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見到小六子時,已經是後半夜了。
六子被打得遍體鱗傷,捆在太平湖邊的小樹上。那條惟一遮身的髒褲衩,連同掖在褲衩裡的錢早就不翼而飛了。
土匪看着地上那具瘦小的身軀,皺了皺眉,對簇擁在他周圍的玩兒主們怒喝道:“把人打成這樣子,你們還算是人嗎?”
他脫下自己的白府綢襯衣,給小六子披上。有人扔過來一條長褲,藍雙面卡的,八成新。小六子哭着,穿上了。
土匪把六子帶回自己的家。癱子的寡婦見到這個瘦弱的少年,心疼得不得了。趕緊燒了一大鍋水給他洗了澡,又做了一大碗雞蛋煮麪條。看着六子狼吞虎嚥地吃着,她說:“要是讓你媽看見了,還不得把她心疼死!,- 六子放下飯碗,趴在桌子上哭了。
“您這是怎麼說話呢?他三歲的時候就沒媽了。”土匪埋怨着母親。
“咋咋,這孩子真命苦。孩子,快別哭了,麪條都涼了,你要是不嫌棄,以後,這兒就是你的家。”
小六子哭得更傷心了。
第二天,土匪送走了小六子。臨分手時,他拿出了一百元錢,說:“這是你昨天出的那份貨,九十元,我給你湊成個整數,你的手藝不錯,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
小六子又想哭。
“你回去以後告訴白臉,按規矩,南北城應該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抗。以往,是我們的不對,大家結下了喳口。但是打來打去,兩敗俱傷,對誰都沒有什麼好處。
“你帶個話,就說我們這邊想和他和解。他要是實在想出出氣的話,大家約個地方,也讓他照樣給我一刀。”
小六子抹着眼淚走的。
傍晚,六子回到了他和白臉的匿居地——所小學校的鍋爐房。
他沒有注意到,有兩雙賊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後腦勺,直到他消失在鍋爐房的門後。
這天夜裡十點以後,南城玩兒主的頭領們一個一個地悄悄溜進了這間廢棄不用的鍋爐房,白臉召集他們研究血洗北城和西撤包頭的具體細節。
方案已經有了,要利用小六子和土匪相識的關係,把土匪引出來,最好是引到南城,然後出其不意地把他幹掉。事情辦完,有關人員一律撤到京包線沿路各站去。
“關鍵是要快,最好一兩天內就把事情辦完,最近公安局追查得特緊,在北京多呆一天都有風險。”白臉憂心忡忡地說。
凌晨四時,有人敲門。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門外問:“裡邊有誰呀?怎麼到這會了還亮着燈?”
屋裡,白臉一下子站起身來。
小六子說:“可能是小學校看門的老太太,我去看看,你們大夥嚴肅點兒,就好像正在開團支部會,研究學習雷鋒的計劃似的。”
大夥兒都笑了。大疤瘌煞有介事地大聲說:“學雷鋒要見行動,我不同意支部書記剛纔說的意見,對落後分子的教育應該慢慢來……”
大夥兒憋不住,又要笑。
小六子剛撥開插銷,門就被擠開了。
土匪第一個衝了進來。手裡,是那把明晃晃的鍕用刺刀。
從他身後,飛出許多碩大的磚頭石塊,急驟地砸向屋內圍坐着的人羣。接着,又是許多壯漢,許多刮刀,一齊撲向屋內。
血肉飛濺,鬼泣神哭。
幾十秒鐘以後,一切動作都停止了。那盞低懸着的電燈競奇蹟般地倖免於難,還在發散着昏黃的光芒。
燈下,除了躺倒在地上的人以外,就是土匪的人馬了。
在這些人中間,沒有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