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比李嚴收到消息的時間更早,在驚訝之餘,他又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很顯然,不管諸葛亮在做什麼,就目前的情況而言,他如果能擊敗李嚴和魏霸,對吳國肯定是一件好事。相對李嚴和魏霸的咄咄逼人,還是諸葛亮這樣的對手威脅更小一些。
陸遜把收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向孫權做了彙報,並附上了自己的分析,他希望孫權能抓住這個機會,利用孫登等人在成都的便利條件,儘可能的幫諸葛亮控制住局面,給吳國爭取喘息的機會,擋住魏霸步步緊逼的腳步。
孫權接到陸遜的奏疏,百味雜陳,喜憂參半。他不知道陸遜做的這些有幾分是出於對他的忠誠,在他個人看來,這更像是陸遜爲江東世家爭取權利。
不久前,他接到了陸遜的一封奏疏,說李嚴將以皇帝的名義徵召吳地才俊,正在請魏霸擬定名單。爲了避免被成都佔領人心道義的高地,陸遜請求孫權搶先讓安排那些人入仕,儘可能的把影響降到最低。當時他就懷疑陸遜有私心,不過隨後張溫傳回來的消息證實了陸遜的擔心,他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了陸遜的建議,大量徵辟江東世家入仕。
他沒有什麼退路可言,和被李嚴、魏霸掏空根基相比,把吳國變成吳人的吳國也許是一個勉強能接受的結果。短短的半個月內,他發出了三十多份言辭懇切的徵辟詔書。他要在成都做出決議之前,將那些足以影響江東人心的世家代表拉入吳國的朝堂。
誰是最後的勝利者?不是李嚴、魏霸。也不是他孫權,而是江東世家。
一想到這個結果,孫權就覺得自己被人強暴了。他覺得朝堂上那些江東人都在笑他,可是他還得裝出笑臉,不敢得罪他們,免得他們拂袖而去,轉投成都朝廷,那自己忍受的那些屈辱不僅不能產生好的效果,反而會帶來更大的破壞力。
這些年,孫權一直過得不順心。但是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屈辱。
這個吳王當得真沒勁。
追根溯源。魏霸是罪魁禍首。所以當孫權看到諸葛亮居然有力量進行反擊的時候,心裡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他立刻派人把這個消息送給孫登。孫登人在成都,但是他遊離於蜀漢朝堂之外,在諸葛亮到達成都之前。他可能收不到什麼消息。
爲了加強孫登的實力。給諸葛亮添一把力。孫權派諸葛恪、顧譚二人趕往成都。諸葛恪不用說,是他最信任的年輕一代,而顧譚同樣不可小視。他既是吳郡顧家的人,丞相顧雍的孫子,又和孫家有不可割捨的關係,他的母親就是孫策的女兒,從輩份上來說,他是孫權的從外甥。與此同時,他的祖母陸氏又是陸康的女兒,陸績的姊姊,和陸家同樣淵源甚深。
有了這樣的背景,孫權相信顧譚不會輕易拋棄孫家,他那超乎常人的心計才能爲孫家所用。正如陸遜所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爲了儘可能的爲吳國爭取利益,他必須要派出最精幹的人手。
諸葛恪和顧譚就是他敢用而且相信有用的兩個人選。他們也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接到任務之後,立即起程,連將至的新年都顧不上了。
……
因爲距離的原因,魏霸收到消息的時間要晚得多。他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籌備一年一度的除夕大饗。
作爲獨攬大權的鎮南將軍,魏霸每年都會在新年前後接見治下的各郡縣的負責人,還有各地的豪強世家的代表。從一個統治者的角度來說,他不喜歡那些貪婪的世家豪強,可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又無法根除這些人,只能儘可能的予以控制,恩威並施,不讓他們變成惡性生長的腫瘤。
每年的新年大饗就起到這個作用,那些受邀參加的世家豪強都是進入魏霸控制範圍的人,能進入這個名單,自然是一份榮耀,同時也是一份警惕,因爲一旦被踢出這份名單,通常就意味着鎮南將軍對你不滿,要動用某些手段進行制裁了。與此相比,因爲投資失敗而家道中落倒顯得不那麼可怕。
在某種程度上,除夕大饗就是年關,而魏霸就是這道關的守門人。好在這個守門人還算是講理,除非有人觸動了一些不可逾越的禁令,他一般不會把人往死裡整,多少要留一點活路。更多的時候,他只會利用手中的權利謹慎的調整方向,予以頗有彈性的限制。
