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清醒的莎珈,終於有了一絲明悟。那低喃聲並非全部來自魔力,還有一部分來自於靈魂深處。
那個觸景生情的老婦,或許就是她。
但是,那又怎樣?
那些似真似幻的記憶,早已是過往雲煙。她是白袍莎珈,是毀滅砂岩城的禍首,害死父親的罪人。她來到這裡,是爲尋求力量上的突破。
憑弔,並不是來此的目的。她只需遵循魔力的指引,找到此行的方向。
她是巫師,在承接魔力賦予的力量時,也同樣需要接受它的詛咒。就像大巫師身旁的卓婭,遺忘就是她必須承受的磨難。
莎珈已經明白,自己也將要面臨類似的遭遇。只是她無需忘記,而是在無窮無盡的回憶中體味那份失落、無奈,還有悔恨。
就像成就她今日的——那場焚燒砂岩城的大火。
……
或許是忠告起了作用,在接下來的數日得以風平浪靜。可惜好景不長襲擊再次降臨,但不再是因爲國仇家恨。
旅途中漂亮的單身女子,很容易招來窺視。即使看似老實巴交的農夫,也顯露出猙獰的一面。
看着拿着棍棒草叉的寥寥幾人,莎珈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交出你的武器,我們會饒你一命。”
有人底氣實足的命令到,賊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淫邪。沒想到,因此惹怒了一位父親。
此前,無論莎珈遇到怎樣的襲擊,父親的亡魂都毫無動靜。但當一雙淫邪的雙眼出現時,他卻暴怒而出——亦如當年。
他的手直接伸入到眼前輕薄之徒的體內,然後從中拽出一道更加稀薄的影子,當着衆人的面吃了下去。
這一舉動,不僅是嚇傻了幾個無知的農夫,就連莎珈都有些毛骨悚然。也是在那時,莎珈才發覺父親的身形幾近實質,已經不再是透明的影子。
瞬息間,幾個嚇得癱軟的農夫就落得同樣下場。
看着反身而回的父親,莎珈彷彿又回到了兒時,她下意識的說道:“我能行,不用你管。”
父親只是微笑點頭,伸手輕輕摸過她的頭。但是幾近實質的身軀依然空落落的,沒有帶來期盼中的觸感和溫度,有的只是更加冰冷的寒意。
也是從那一日開始,旅途變得真正順暢,只因父親的亡魂再也不肯回到戒指中來。一路伴行,也因此發覺父親變化的秘密——它在以其他亡靈爲食。
就像莎珈說過的那樣,她已經準備好殺戮,缺少的僅是一個理由。
殺戮的對象不難找尋,只需在察覺到人煙時讓父親稍稍躲避一會,然後顯露出柔弱的一面。甚至,連這些僞裝都可以不要,只要察覺到別人的惡意。
亡魂的震懾力量遠超想像,至少不是她這個堂堂的白袍巫師能夠比擬的。無論是怎樣的場面,都會隨着父親的現身瞬間變得寂靜。
如果殺戮沒有很快結束的話,場面就會變得異常喧囂。在人們從呆傻中反應過來後,就會尖叫聲四起亡命奔逃,如同一隻只無頭蒼蠅。
……
就像之前發生過的一樣,路邊這座小小的旅店隨着她和父親的進入,瞬間冷清下去。甚至,連老闆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彷彿時光倒流——隨着父親回到家中,身邊的小夥伴也一個接着一個夾着尾巴溜掉了。莎珈帶着笑意,看着父親大模大樣的端坐在桌子對面。望着她,似乎有一肚子話要說,卻找不到頭緒。
在父女對坐中,溫馨的時光悄然而逝。有人在這時推門而入,在環顧一圈後就坐到他們旁邊。
來人詢問道:“白袍?”
莎珈點點頭。
“死靈騎士?”
“不,這是我的父親。”
“抱歉,我無意冒犯。說起來,我們這些巫師都要感謝你的主人,大巫師布蘭。只是有傳聞,說他已經遭遇不測。
這是真的麼?”
