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諸葛亮和魏霸一樣,採用了與當前主流兵制不一樣的做法,即部分恢復了光武帝之前的兵制,在各郡縣保持一定數量的郡兵維持治安,同時又保持一支隨時可以出戰的常備兵,直接控制在自己的手裡,一旦有戰事,可以迅速投入戰場。
姜維、魏延從幷州撤退,那支近四萬人的常備兵損失了一萬多,回到長安之後並沒有解散,而是進行了補充,仍然駐守在長安。魏霸三路大軍伐吳的時候,諸葛亮能夠迅速對潁川施加壓力,讓陸遜不敢輕動,就是因爲這支力量的存在。
秋收之後,諸葛亮以都試閱兵爲藉口,調各地駐地齊聚長安,不過是進一步加強這支常備軍的而已。諸葛亮臥病在牀,並沒有影響對兵權的調整,姜維就像他的一隻手,忠實的執行的他的命令,將關中以及涼州的兵權控制在了自己手中。
不能說沒有不同意見,可是至少就目前而言,這些意見還不能形成反對力量,在魏延那個刺頭被支開的時候,沒有人敢跳出來反對諸葛亮的決定,就連魏延統領的那些涼州精銳也只能保持沉默,密切注視着事態的進展,同時儘可能用官方的渠道將關中的消息送回成都,報告給魏延。
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吳懿一直在長安。他的身上還有漢中督的職務,實際權力卻由他的兒子吳敏暫管,他可以一心一意的留在長安爲諸葛亮、姜維站臺。作爲從劉璋時代起就在益州的外鄉人。作爲皇太后的兄長,他有着普通人難以想象的作用。他就像一塊被歲月磨圓的磐石,雖然沒什麼棱角,可是份量卻不可小視。有他站在諸葛亮的身邊,無形中就能鎮壓很多聲音。
車騎將軍都沒什麼意見,普通將領還能有什麼意見?
除了吳懿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人物被召到了長安:向朗。
向朗是荊襄系當之無愧的元老。如果說諸葛亮是荊襄系權力的領袖,那向朗就是荊襄系資歷的領袖。在馬謖與諸葛亮決裂,荊襄系一分爲二,甚至一分爲三的時候。向朗這個老人就有着他們誰也無法替代的作用。諸葛亮把他從上邽召到長安來。自然也是希望借重他的威信,幫姜維、楊儀掌控局面。而向朗離開了上邽,作爲隴山南端要塞的上邽城自然就落入了王平的絕對控制之中。
王平是諸葛亮忠誠的支持者。
上邽有王平,蕭關有陳式。中間是隴關的趙廣。關中的西部防線基本可以說萬無一失。在鎮西大將軍魏延被派往成都。而他統領的精銳力量又留在長安的時候,涼州自然成了涼州人的涼州,姜維這個涼州人也就擁有了一些別人不具備的優勢。
做完了這些。諸葛亮決定離開長安,返回成都,要與李嚴面對面的較量。現在最讓人擔心的不是別的,而是他的身體。也許是因爲臥牀休息了一段時間,也許是因爲諸葛均帶着諸葛瞻來到長安,讓他感到了親情的溫暖,一直不能理事的諸葛亮居然又出現在公衆面前,還要趕赴成都。
這個消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當諸葛亮的軒車離開長安城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匹快馬衝出了長安城。
向朗、楊儀隨行,姜維、吳懿到城外送行,一直把諸葛亮送出五十里外的長亭。
京兆太守趙素隨行,當諸葛亮的馬車消失在遠處如煙的樹影之中,趙素不知不覺的湊到了吳懿的身邊。吳懿偏過頭看了一眼,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趙府君有何指教?”
