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不知道小青已經惦記上他的不是了,兀自一個勁兒急匆匆地往梁山趕,騎在馬上,心裡只嫌馬慢;過金沙灘坐船,肚內又嫌船慢,只恨不能縮地成寸。
終於上了山寨,燕青身先士卒,嘩啦啦地往公孫勝住的地方飛奔,看在西門慶眼中,爲情而暴走的浪子就跟個飛馳的火車頭一樣,足以碾壓一切。
盧俊義的出現給燕青牌火車頭合上了剎閘。盧俊義爲拜公孫勝爲師,正在公孫勝門前站地,只恨天上不下雪,也好讓他借立雪之行來證明自家的心虔。就在這時,卻見燕青風風火火在前,拉着西門慶晁蓋宋江吳用等人來了。
“?”盧俊義大爲不解,問道,“小乙,你這是……?”
燕青朗聲回答道:“小青來我梁山下書,其書極盡神異,非一清先生不能解!”
話音剛落,就聽“吱呀”一聲,公孫勝緊閉的屋門已經被推開了,公孫勝頭戴九樑冠,身披八卦袍,揹負鬆文古定劍,仙風道骨地步出門來。
“無量天尊,該來的終於來了!”公孫勝宣了聲道號後,伸手道,“書信何在?拿來我看。”
盧俊義雖然很想借縫插針,把握這個機會上前向公孫勝表白自己已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誠意,但看了看西門慶、晁蓋等人都是面色凝重,自己初來乍到,總不能因私廢公,只好先暫時將拜師大計偃旗息鼓,相機再捲土重來。
燕青早已把折小青所下的書信交予公孫勝手上。書信一入公孫勝之手,便生一道清光,映照得周圍衆人鬚眉皆鑑,在一片稱奇道怪聲中,公孫勝面色凝重,慢慢點頭嘆息道:“好功力!好功力!真傑作也!”
見公孫勝居然開始對着這封信論起品相來了,燕青心急如焚,追問道:“先生,可能開封嗎?”
公孫勝道:“欲要開封,爾等諸人且退開三丈。”
衆人依言略退,以公孫勝爲圓心圍了個大圈子。就見公孫勝口脣翕動,唸唸有詞於無聲之中,然後那封奇信就如浮羽一般飄在空中,正與其人心口等齊。
此時那封信上清光愈加燦然,有如一輪方形之月,素輝下的公孫勝飄飄若仙。
公孫勝深吸一口罡氣,腳下不丁不八,雙目更加闔了起來。周圍衆人被他肅穆之姿所感染,無不靜悄無聲,斂氣屏息,只恐驚擾了眼前這空靈的一幕。
吐納數口,公孫勝吸氣如長鯨,本來就雄壯的凜凜之軀更顯得高大起來。聚氣已足,公孫勝慢慢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一星青光瑩然,然後就見他手指一顫,已經是重重的一點捺了下去。
隨着公孫勝手指的橫豎撇捺,空中出現了一道龍章鳳篆,其文光華皎然,與那封書信互相輝映,一時瑜亮,圍觀衆人,早都看得呆了,至此時,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就見公孫勝手指一彈,如道君揮去針葉上之朝露,那道龍章鳳篆嫋嫋蠕蠕,向那封書信直覆了上去,兩道光華一觸,就聽一陣幽深悠長的訇然聲不絕於耳地響起,其音百變,時如列缺霹靂空谷迴音,時若山峰丘巒崩摧毀折,那兩道光華糾纏的方寸之間,竟似有仙人重立地風水火,正在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
也許已經過了三天,也許只是過了三剎那,兩團光華終於圓融一體,清光青光,盡皆歸於眩然。在一陣最後的“咯吱咔喳”聲中,有若生鏽的齒輪被絞響,書信之上,陡然光華大盛,雖清亮,卻如月華璀璨,溫和而不侵人,在那皚皚皎潔的光斑之內,泳泳溶溶,竟似有靈物在其中盤旋而動盪。
公孫勝輕叱一聲“疾”,光波如裹上了山風的飛瀑流泉一般,在空中化散爲殘瓊碎玉,而光波中銀光大作,一聲龍吟響,真騰起一條銀色的蟠龍來。四下裡衆人,皆不約而同大訝一聲,或詫然,或興奮,或膽怯,或惕然……百態並作。
這條龍鱗爪修潔,銀光閃爍,皎皎奪人的二目,在空中略飛旋一轉,已是見風就長,浩浩然已成巨物。衆人這時看得明白,原來這條龍並不具備實體,僅是由光波疊落而成,但其動靜有神,活靈活現處,真是巧奪天工,而龍目龍口開闔,鱗甲爪牙舒放之間,俱有電光石火隨其翩然而動,實在是真龍都沒那麼威風。
巨大的銀龍盤旋在梁山,周邊看到的小嘍囉一時間驚倒無數。公孫勝面色凝重,手掐法訣,一陣施放,空氣中盪漾起無數的波紋,如雨中水面,漣漪點點,正是於無聲處聽天籟。那條銀龍驀然間仰首向天,又發出一聲清亮的吟嘯,然後天空中突然雲影一黯,一道不知多粗的閃電仿如盤古開天地時巨斧崩出的星屑,從九天迅捷無倫地直劈而下,聲勢煊赫,驚心動魄。
公孫勝大叫一聲“去”,那條銀龍奮然騰起,舒鱗展爪,迎着天空那一道閃電咆哮而去。瞬息間,一龍一電已經交匯,銀龍張開巨口,舒展身軀,一剎那中已經與閃電糾纏成一處。衆人心上一緊時,一聲霹靂大響,真是迅雷不及掩耳,銀龍閃電,俱已無蹤,天空中白雲破碎,似乎有天神剛剛揮犁犁過,那殘跡僅僅是看着,都足以可畏可怖。
“呼——”這時公孫勝一口長氣吐出,場中竟然疾風四合,旋起了小小的龍捲,蔚爲奇觀。
至此時,梁山衆好漢終於回過神來,西門慶先抱拳歎爲觀止:“道長神術,果然不凡!小弟拜服!”