莎珈輕哼一聲,反問道:“你相信麼?”
“在巫師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莎珈冷淡的給出評語:“無知。”
然後很強勢的說道:“我們白袍追求公平原則,既然你問了我三個問題,那麼也請你回答我三個問題。”
說着,不等對方表態,就問出了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麼做到的?”
來人微微聳肩,“環境足以改變每一個人,只要我們能夠堅持活下去,就一定能夠適應它。只是我適應的並不好,最近才讓魔力全部內斂。
可惜這裡太過貧瘠,想要恢復卻是難上加難。否則,你一定不敢這樣對我說話。”
說到這裡,來人發出一聲苦笑:“看來我魔力內斂的還是不夠,讓你察覺到了我的虛弱。有時真的很羨慕你們這些從荒蕪大陸出來的巫師,天生就能夠將魔力束縛在體內。我竟然沒能察覺到,屋中坐着一個白袍。”
“你有什麼發現麼?”
莎珈的這句問話,讓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我若說沒有,你信麼?”
莎珈微閉雙目,半晌才張開雙眼說道:“信不信又有什麼關係?來時,大巫師交待過我們——傾聽魔力的聲音,遵循魔力的指引。
無論你是否有所發現和收穫,魔力都沒有將你列爲我的目標。既然你不想說,那麼請離開這裡,不要再打擾我與父親獨處的時光。
我不是在虛張聲勢,只是不想將魔力浪費在你的身上。就像你說的這裡太過貧瘠,我需要保留足夠的力量,以應付那些我必須面對的意外。
記得,你還欠我一個問題沒有回答。”
這次偶然的遭遇讓莎珈略感輕鬆,只因這些漸漸適應環境的巫師,大多已經非常虛弱。同時,又不得不提高警惕,因爲異族的巫師已經出現在身邊。
莎珈很遺憾,無法繼續在父親的陪伴下沉浸於過去的幻影中。她不想因一時的疏忽,而慘死在父親面前。她還要帶着父親,重新迴歸荒蕪大陸。
再次上路後,莎珈遁入荒野。
日升月落,在魔力的低喃中她終於確定了目標。也是在此時,一絲若有若無的危機感包圍了她。
於是,她遵循大巫師給予的建議——跑!
可是,想要擺脫其他巫師的追蹤,談何容易?
在壓力之下,魔力的低喃與靈魂深處的悸動漸漸混合爲一個聲音。在它的指引下,莎珈來到了眼前的山谷。
山泉從坍塌大半的洞口流出,而莎珈也在此時陷入到難言的平靜當中。如同久未歸家的遊子,站在門前輕輕整理衣裳。
無視身後不斷逼近的危險,她彎下腰將一捧泉水潑在臉上,洗去一路上的風塵……
順着曲折的縫隙,莎珈深入到山腹之中。這裡雖早已殘破不堪,但恢宏依舊。歲月的洗禮又爲其增添出幾分滄桑,幾分厚重。
有數人先後鑽入山腹,面帶冷笑看着另一側的莎珈。
一個巫師站了出來,得意的說道:“我還欠你一個問題,沒有回答。但在這之前,你能告訴我這是哪裡麼?”
莎珈來到一處山壁前,用力抹去其上的苔蘚,然後才輕聲說道:“答案就在這裡,就在你們身旁。”
在警惕中,有人學着莎珈的樣子抹去山岩上的遮掩。即使經歷了無盡的歲月,露出的畫面也清晰依舊。彷彿有着無形的力量,在守護着它。
有女子面容姣好,在畫中嫣然微笑,亦如眼前的莎珈。
伴隨着嘆息,莎珈如同囈語般輕聲講述,“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曾是我的家。上一次離開後,我就再也沒能回來……”
隨着話語,她的髮絲緩緩糾纏編織,漸漸化作一條條毒蛇——亦如畫中的女子。
“你們不該闖入我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