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軍動向如何?”
拓跋曄閉着眼睛,聲音沙啞疲憊的問道。
賀江上前一步,低沉稟告道:“殿下,曄家軍退後三十里,蕭家軍前行了二十里安營紮寨,曄家軍進退有序,蕭家軍不敢追擊。”
拓跋曄聞言,轉眸看向寇謙之,低低的問道:“寇丞相,召集謀士們想出解救三千老弱百姓的辦法,不準傷到我大魏無辜百姓。”
他的聲音已經是很低很低了,雖然因爲藥力的作用止住了咳嗽吐血,臉色卻依舊蒼白着。
“喏!”
“喚曲俠來!”拓跋曄睜開眼睛,像是想到了什麼,面色露出了一絲絲歡喜。
不一會,將軍大臣們退出,曲俠進來,看着強撐着身子,靠着軟塌呆呆不語的拓跋曄,不由得低下頭,面露憂心。
“曲俠,阿九曾在終南山上善村用穆泰家族的信物換了草藥。”拓跋曄大手揣摩着環形的美玉,聲音平和:“曲俠今夜便帶十名護衛前往終南山,蒐集阿九的消息,我不日便可大勝蕭家軍,親自前往終南山迎接阿九。”
曲俠看着處理完公務,念念不忘太子妃驪歌的拓跋曄,不由得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拱手勸說道:“殿下,大魏百姓,霸業江山,曄家軍十萬兒郎,全在殿下一人身上,既然有了太子妃消息,容我帶人在終南山中尋找,求婦人回來便是,殿下怎能不顧大魏江山,親自到終南山?”
拓跋曄看了看神情懇切的林俠,脣動了動,沒有回答。
良久良久,曲俠才聽到拓跋曄的聲音:“阿九性子剛烈,恐怕我親自求見也不願見我,況且……況且我的身子……恐怕維持不了多長時間了,或許能在有生之年再見阿九一面。”
“殿下……”曲俠大悲,眼睛盯着面色蒼白,消瘦見骨的自家主子,經不住痛聲哽咽。
感覺到曲俠的不忍,拓跋曄星目一轉,聲音雖低卻字字入耳:“我辜負了阿九,理應受此天譴。只盼我能活着再見她一面,告知她我的悔意。”
軍帳內頃刻間安靜下來,又是一日了,斜陽西沉,最後一抹光線照在拓跋曄沉凝的臉上,身上,顯得格外孤獨,格外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一陣腳步聲響起。
這腳步聲,刻意放輕。
微五捧着一碗野蔘湯,放到榻幾之上,道:“殿下,該喝參湯了。”
拓跋曄端起野蔘湯一口喝下,轉頭看着面色憂愁的微五,問道:“黎巫又是如何說的?”