宋江把直了的眼睛重新揉成圓形,這才反駁西門慶道:“豈止是不凡而已?道長神技,簡直就是震古爍今,天下獨步!”
只有燕青面不改色——他前世的記憶已經覺醒,世面早見大了,方纔的場面對別人來說是頗足以駭目,但對他而言實在算不得甚麼——燕青只是追問道:“道長,那封信裡,小青究竟說了些甚麼?”
公孫勝揮了一把汗,慢慢道:“燕青小友,稍安勿躁,這封信並不是你那紅顏知己所書,她只是下書而已,這封書信的製作者另有高人。”
西門慶心中一動,出言道:“正是!道長有所不知,小青姑娘的師傅也來了,而且他一出手,就把單廷珪、魏定國、皇甫端、段景住四位兄弟帶領的人馬攝到迷魂陣裡去了,雖說性命無礙,但苦頭或許要吃不少吧?”
公孫勝點頭道:“這個自然,能製作出這一封信的聖手,五行遁法豈是等閒?莫說僅僅只是千人,便是一萬人、十萬人,也是覆手於掌股之間——嘖嘖!厲害!厲害!”
晁蓋這時問道:“一清先生,你只說厲害,卻不知又厲害在何處?”
公孫勝嘆道:“製出這封信之人,當真厲害!還好他是光明磊落之輩,有心送信,無意傷人,否則方纔龍蟠雷動,貧道一人之力,只怕護不得所有兄弟們周全。”
衆人回想起那條巨大的銀龍和那道恐怖的閃電,倒不由得後怕起來,吳用便道:“願聞其詳。”
公孫勝很樂於科普:“製作這封書信之人,所用材料卻非俗世之紙,他竟用九天之上的雷屑,揉合了本命神火鍛之,煉出了那等神異的材料,火不得燒,水不能浸,刀劍斧鉞,俱傷它不得。”
戴宗聽了駭然:“果然是神仙手段!”
公孫勝嘿然道:“若其人手段僅僅如此,倒也罷了,更神乎其神的是,他在這封信上,凝聚了甲木、庚金、壬水之陽雷,又封印了乙木、辛金、癸水之陰雷,六雷聚會,威力無窮,偏又在一封小小的書信載體中彼此相安無事——其人功力如何?”
戴宗此時,已是聳然動容了:“竟然如此?!竟可如此?!只是——五雷十類,爲何只有甲乙木、庚辛金、壬癸水六雷,卻沒有丙丁火與戊己土四雷?”
公孫勝緩緩搖頭:“貧道早說了,此人有心傳信,無意傷人,所以只有六雷——金生水,水生木,旺木不被弱金所克,其術法便穩——若是十雷齊至,彼此生克勃發,其威力足以夷平這座山頭了,此時安有衆兄弟的命在?”
衆人聽着,寒毛皆豎。西門慶問道:“如此繁雜兇險的大術,道長卻是如何破解?”
公孫勝反問道:“四泉兄弟可還記得信封上四個硃砂大字?”
西門慶道:“雖然記得,小弟卻一個字也認不得!”
公孫勝嘆道:“那四個鳥蟲篆正是‘梁山親啓’四字古法。因此貧道以靈力憑空書‘梁山’兩道篆籙之文,其紋中亦暗合陰雷陽雷極性轉換之道——陰陽一交,俱都消解,化爲精純之能量,這才賦形爲銀龍,引動了九天雷罡之氣——若非昔日恩師傳我五雷天罡正法,今日焉能破解此書信?思之亦是僥倖!”
西門慶追問道:“說了半天,卻不知製作這封書信之人爲誰?”
公孫勝不慌不忙,說出這人名字來,這正是:
道破星月無光彩,說開江海有波濤。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