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黃色的燈光將葉夕媱臉上的紅暈沖淡了一些,然而這燈光下,她整張臉是淡淡的橘粉色,再加上臉上那一種羞赧的神情,使她看起來別具一番魅惑。葉夕媱只覺得周身都散發出一股股的熱氣,可是她早已將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現在只穿了一身連衣裙。她心中窘迫,不敢去看卓暮颺深邃的雙眸,她只覺得口乾舌燥,就故作鎮定地端起高腳杯,將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絲毫沒有意識到那是果味濃郁的葡萄酒,葉夕媱竟然像喝白開水一樣,將那一杯一口喝了下去。
卓暮颺驚訝地看着她的動作,根本來不及阻止。葉夕媱喝完後一張巴掌小臉都皺到了一起,卓暮颺忍俊不禁,輕輕拍着她的背,不無關切道:“沒事吧?”
葉夕媱蹙眉,半天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你怎麼又點了紅酒!”
卓暮颺無奈地說:“你怎麼又把它當成白開水?”
這一次葉夕媱無話可辯駁,只好低頭認栽,忙抄起刀叉吞下一口沙拉衝去口中的酒味。
她心中剛剛一陣巨大的波浪徹底擊潰了她的理智,紅酒的苦澀彷彿是以毒攻毒般又喚回了她的清醒。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彷彿是一種極致的痛苦與快樂交雜着出現,讓她一瞬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是悲,又或者,心中的天平到底更傾向於何方。
葉夕媱偷偷地擡起眼看了看卓暮颺,見他表情並無不同,一張如同是鬼斧神工一般的側臉上看不出半點不悅,她心中不禁鬆了一口氣。
紅酒的辛辣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但是她口中卻還殘留着那股苦澀。就像是他這一句話,或許是無心,或許是輕描淡寫隨便說說,但是卻足以掀起她內心中的滔天巨浪。無論是“愛”還是“孩子”,這兩樣東西她從一開始想都不敢想,就像是禁區一樣,從來不能踏入。
元旦假期過後的那幾天,葉夕媱忙得像陀螺一樣,根本就停不下來。不止是她,整個學校的人都加入了抱佛腳的大軍之中。只不過,學渣級人物是臨時的,學霸級就另當別論了。很多時候走在路上就常常擔心後面某個精神脆弱的人受不了這種煎熬,發起瘋來要用手中百科全書那麼厚的書砸死人。不過到了這個緊要關頭,走在路上的人都很少。
下學期的課表剛剛出來。葉夕媱第一時間登了人人一看,簡直要捶胸頓足了!這分明是要重現高三的盛景啊!尤其是選完課以後,原本還星星點點空着的時間頓時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涵栩唯恐天下不亂,說了個很冷的好消息:“恭喜哦,我們下學期再也沒有晚自習啦!”
邢茜兩眼一翻,說:“廢話!都被選修課佔了。五天啊,我除了星期五,每天晚上都有選修課啊,每天都要上到八點半啊!”
孫蓓雲把蓋在自己臉上的複習資料拿開,說:“別嚎啦。你們有的上就知足吧!像我這麼悲催的人,都搶不到選修課的名額,得下學期修啊!”
李涵栩就問:“什麼時候修不一樣嗎?學分又不會少了你的。”
葉夕媱剛剛從課程表帶來的巨大打擊中回過神來,嘆了口氣,說出了孫蓓雲的心聲:“早死早超生啊!再說大一下學期已經如此不堪入目,大二上學期必定是豬狗不如!”
朱楠拍案叫絕,說:“不堪入目,豬狗不如!窯子,你不去當作家真是可惜了。”
葉夕媱叫苦連天,說:“朱媽媽,你能不叫我‘窯子’嗎?萬一你有一天說要去找窯子,會引起歧義的!你就不能說一點高雅的外號?比如小葉子,夕陽天使,就是妖精都行啊!”
邢茜就笑:“小葉子是人家奧運冠軍葉詩文的!人家十六歲就是奧運冠軍,你十八歲連個羽毛球都不會打。我看你還是不要跟她搶了。”
孫蓓雲吼道:“人家十六歲就周遊了列國,我十八歲還困在宿舍刷夜!”
一語驚醒夢中人。葉夕媱攤開自己的複習資料,充分理解了老師說全部都是重點的勇氣。宿舍裡的人一起背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邢茜才說出一個事實:“尼瑪!我發現編者就只會紙上談兵麼!”
期末考試是從七號考到十五號,學校裡非常貼心地把政經放在了最後一門,並且政經和歷史之間還能休息一天。據說這是爲了給廣大考生修養傷勢——歷史考試要求在一百分鐘內寫滿四千個字。
考完管理學,葉夕媱昏昏沉沉地走出考場,一碰到邢茜,她立馬走上去暈倒在她的肩上,有氣無力地說:“爲什麼我背的最熟的他全能避開不考啊!”
