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魏霸預料的那樣,步騭雖然派出了十隊斥候,卻依然沒有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就在步騭的眼皮子底下,魏霸和相夫帶着人悄悄的再次起程,他們必須在吳軍的大軍趕到之前進入武陵山區,只有進入山區,才能發揮他們的特長,才能跳出吳軍的圍追堵截,才能安全的回到五溪蠻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魏霸才有機會組織五溪蠻,和潘濬以及更多的吳軍好好的較量一場。
在此之前,他只能逃命。
好在魏霸不是第一次逃命,在撤出武關的時候,他就逃過命,而且把追擊的司馬師打得損兵折將。這一次,他身邊雖然沒有那麼多人,可是地形卻對他非常有利,又有熟悉地形的蠻子領路,他們在羣山中照樣能如魚得水。
魏霸並不希望逃得太順利,正相反,他需要一點困難和挫折,只有如此,那些蠻子才能對他更加依賴,他也纔有足夠的時間來和這些蠻子培養感情,爲以後統領他們與吳軍作戰打下感情的基礎。
說到底,諸葛亮這一招不過是借刀殺人,借五溪蠻這把刀來破吳人的局,借吳人這把刀來殺魏霸,解決自己的心腹之患。五溪蠻是最無辜的,他們將在這場戰鬥中付出重大的犧牲,利益卻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魏霸等人離開之後,步騭又花了半天時間才捕捉到蹤跡,再次開始追擊。這半天時間也沒有全部白費,又有近千人聚攏了來,步騭的膽氣更大了。
可是,費禕和步騭發生了劇烈的衝突。在如何定性這件意外,如何釐清雙方的責任上,兩人有嚴重的分歧。步騭認爲。公主被劫時,魏霸就在公主身邊,他本來就是負責公主安全的,現在公主被蠻人劫了,他要負主要的責任。而且根據眼前的情況來看,他很可能是和那些蠻子一夥的,整件事都是蜀漢人的陰謀,蜀漢人當然要負主要責任。
步騭的這個看法遭到了費禕的斷然否決。費禕說,公主被劫時。魏霸的確是在公主身邊,可是他只有十個人,怎麼能擋得住那麼蠻子?你們幾千人都沒能攔住蠻子,讓他們長驅直入,輕而易舉的攻到了公主的小院。又讓他們全身而退。如果這些蠻子不是你們的人,他們怎麼可能來去自如?你們肯定是沒有和親的誠意,所以這才故意讓人劫走了公主,又把責任推到我們身上。現在我們蜀漢的後將軍死在你們的地盤上,魏霸爲了救回公主正在追擊,你卻說魏霸是罪魁禍首,如果魏霸救回了公主。你怎麼解釋?
雙方各執一詞,吵成一團,誰也不肯承擔責任,當初的默契現在蕩然無存。步騭向武昌的孫權彙報。費禕也緊急派人向成都的諸葛亮彙報,與此同時,他通知駐守永安的都督陳到,事情發生劇變。請陳到做好作戰的準備,不要讓吳人鑽了空子。
武昌離得近。孫權最先得到了消息。
看完步騭的報告,孫權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然後突然大怒,一腳踢翻了面前的案几,將案上的筆墨、文牘全部砸在地上。他身邊的侍臣們嚇得面無人色,手足無措,誰也不知道孫權爲什麼好好的突然就發了狂。
“大虎被人劫了,大虎被人劫了!”孫權縱聲咆哮,怒不可遏,如發怒的猛虎,眥睚欲裂。“就在大軍的守護下,我的女兒被人劫走了!”
衆人一聽,頓時目瞪口呆。他們大多數人都不知道那樁針對魏霸的陰謀,只知道公主孫魯班一行已經起程,誰料到突然之間,至少有四五千人保護的公主居然被人劫走了。這不吝於是一個晴天霹靂,任何人都無法想象的晴天霹靂。
孫權吼了一陣,立刻讓人叫來了潘濬。潘濬匆匆走進大殿的時候,雖然緊張,卻還沒有亂了方寸。他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但他是知道那個陰謀的,在他看來,這無非是步騭部署不周,被魏霸看出了破綻,所以魏霸先下手爲強,把公主劫走了。
等他看完步騭的報告,他這才嚇出一身冷汗。事情遠比他想像的更復雜,不僅他的女兒也被劫走了,而且還出現了五溪蠻。
五溪蠻?潘濬立刻和自己即將要執行的任務聯繫起來,聞出了些許陰謀的味道。他沉思良久,小心的提醒道:“大王,魏霸從來沒有來過西陵,他怎麼能和五溪蠻勾結在一起?這件事,恐怕不是步將軍想的這麼簡單啊。”
孫權一驚,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不是魏霸一個人的舉動,而是有人在暗中策劃?”