更多的時候,他像大禹一樣是個疏導者,而不是像鯀一樣只知道堵防。這大概也是他治下這些年來發展勢頭良好的原因所在。很多人說,這可能和他是天師動衆,信奉黃老之道有關。也正因爲如此,不少人開始信奉天師道,重新研習黃老之道。
這大概是魏霸沒有想到的結果,不過他也不反對這個結果。信天師道的人越多,他這個神將的號召力也就越強。有時候,沒有信仰未必就是好事,人如果沒有敬畏之心,道德會墮落得更快。
客人很多,但是有資格被魏霸接見的人卻有限,大多數人只能隨衆拜見,能單獨面見的人畢竟是少數,也是難得的榮耀。
長沙郡今年剛剛進入魏霸的治下,長沙的世家豪強也得到了一些照顧,特別是那些多年前就和魏霸打過交道,支援過魏霸的人,這次不僅收到了邀請,還受到了魏霸的特別接見。
接見他們的除了魏霸,還有曾經的長沙太守廖立。
坐過幾年冷板凳,再加上年歲漸長,廖立雖然還擺脫不了那種孤傲的風骨,多少也消去了幾分輕狂。如今的他掌握交州七郡,是名符其實的一方大吏,根本不需要做出任何姿態,往那裡一坐,就是一座山,足以讓人景仰。
這些天來,他和魏霸一起接見長沙的士紳,很好的起到了一個定海神針的作用。有他這座山坐在旁邊,魏霸的輕鬆甚至輕佻就不再成爲輕佻,而是一種平易近人,是一種真正的隨性。
不過,當諸葛亮離開長安,返回成都的消息送到鎮南將軍府的時候,不管是廖立這座定海神山,還是隨性自如的鎮南將軍,剎那間都有些失神。
魏霸和廖立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震驚,還有一絲無奈。
魏霸很快恢復了平靜,不動聲色的將急報往袖子裡一塞,繼續和那些士紳閒扯。廖立也很快鎮定下來,一聲不吭的坐在一旁。不過那些士紳都是人精,他們多少看出了氣氛的不對,先後找了個理由退了出去。
堂上只剩下魏霸和廖立兩個人,他們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起身,來到魏霸的書房。
法邈已經在等着,正在屋裡踱着步,聽到魏霸二人的腳步聲,他連忙走到門口,衝着廖立拱了拱手,謙恭的笑了笑:“先生,你的機會來了。”
廖立瞟了他一眼,腳步滯了一下,眼皮一挑,進了門,自顧自的坐下。魏霸也入了座,看了法邈一眼:“伯遠,你的意思是請公淵先生回成都,與丞相對陣?”
法邈笑着點點頭。
“將軍,大將軍用兵自有章法,可是論政爭,他大概不是丞相的對手。馬謖、費禕都是丞相的故吏,他們有多少份量,恐怕丞相也能猜出七八分。其他人,更是不足道。丞相在關中都試,集結人馬,又將鎮西大將軍趕回成都,怕是已經將關中兵權掌握在手中。這時候回成都,自然是要發起雷霆一擊,徹底擊潰大將軍,重新控制朝堂。”
魏霸冷笑了一聲:“就他那身體,他能支撐到成都嗎?”
“如果他能呢?”法邈毫不客氣的反問道:“如果他的病從頭開始就是一個局呢?”
魏霸翻了翻眼睛,無言以對。不得不說,法邈的懷疑非常有可能。如果不是以爲諸葛亮病得快要昇仙了,李嚴不會這麼得意,他也不會容忍諸葛亮那麼從容的調動關中兵馬卻沒有任何動作。如果諸葛亮真的快要死了,回成都只是垂死一擊,那倒沒什麼。如果諸葛亮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是讓他們放緩攻擊節奏的局,那事情就麻煩了。
可以想象,這纔剛剛開始,遠不是結束。
因爲距離的問題,他現在才收到消息,而諸葛亮大概已經快要到成都了,從時間上,他就落了一大截。如果不能早做準備,接下來他將非常被動,只能指望李嚴等人能夠擋住丞相的攻擊。
可是正如法邈所說,論政治鬥爭,李嚴雖然不能算弱者,卻也和丞相差得太遠。馬謖是很強,可是諸葛亮熟悉馬謖,正如馬謖熟悉諸葛亮一樣,誰也沒有絕對的優勢,而諸葛亮多年的積威卻是馬謖根本不具備的。至於費禕,對付這種內部鬥爭,他根本幫不上太多的忙。
最後能起到決定作用的,還是魏霸,可是魏霸根本不能輕易離開。離開了,還能不能再回來,誰也說不準。手握重兵的大將一旦離開自己的大軍,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在魏霸還不能明目張膽的舉起反旗的時候,他們的交鋒只能以朝爭的方式進行。
這大概就是諸葛亮突然要回成都的原因。回到成都,魏霸強悍的經濟實力和武力作用被削弱,大家較量的更是智商和權謀,合縱連橫,而不像戰場上那樣誰的拳頭硬誰就說了算。
法邈建議廖立回成都,魏霸滯留在交州靜觀其變,就目前來看,也許是唯一穩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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