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下車替她把箱子塞到後備箱中,葉夕媱很順利地上了車。一上車,葉夕媱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她長舒一口氣,拿下長長的圍巾,理了理頭髮,這才發現卓暮颺正看着自己,臉上還帶着淡淡的微笑。葉夕媱轉過臉,嗔道:“看什麼看?幾天沒見就不認識了?”
卓暮颺接過她手中的圍巾放到一旁,再朝她坐近一點,笑說:“三號送你回學校以後我就回了香港,一直在處理事情,也沒見你一面。今天都十五號了,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分開最長的一次了吧。”
說着卓暮颺也不顧前面兩人,捧住葉夕媱的臉就深深地吻了起來。葉夕媱還沒有開放到當着熟人的面毫不避忌地與他親熱,起初還在閃躲,口中也說着拒絕的話。不過卓暮颺既然出手,哪裡會這麼容易放棄,他以吻緘口,讓她還沒來得說出的話化成了喃喃的囈語聲。
深情一吻之後,卓暮颺這才放開了她。葉夕媱忙用冰冷的雙手給自己的臉降溫,兩眼還偷偷打量着前面兩人的臉色。
司機還好,臉色正常,彷彿剛剛就在全神貫注地開車。而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阿力,似乎拼命忍住笑意,低頭不說一句話。
葉夕媱大感羞赧,忙朝着卓暮颺抱怨道:“你看,阿力又趁機欺負我!”
卓暮颺心情大好,就佯裝生氣的樣子,訓斥道:“阿力,你怎麼老惹她不高興?”
阿力也叫屈道:“十二少,誰要能欺負得了嫂子,我即使傾家蕩產也要拜他爲師啊!”阿力看葉夕媱興致高昂,就打趣道:“嫂子考試怎麼樣啊?”
一問正好問到葉夕媱的痛處,只說:“我空有一顆學習的心,卻生了一條掛科的命。”
一路說說笑笑到了機場,葉夕媱正覺得肚子餓,就拉着卓暮颺到隨處可見的肯德基裡頭點了一份快餐,阿力他們趁着這個時間正好把她的行李運上飛機。
卓暮颺以前大概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平民快餐店,他的裝扮與氣質也的確與這兒格格不入。午餐時間正是最擁擠的時候,葉夕媱拉着卓暮颺老老實實地排隊。
排在後面的一個小孩子突然就撞在了卓暮颺的腿上,葉夕媱看到之後不禁替他叫疼。想當初她也經常被他輕輕一拉就會撞到他的胸口上,撞得她眼冒金星!
那個小孩子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擡起頭來無辜地看着卓暮颺。卓暮颺莫名其妙被人撞了一下,不緊蹙眉,找了半天才發現罪魁禍首是個小毛孩,頓感無語。小孩子或許是被他冷毅的眉眼嚇到,癟了癟嘴,就要哭了出來。
葉夕媱見狀忙俯身將剛剛遞到自己手中的餐盤放到小孩子面前,笑嘻嘻地安慰他,以免他放聲大哭,惹人注目,恐怕會惹惱了卓暮颺。他也不客氣,拿了一包雞翅就屁顛屁顛地朝自己的父母身邊走去。
葉夕媱站起身,朝着卓暮颺笑道:“他把我給你買的雞翅搶走了。”
卓暮颺饒有興趣地說:“雖然我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不過你好不容易幫我買次東西,我得搶回來。”
葉夕媱白了他一眼,說:“你對小孩子怎麼也這麼霸道?”
“說明我不喜歡小孩子。”
葉夕媱撲哧一笑,打趣道:“你不喜歡小孩子,你只是喜歡生小孩子的過程嘛!”