潘濬點了點頭。
孫權眼中露出驚恐之色,他立刻想到了潘濬的任務。這個任務還沒有開始,是個僅有數人知道的機密,而蜀漢居然因此做出了應對,這說明已經泄露出去很久了,而且吳蜀共同對付魏霸這件事很可能就是一個陷阱。有這個能力來部署這一切的,似乎只有成都的諸葛亮。
孫權的臉色隨即變得陰森可怕:“是什麼人這麼大膽,居然敢將我即將出兵五溪的事泄露出去?”
潘濬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他相信孫權能夠想得到,畢竟知道這件事的人就那麼幾個。他和步騭現在都是受害者,顯然已經排除了嫌疑,剩下的人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不落井下石,但也沒有義務去維護,而且他知道,那幾個人都是很敏感的人,最好不要和他們搭上關係,否則很可能惹火燒身。
孫權冷靜下來,想了很久,對潘濬說道:“大虎被劫,生死未卜,你女兒子瑜也在其中。既然賊人是五溪蠻,那他們要麼去成都,要麼回老家。你立刻出發,向五溪蠻進軍,用武力逼他們交出大虎。如果……如果大虎有什麼損失,就掃平他們,雞犬不留。”
潘濬大吃一驚:“大王,物極必反,這些蠻夷不通仁義,又向來與我離心離德,如果純任武力,恐怕會將他們逼到蜀漢一方,對我們的計策大爲不利啊。”
孫權有些不耐煩的斥道:“承明,你是不是糊塗了?那些蠻子既然與我們離心離德,一心傾向蜀人,你就算是對他們再好,又有什麼用?既然他們不通仁義,那就只能以武力壓服。我不管那麼多,你去把我的女兒和你的女兒救回來,只要這個目的達成,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武陵的事,我就託付給你了。”
潘濬連忙拜謝,躬身而退。半個時辰後,他帶着親衛部曲迅速離開了武昌,急速趕往前線。在武陵發動戰事的計劃已經籌備了一段時間,零陵、衡陽的一部分兵力已經在往那邊調動,只不過還沒有完全準備就緒罷了。現在事出突然,容不得他們再從容部署,潘濬只好一邊往那邊趕,一邊調集大軍。
潘濬走了之後,孫權越想越多,越想越生氣,他基本已經鎖定了泄密的人,而且大致能猜到他泄密的原因是什麼,也正因爲如此,他才更加憤怒。這些世家大族爲了自己的權利和利益,居然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置國家大事於不顧,現在更把自己的女兒大虎推到了危險之中。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孫權隨即下令,召張溫和費禕以最快的速度前來武昌,就夷淵之變做出解釋。
荊州忽然之間變得緊張起來,一匹匹快馬衝出武昌,在官道上飛馳,將孫權的命令送往江南各郡。而武昌宮裡的氣氛也變得讓人窒息,雖然夷淵的事故只在小範圍內傳播,可是大王孫權多次在宮裡發怒的事卻引起了種種猜測。這幾乎是孫慮戰死之後情形的重演,只是因爲原因不明,反而顯得更加神秘,讓人更加不安。
緊張的氣氛在張溫和費禕趕到武昌而達到了**,孫權和費禕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費禕出宮之後,隨即被軟禁在驛館裡,不得隨意行動。而張溫的境遇則更慘,他直接被孫權投進了大獄。
就在這時,一直在家閒居的輔國將軍陸遜迎來了一個神秘的客人。
穿着一身常服的孫權站在門口,靜靜的看着伏案而書的陸遜,他的眼窩深陷,兩眼佈滿血絲,神情猙獰,有如暗流涌動的大江,雖然波濤並不洶涌,卻蘊含着狂暴的力量。
陸遜感覺到門口的陰影,他擡起頭,看到孫權憔悴的面容,不禁大吃一驚,連忙離席拜倒。不等他開口,孫權先說話了,他的聲音沙啞,刺得陸遜的耳膜生疼。
“伯言,孤要與蜀國開戰。”
“大王,不可!”陸遜不假思索的說道,拜服在地,汗水從他的後脖頸處涌了出來,頃刻間浸溼了他的後背。
孫權緩步走到他的身前,俯視着他衣衫顏色漸漸變深的後背,一字一句的問道:“爲什麼?”
陸遜嚥了一口唾沫,再次拜了拜,懇切的勸道:“大王,主不可因怒而興兵。如果能戰,當初又何必和親?”
孫權頓了頓,又問道:“那些五溪蠻潰兵組成的江盜,你瞭解多少?”
陸遜一愣,慢慢的擡起頭,驚駭莫名。他終於明白了孫權爲什麼會這麼憤怒。
“大王,這件事……與那些江盜有關?”
孫權眼神微縮。“孤知道,那些江盜看似來去自如,其實一直在你的控制之下,可孤不明白的是,魏霸怎麼會和他們混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