放下電話，他感到心有些發虛，下樓的時候，兩隻腳也像踩到了棉花上，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便只好又打電話把王一兵喊過來了。一路上他心裡亂糟糟的，不知道公林副書記會問他些什麼。智者千慮，必有一疏，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廈門海關龐清明的馬尼娜原鋼裡竟然摻進了那麼多僞劣品，怪不得那小子慷慨地就以那麼低的價格把三千噸鋼材給了自己。原來這裡邊藏着貓膩啊。
到了市紀檢委，陳成讓王一兵在樓下等着，獨自一個人上了樓。有人告訴他，公副書記正在小會議室等他。
陳成推門進去，果然見公副書記已經坐在裡面了，另外兩位更年輕的同志分坐兩邊，陳成突然有了一種闖進閻王殿的感覺，公副書記就像閻羅王，那兩個年輕人就是左右判官了。公副書記正同兩個年輕人說着什麼，看見陳成進來，就中斷了話題，過來和陳成握了手。
“請坐吧。”公副書記自己也坐下了，“陳成同志，找你來，是有些事情想向你瞭解一下，請你一定要配合組織，相信組織。”
陳成聽到“瞭解”兩個字，心裡略微放下了一些。
公副書記望着他，臉色雖然和藹，目光裡卻透着威嚴，“陳成同志，你到開發區這三年多，做了許多開創性的工作，組織上還是非常滿意的，這裡就不再多說了。我想了解一些具體問題。
萬和大廈和開發區的其他建設工程的原材料都是由你們指揮部招標把關的，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僞劣鋼材混進來呢。百年大計，質量第一，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教訓太深刻了。“
“唉——”陳成長嘆了一口氣，“當初我買下這批鋼材的時候，只知道馬尼娜原鋼是世界上最優質的建築用鋼材之一，工程師檢驗的結果，各項性能指標也均達到了一級標準，這些都是可以證明的，也把材料存檔。後來可能思想上也麻木了，沒想到商家就把一些劣質品混了進來。”
“中標的那家公司和你本人有什麼關係嗎？”
陳成心裡一沉，紀檢委不是已經查明事實真相了吧？沉默了一會兒，陳成說：“我和深圳歐亞建築建材公司的老闆邊亞鍕是年輕時候的朋友，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但那次我們實行的是面向社會公開競標招標形式。我沒有也不可能從中謀取任何好處。這一點，我可以以自己的黨性擔保。”
“你們——我是說你和邊亞鍕現在還有聯繫嗎？”
“有——”陳成點點頭，“歐亞公司一直是開發區一個比較穩定的供貨商，我們至今也沒有聽到建築商對從他們公司進來的產品有什麼異議或反映。”
“噢——是嗎？”公副書記又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
“是的！”陳成肯定的回答，“所以我承認自己在開發區建設工程中有失誤，但我認爲我只是犯了把關不嚴的失誤。我希望組織上能夠繼續深入調查，早日還我和王起盛同志以清白。”
“好，組織上會深入調查的。”公副書記的口氣比剛纔溫和了許多，“陳成同志，組織上是相信你和起盛同志的，今天我們把你請過來的目的，一是想看看你個人的態度，再就是向你敲敲警鐘。坦率地說，組織上對你是寄予厚望的，你一定要自珍自重啊。”
陳成的心裡平生出了不小的感動，“我虛心接受組織的批評，並願意深刻反省，接受任何處分。”
“你先去吧，如果有什麼不明白的，組織上還會隨時找你，所以這一段時間，你最好不要離開北京。”公副書記說着，向陳成伸出了手。
“這個我是知道的，請組織放心。”
回來的路上，陳成心裡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早從歐亞公司脫離出來了。要不，真的不知道如何洗脫自己。
回到家裡，陳成立即動手，跟邊亞鍕寫了一封信，一是通報了自己這邊的情況，二是希望他能把自己的那一部分股份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最好是國外，至於龐清明那裡，由邊亞鍕看着解決。自從家裡用上了電話，後來自己又配了手機，陳成已經許多年沒有寫過信了，所以雖然只寫了不到三頁紙，他已經感覺到非常之累。爲了安全起見，他把信封好了，貼上郵票，交給保姆，讓保姆去買菜的時候，扔到街口的郵筒裡。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陳成突然接到了黃運飛的電話。
“龐清明死了。早在一年前就死了。”黃運飛在電話裡說，“我們也不知道他是怎樣死的，但據說死得很滑稽。”
陳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接下來是皇甫國榮的被殺和廖東南的突然被捕，這兩件看起來似乎和陳成無關的事件極大地動搖了陳成繼續在官場上發展下去的決心。
皇甫國榮就死在天淵寺了悟和尚的廂房裡，他的身上被人打了足有幾十槍，公安局的人找到他屍體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蜂窩。天淵寺的鐘聲依然悠悠揚揚，香火瀰漫，木魚的敲擊一聲聲傳入耳鼓，但住持了悟大師和派出所所長王懷民、劉大健原來的保安，還有原來的防暴隊長鐵中平，都原地蒸發了一樣，不見了蹤影。公安局發了通緝令，車站、廣場、張貼起了幾個人的畫像，報紙和電視也作了報道。
沒有超過一個月，這些消失在茫茫人海中的惡棍就一個個又老老實實浮出了水面。
陳成想起了一句叫“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唐詩。危險正一步步向他合圍過來。好在劉大健死了，龐清明死了，最危險的皇甫國榮也死了。陳成相信，短時間內，公安局的人還不會找到自己。
停職反省期問，周副市長又把他找去了一次。
周副市長沒有批評他，但也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只是告訴他，市裡決定讓他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安排他到中央黨校司局級青年幹部培訓班去學習一段時間。
“開發區那邊呢？”陳成問。
“市委和市政府已經研究過了，爲了加強對開發區建設的領導，決定成立東柳高新技術經濟開發區管理委員會，由市委辦公廳朱則恆同志出任管委會黨委書記兼管委會主任。”
“朱秘書長？”陳成懷疑地問了一句。
“是的。”周副市長面無表情。
看得出，他對陳成非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