卓暮颺眯了眯眼睛,站定腳步,看着一臉笑意的葉夕媱,正要說話。視線一偏,就看到不遠處的一個人影,他動作一滯,嘴脣抿緊,墨色的雙眸突然泛出一片黯淡。
葉夕媱注意到他的反常,她循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就
見人潮擁擠中,一身白色大衣的穆珺婷長髮披肩,雙眼迷濛,像是一個不諳世間愁苦的女神,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然而兩人之間卻彷彿相隔萬里。
她是一塊不需要雕琢的美玉,無時無刻都泛着溫潤的光澤,淺淺淡淡,不與鑽石爭輝,不與珍珠比貴,只攜一襲淺淺的綠色,飄蕩過奶白,彷彿是丹青筆尖劃過素白的紙,清素,恬淡,卻自有一份高貴留給人慢慢品賞。
可是葉夕媱卻是黎明時分蘊滿露水的綠葉,沾滿了山間的靈韻氣息,嚐盡了繁華絢爛時的清香,卻不似百花肆意妖嬈,只着一身嫩綠,莞爾淺笑,不嬌不媚,彷彿是一個清秀脫俗的山間女子,日日搖船滌盪,夜夜枕月入眠,絲毫不沾染俗世的愛恨糾結。
一個是天生的高貴,一個是自身的清傲。
卓暮颺只看了穆珺婷幾眼,就拉過葉夕媱的手,淡淡一笑,只說:“走吧。”
葉夕媱卻輕輕掙開他的手,只說:“我先找個地方把這些東西吃完,你去見見她吧。她來找你這麼多次,一定有事情的。”
說完她便轉身,朝着與穆珺婷相反的方向走去。
人羣像是潮水一般,倏爾撲面而來,倏爾席捲而去。她背對離開的身影終於匯入人潮之中,再難看清,就像是一片輕飄飄的葉子隨着奔騰的潮水向萬頃大海追逐而去,只願做那大海中的那一葉輕舟,縱然浪潮洶涌,隨時都有覆滅的可能,她卻還是頭也不回,漸行漸遠。
而穆珺婷的身邊雖然也是人潮涌動,但她仍舊屹立在原地,無論周遭如何變遷,她還是等在那兒,等他過去。就像是一塊稀世美玉,不管是在漆黑的深夜還是明媚的白日,它仍舊是煥發着溫潤的光澤,不深不淺,卻足以讓他找到,永遠不會失去。
機場貴賓室遠離了嘈雜的環境,酒吧裡供應的酒水品種頗豐,商務中心的設備也齊全,藏書甚好的閱覽室也值得一去。這兒出入的人並不多,所以是機場裡難得的僻靜一角。
卓暮颺坐在真皮沙發上,只點了一杯威士忌酒,卻一口都沒有喝。他看了看手錶,對坐在一旁的穆珺婷說:“你有十分鐘。”
反倒是穆珺婷端起那一杯酒好好地嚐了一口,笑道:“這次來找你我沒抱多大希望,我真沒想到你會拋下她來見我一面。”
“如果我不來見你,她只會更不安心。”卓暮颺仰身,帶着幾分譏諷的笑意看了看穆珺婷,說:“你要跟我探討私人感情麼?那恕不奉陪。”說罷,他站起身就要走。
“暮颺,”穆珺婷仍緊緊握着酒杯,並沒有站起身,只是那手一陣陣顫抖。她雙眸緊緊盯着卓暮颺,看着他多年不見顯得更加穩重的背影,說:“我父親在船上被人殺了。”她縱然把持地再好,卻還是抑制不住聲音中的哭腔。
卓暮颺轉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說:“所以呢?”
她臉色蒼白,眼眸是少有的迷濛。就好像是放在窗前的玉被一陣小雨打溼了,那抹綠意便更加清澈透亮,堪比繁花掩映中的綠葉。她只問:“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卓暮颺慢慢走近她,盯着她宛如黑水晶一般的雙眸,俯下身子,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混亂的氣息。他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說:“我不會回答你任何沒有真憑實據的事情。”
穆珺婷深深看着他這一張亦正亦邪的臉,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思緒都被他打擊得潰不成軍。一樣的眉眼,一樣的人,卻不是一樣的言語。她弱弱地說:“我求你,只要你說不是,我就信你。”
卓暮颺站直身子,撐不住哈
哈大笑,只說:“那是不是隻要警察在我面前磕個頭掉幾滴眼淚,我就承認殺人、販毒?”