“黎巫說殿下失血過多,第二次施用巫醫後,殿下需靜心凝神,忘卻以往,臥牀休息纔能有精力,否則,殿下不知哪一刻便會沉睡不醒。”
拓跋曄看着微五誠實的眼神,無比的鎮定,彷彿,微五口中所說的某一刻沉睡不醒的人指的不是他。
喝完了野蔘湯,拓跋曄的臉色依舊蒼白着,一襲白袍穿在他的身上,空蕩蕩的,像是要化羽飛去一般。
傍晚了,曄家軍營內的兵士兒郎們埋鍋造飯,當啓明星冉冉升起時,拓跋曄如往常一樣巡視一遍曄家軍營,便來到了營帳後的小山上,面色沉凝,宛如雕塑,靜靜地坐在鋪好的地毯上,仰頭看着天邊隱沒的晚霞,看着浩渺的天際。
彷彿,他能從茫茫雲海中尋到那隻帶着阿九遠走高飛的金雕,只是很多時候,夜深人靜了,他纔會默默地站起來回到營帳內,滿臉失望,滿臉黯然。
自從驪歌走後,他日漸消瘦,日漸疲倦,不得已用了黎巫醫之虎狼之藥,率領曄家軍同蕭家軍決戰,唯有望着天空中的皓月,唯有望着孤獨飄零的星辰,他才感到一個人跋涉的孤獨,更多的時候,他總會呆呆地坐到天亮,第二日連休息都顧不上,便投入了戰鬥中。
“殿下,春寒料峭,該回寢帳了。”微五上前輕聲稟告道。
“然。”
是啊,該回寢帳了,他得抓緊時間打垮蕭家軍,趁着他的身體還能支撐,他要親自前往終南山尋找阿九。
寢帳內燈火通明,賀江已是等候多時了。
望着緩步歸來的拓跋曄,賀江不由得神情黯然,暗中遙遙頭,心中嘆息。
他捧着一張地圖,指着潼關城周圍的山脈河流道:“殿下,曄家軍如果再退五里,便是大河拐彎之處,正是冰川融化,河水向下暴漲時候,水流湍急,大軍會水之人甚少,春寒水涼,曄家軍不能退讓了。”
“然。”拓跋曄盯着地圖看了半響,指着河水一側的峽谷,問道:“此處峽谷中可平坦兮?”
“殿下,此處峽谷呈口袋狀,雖平坦,面積並不廣闊,不能容我曄家軍駐紮。”
“善,賀江,明日蕭寶寅定然會故技重施,將那三千老弱病殘作爲前陣,繼續逼退我曄家軍到大河邊,展開決戰。”拓跋曄指着地圖道:“賀江,你今夜便派三千人埋伏到峽谷口,明日那三千老弱百姓被驅趕而來,三千兵士圍成人牆,護着那三千老弱百姓到峽谷中暫避!”
“喏!殿下,你的意思是明日要同蕭寶寅在河邊大戰?”
“然。”拓跋曄不虧是軍事天才,指着奔流的大河,道:“蕭寶寅也是這樣的意思,將那三千老弱百姓引到峽谷後,曄家軍便全力同蕭家軍決戰,直逼潼關城下,讓蕭家軍逼守潼關城。”
“喏!”
“連夜攻城,拿下潼關,誅殺蕭寶寅,還我大魏國泰民安。”拓跋曄聲音堅定,爲了家國平安,爲了百姓歸寧,他精神振作,殺氣決絕。
賀江聞言,滿臉擔憂,他看着眼前憔悴中帶着冰寒堅強的自家主子,看着那蒼白着,卻精神百倍的俊臉,想勸說攻佔潼關可延後一日,但是,戰機不可失,他自然知道一鼓作氣,乘勝追擊的重要性。
“殿下,你的身體……”賀江心中實在是有點擔憂了,他上前大步請命,道:“若殿下信任賀江,請將攻克潼關城這一戰交給賀江!”
“否!”拓跋曄望着滿臉擔憂的賀江,道:“賀將軍勇猛有餘,唯獨缺少細緻,這一戰交給曄,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誅殺蕭寶寅,我還能爭取些時間。”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了窗櫺外的漆黑夜幕。
他的生命所剩無幾了,攻克潼關,平定大魏天下後,他便能利用剩下的時間去終南山尋找阿九了。
他沒有說出口,但是,跟在他身邊的微五和賀江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閉上了雙眼,再睜開時,便是堅定,便是蒼涼。
“阿九,阿九她恨我入骨,我想早日去終南山找到她,告訴她我後悔了,我最怕到生命最後一刻,連阿九都找不到,帶着阿九的恨意長眠。”
他的話音一落,微五和賀江頓時被轉過身子,偷偷地抹去了眼淚。
寢帳頂上,一個醜婦呆呆地聽着,聽着,不知道聽了多久,直到賀江告辭,拓跋曄埋頭寫了幾道軍令,微五又端來了一碗補血的野蔘湯,拓跋曄一口喝下後,那醜婦纔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