邢茜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們隔壁宿舍那個女生,從昨天下午就開始背,一直刷夜刷到今天七點,頂着兩個黑眼圈就到考場去了。她都沒暈倒,你這種十點半就睡了的人還是不要暈了。”
管理學對於葉夕媱來說是最大的一關,如今好不容易闖過去了,雖然被打得半死,但也沒有影響她的心情。她們整個宿舍的人興沖沖地跑到學校裡最偏遠最美味的餐廳裡打算好好吃一頓來補充生命力。
考試的時候餐廳裡依舊是人滿爲患,尤其是這家餐廳最特色的鐵板飯窗口,隊伍真稱得上是一條長龍。不過好在她已經卸下了最沉重的包袱,也不在乎多等一會兒。葉夕媱走到窗口那兒看着菜單,打算物色自己今天的午飯,正好就碰到了傅哲帆在打飯。
傅哲帆對她這個新招進外聯部的幹事一向都比較照顧,就以節省時間爲由,順便給她買了一份鐵板飯。葉夕媱見推辭不得,只好道謝,傅哲帆卻說:“別謝。拿了獎學金別忘了我,記好了要請吃飯。”
葉夕媱在等候的時候就和傅哲帆站在一起聊了幾句。以傅哲帆在學校裡的風雲地位,他請女孩子吃飯,又和女孩子站得這麼近閒聊,足以引爆八卦焦點。於是當葉夕媱端着午飯走過去和邢茜她們會和時,四個人都是一臉奸笑,邢茜還說:“你還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葉夕媱一路走來,也覺得有許多雙眼睛盯着自己。自從有了卓暮颺,她一向都很低調,最怕成爲焦點。於是這個時候她真恨不得找個地洞直接鑽回宿舍。面對舍友的誤會,葉夕媱伸出手,一樣樣細數着自己的擇偶標準:“第一,我希望我男朋友應該比我大五歲左右;第二,我希望我和他不會天天見面,所謂距離產生美;第三,”她突然加大的聲音,說:“我有男朋友!”
頓時感覺喧囂的食堂安靜了幾秒,彷彿是播放的電影卡住了,所有人都一動不動,不言不語。
葉夕媱頓感羞赧,她心虛地低下頭,這一刻的寂靜就像是一整個蛋黃噎住了她,讓她格外不適。
很快餐廳就重回原樣。李涵栩這才笑出了聲:“傅哲帆終於又是我們大家的了。”
晚上和卓暮颺聊起這件事,他就問:“如果沒有我,你會不會和他談?”
彼時葉夕媱正站在陽臺上,看着宿舍側面的一個小小的山坡,上面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雖是冬天,不復夏日裡那樣蔥蘢的綠意,然而這山坡上卻仍是茂密的樹葉枝杈,好像是一襲做工繁雜的厚重大衣。在那山坡頂上,便是另一個園區的宿舍。從她這個方向看過去,只能看到每個窗口的雪白燈光
,裡頭彷彿有人影走動。
記得暑假裡有一天晚上,他送她回家。
車子開上了一條林蔭小道,兩面皆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天色已經很晚了,月光把樹影打在柏油地面上,那樹影越來越濃,越來越多,漸漸就和夜色融爲一體。四處皆是升騰的白霧,像是人間仙境一般嫋嫋悠悠。車窗門半開着,晚風夾雜着花草氣味徐徐地吹過來,吹去這一日的悶熱,只留下滲入心底的清爽涼意。
路面不平,車子也搖搖晃晃地開着。葉夕媱只覺得深深的疲倦,她面朝着車窗,睡意襲來,她也就閉上了雙眼。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突然一個轉彎,她身子一斜,整個人就靠在了卓暮颺的身上。
睡意就像是夜色被黎明吞噬。葉夕媱倏地睜開眼,本能地就想要撐起身子離開他,然而來不及等她有所動作,卓暮颺已經伸出手摟住了她。
那時候纔剛剛跟他,對於他,葉夕媱心中更多的是敬畏與膽怯。她最怕看他的眼睛,最怕和他說話,於是,這時候她也不敢睜開眼睛。縱然心跳聲已經快要清晰可聞,整個人也止不住顫抖,她仍舊緊緊閉着雙眼,不敢說一句話。
好在他也沒有說話。
他的力道很輕,卻足夠讓她不能移動分毫。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衫,還透着淡淡的清新氣味。與他靠得這麼近,葉夕媱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溫度,涼涼的,中和她身上的燥熱。
雖然是閉着眼睛,葉夕媱也感覺到那樹影從她臉上划過去,光影一陣陣的,照得她的臉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就像是她心跳的節奏,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她簡直承受不了,就連呼吸都漸漸紊亂。
突然間只感覺自己處在一片黑暗中,葉夕媱睜開眼睛,就見卓暮颺整個人擋在了窗口,擋住了忽明忽暗的窗外。
他並沒有看她,只是淡淡地說:“你睡吧。”
於是她就睡過去了,做了個什麼夢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夢中有很多光影浮動,像是瀲灩的水光。
現在想起來,葉夕媱總算是清楚了,那些光影,就是一排排月光下的樹蔭。
電話裡卓暮颺聽她久久不說話,就喚了一聲:“夕媱?”
葉夕媱醒過神來,低頭莞爾一笑,只說:“如果沒有你,我一定會和他談。”
可是有你,我一定不會和他談。
因爲只有你,能帶我穿過幽幽而斑駁的樹影去尋找鋪陳滿地的月光;因爲只有你,能在這顛簸漫長的一路讓我安心地躲在你的身影中,何去何從,不再那麼彷徨;因爲只有你,能讓這個夢境無限延續,永遠在我心上打下一圈圈的漣漪,直至今日想起,依然記得當初你的深邃眉眼。
這世上,也只有你。
只要期末考試一結束,在校學生都可以自主選擇是否立刻回家。因爲各個專業結束考試的時間不同,而葉夕媱正好幸運地趕上了第一批,因此當葉夕媱託着一個小巧的拉桿箱大搖大擺地走過各個大樓,朝着校門口走去時,一路上受到了不少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洗禮。
葉夕媱思鄉心切,自從去年九月到了學校就沒有回過一次家,現在自然是要馬不停蹄地往家裡跑了。她上午一結束考試,連午飯都沒吃,一口氣跑到六樓拖了箱子就去大門口和卓暮颺會和。當然,拖個箱子也只是做做樣子,她的大部隊早就被她分批運到了學校外面的公寓裡頭了。也考慮到這個時候一定會有一些同專業的同學站在校門口等車,葉夕媱尤其叮囑了卓暮颺,一定要把車停在街口轉彎處,以此來掩人耳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