“我父親是被他一個手下用刀捅死的。”
“那真相大白,與我無關。”
“只一刀,就要了命。那手下似乎與我父親沒有深仇大恨,只想要他的命而已。”
卓暮颺滿不在乎地說:“那恭喜你父親留了個全屍。”
穆珺婷蹙眉,凝眸望着他,像是有一根木棒在狠狠抽打着她全身,一下一下,不會致命,不會流血。可是它帶來的外傷,往往都是內傷累積到一定程度時的結果。
這麼多年裡,她的外傷,她都悉心包紮好,調理好。只是無論她怎麼處理,都阻止不了身上的每一寸神經在潰爛,整個人都接近崩潰的邊緣。她的內傷,除了他,還有誰可以治癒?
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非但不能緩解她的傷痛,反而像是鹽巴無所顧忌地灑在她的傷口。
穆珺婷無力一笑,自嘲道:“以前只要你一句話,一個眼神,我總能知道你心中是什麼心情。可是現在,即使你說了出來,我都不知道該不該信。我真的看不懂你。”
“能這麼輕易被別人看懂,我還是卓暮颺嗎?”
卓暮颺嘆一口氣,重新坐回牛皮沙發上。他從側邊桌上撕下一張便利貼,又掏出筆來寫了一串號碼,遞給穆珺婷,說:“雖然說你父親已經死了,那些人也不會爲難你一家人。但是黑幫裡的事誰說得準。這個號碼是我底下一個人的,你如果需要什麼幫助,直接找他。”
穆珺婷接過,看着那一串潦草而又蒼勁的筆跡,就如他這個人一樣狂放不羈。她用指尖輕輕滑過這十一個號碼,像是觸碰着他留給她的最後一絲溫度。
“還有,我不希望你再打擾她。”
穆珺婷的手一頓,蒼白的指尖沒有半點血色,只稍微沾了一些黑色的油墨。她失神地看着那一抹黑色印記,卻捨不得搓去,只是輕笑着問:“你這是在和我做交易?”
卓暮颺看着她一臉失神落魄的樣子,心中不免動了惻隱之心。穆珺婷從小也是個受盡萬千寵愛的千金小姐,如今家道中落,換做別人怕是早就不堪重負、繳械投降了。她卻還能硬撐着想要找出真相,無所畏懼。卓暮颺對她,更多的是欣賞。他便說:“你明知道,我如果不想讓你接近她,有千千萬萬種方法,犯不着坐在這兒跟你心平氣和地談。”
穆珺婷緊閉雙眼,將不受控制的淚水硬生生地逼進眼眶,睜開眼,卻見雙眸氤氳,好似秋日黎明的一場白霧。她說:“有件事一直困擾我很久,既然我們以後很難再見,我還是趁着這個機會問清楚好。”她深深看着卓暮颺,似乎要把這一刻他的樣子烙刻在心中一般。“她算不上傾國傾城,也不是性感妖嬈,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卓暮颺卻只是輕輕一笑,他站起身,伸出手,說:“這個問題,下次見面時我再回答你。”
穆珺婷也不再糾纏,站起來,同他握了握手,微笑着說:“好。下次再見。”
如果可以,這個問題,他也想立馬就說出答案。
到底愛她什麼?他也問了自己無數遍。好像她身上每一分特質他都愛不釋手,可是具體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這是一場偶像劇,那他一定會回答,我愛她的那一分楚楚動人。當她雙眸染淚,跌跌撞撞地從他身旁走過,手中還拿了一杯顏色絢爛的雞尾酒。像是一瓣從空中緩緩飄落的蒲公英,風一吹就迷失了方向,一不小心就落入了他的掌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