趙素笑了笑:“將軍說笑了,我哪裡敢指教將軍。不過是有一個疑問想請將軍示下。”
吳懿不吭聲,目光掃了一眼遠處的姜維。姜維還在眺望諸葛亮遠去的方向,神情專注虔誠,彷彿是一尊石像。
“將軍,現在有五萬大軍駐紮在長安附近,僅憑秋收的存糧,恐怕支撐不了太久。”趙素臉上掛着客氣的微笑,眉頭卻微蹙着,似乎爲自己的公務而操心。“將軍,如果大軍一直駐留在此,我們可能還要請朝廷調撥一些糧食才行。”
吳懿沒有說話。他知道趙素在試探什麼,可這不代表他就願意告訴趙素。他沉默了片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長安曾經是我大漢的都城,區區五萬大軍又算得了什麼。趙府君,你可不能把自己當一個普通的太守看。預則立,不預則廢,你既然是天師道信徒,想必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趙素眉頭一挑,若有所思。作爲京兆太守,作爲漢中人在關中的代表,作爲天師道內的高層,諸葛亮雖然沒有對他說過回成都的打算,他多少也能猜得到。吳懿這句話說得很隱晦,可是該透露的意思卻已經到位了,不僅這五萬多大軍短期內不會離開,還有可能有更多的人進入長安,他這個京兆太守肩上的擔子很重。幹得好,他也許能抓住這個機會,幹得不好,可能就會被人排擠掉。
比起京兆太守這個職位,在這種敏感的時候選擇支持的對象是一個更重要的抉擇。一步走錯,前面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付之一炬。
趙素不得不謹慎分析眼前的局勢,做出最準確的判斷,將風險降到最低的同時,又不能喪失機會。
……
諸葛亮還在褒斜谷棧道逶迤前行的時候,一匹快馬就衝進了成都城內的大將軍府。
李嚴看完了那簡單到只有一句話的消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角不由自主的一陣陣抽搐。
諸葛亮不僅沒死,反而越來越精神了,居然要回成都。他要回成都幹什麼,爭奪對皇帝的控制權?
這和李嚴期望的完全相反。
李嚴心亂如麻。他最近所有的行動都是以諸葛亮病重將死爲前提,不管是讓人挑起異性封王否可行的爭論,還是讓人提出遷都長安的提議,都是以諸葛亮的身體不佳爲前提的。如果諸葛亮不僅不會死,而且還有精力回到成都,事情就完全脫離他的控制。
即使有馬謖相助,他也沒有信心與諸葛亮正面較量,更何況他現在懷疑馬謖是不是別有用心。諸葛亮病重的消息就是從馬謖嘴裡傳出來的。如果馬謖和諸葛亮裡應外合,他還怎麼相信馬謖?
還有魏霸,魏延被諸葛亮剝奪兵權,支回成都,魏霸到目前爲止沒有任何反應,這也讓李嚴不安。魏家父子曾經和諸葛亮非常親近,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如果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已經決裂到無可挽回的地步,他們會不會重新站在一起?
李嚴疑慮叢生,一時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
好在諸葛亮身體不佳,不能晝夜兼程,他還有一點準備的時間。李嚴在緊張的同時,又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裡有幾分慶幸。面對諸葛亮,我也不是一點勝算也沒有,至少我的身體比他好。他不在長安好好養病,非要趕回成都來,這一趟行程近千里,也是一個嚴峻的考驗。
李嚴等了兩天,這纔將諸葛亮離開長安,正在返回成都的路上的消息告訴了馬謖。馬謖非常意外,剎那間有些失神。李嚴從他的失神中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識的恐懼,心裡卻鬆了一口氣。從馬謖的神情來看,至少馬謖沒有料到諸葛亮會突然返回成都,也就是說,馬謖和諸葛亮裡應外合的可能性並不大。
馬謖很快冷靜下來:“大將軍,丞相的行程清楚嗎?”
李嚴點了點頭。諸葛亮離開長安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他安排的那些耳目當然不會不留心,諸葛亮每天前進了多少裡,又在哪裡住宿,他都一清二楚。
“密切關注丞相的飲食。”馬謖的眼睛越來越亮,彷彿是一個戰士看到了強大的敵人,激起了鬥志。“另外,多找一些牽扯不清的事,像上次譙周建議設立史官的事就不錯,用快馬送給丞相,讓他過目。”
李嚴感受到了馬謖的緊張,也明白了馬謖的意思。留心諸葛亮的飲食,是注意他的身體恢復程度,找一些牽扯不清的政務送給他,是讓他保持操勞,不能好好休息,至少不能讓他安心的考慮怎麼和他爭權的事。
從細微處着手,正是高手的表現。
“我知道了。”李嚴點點頭,又道:“你看這件事要不要通知魏子玉?”
馬謖笑笑:“大將軍,丞相此次回成都,恐怕不會只對付大將軍一人。可是要同時對付大將軍和魏子玉,他又力有不逮。我想,這裡面還有離間的作用,大將軍疑心魏子玉,你們兩人互相猜疑,大概纔是丞相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李嚴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神情有些尷尬。馬謖今天的話說得非常直白,一點遮掩也沒有,讓他有種被人看穿的窘迫。不過,李嚴也明白馬謖說得對,就算他疑心魏霸,也不能讓諸葛亮抓住機會。在他和諸葛亮正面較量的時候,至少要保持魏霸的中立。
李嚴承諾讓人給魏霸送信,讓他做好準備。
馬謖離開大將軍府,回到自己的家裡,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一個人獨坐了大半夜。第二天清晨,他纔打開房門,叫來謝廣隆。
“你立刻去一趟交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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