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淮陰侯夫人來了。”
綃紗帳簾被掀開,侍婢恭敬的站在段凌煙榻前低聲通稟,都是夫人,可是這兩個“夫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段凌煙微閉的眸子半睜開,擡起手來往後揮了揮,身後兩個替她捏肩的婢女瞬時起身退了開,段凌煙這才懶洋洋的道,“讓她進來。”
侍婢應了一聲便走了出去,不多時,朱氏神色恭敬的走了進來。
“拜見夫人。”
朱氏雙膝一彎跪倒在地,硬挺的背脊彎成一個半拱着的弧度,模樣十分卑恭,段凌煙看着自己剛染就的鮮紅指甲淡淡的點了點頭,“起來吧。”
朱氏十分安靜的站起身來,目光一擡便看到段凌煙只着了中衣的慵懶樣子,她的年紀不算輕了,可那一張臉卻仍然能嫩的掐出水來,年輕,鮮活,卻又有十多歲姑娘沒有的風情,那雙丹鳳眼,那顆淚痣,彷彿散發着幽香的花一般,即便知道那花有毒,卻讓人忍不住的想要往前靠的更近一些,難怪,難怪段王后要扶持她上位。
若說唯一的遺憾,大抵是哪怕衝冠後宮卻仍然沒有自己的孩子……
朱氏心中默默想着,不料段凌煙忽然轉眸看了過來,那一雙含情的丹鳳眼內盡是銳利,彷彿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朱氏心中一慌,連忙低下了頭去。
段凌煙打量朱氏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只用不疾不徐的語聲淡淡道,“過來之前王后專門和本夫人提了你,當年在巴陵,你們都是熟悉的姐妹,這麼多年過去了,卻是連面都未曾見過幾次,王后她心中十分掛念你呢。”
朱氏一笑哪裡能當真,“能得王后的記掛是妾的福分。”
段凌煙眯了眯眸子,“既然知道這是福分,王后交代的事情卻爲何不曾辦好?鳳朝夕回到淮陰已經有小半月,可她今日卻還能傷人,你怎麼想?”
朱氏心頭一跳,忙道,“夫人,鳳朝夕雖然眼盲年紀也不大,可委實不是個簡單的,當年妾就發現她有些不尋常,本想找個機會給她點教訓,誰知道那趙國二公子偏偏就看中了她,如今她回來,表面上看起來藉着商世子的勢,可妾總覺的她自己也不簡單。”
段凌煙挑眉,“哦?怎麼個不簡單法?”
朱氏眯着眸子不知想到了什麼,“當初他們一到府中妾就想做點什麼的,可卻不想事情忽然敗露了,不僅給了鳳朝夕發難的機會,我們自己府中也出了事,雖然目前找不到緣故,可是妾總是覺得這些事都和鳳朝夕有很大關係。”
段凌煙閉眸思忖一瞬,問,“是商玦?”
朱氏搖頭,“不,不像,商世子還和侯爺做了一筆買賣,妾覺得是鳳朝夕自己對淮陰侯府有所怨懟,畢竟當年在府中她過得……”
段凌煙自然之道朝夕在淮陰侯府過得什麼日子,她冷笑一下彷彿一點都不同情朝夕的遭遇,只是冷聲道,“既然知道她心存怨恨爲何不利落的下手?”
朱氏面色微白,“不是妾不想,實在是……何況商世子還在,若是鬧得太大太難看府中的試劍大會就會受影響,旁的無所謂,侯爺對試劍大會看的很重。”
段凌煙似笑非笑的看了朱氏一眼,朱氏被她一看,神色頓時一慌,便聽段凌煙繼續道,“淮陰侯準備把二小姐送去鎬京?這件事淮陰侯做的似乎有些不地道。”
朱氏聞言拳頭頓時攥緊,“夫人……”
段凌煙一笑,“得了得了,鎬京的諭旨都下來了,王上也都知道了,這件事已經成定局,本夫人也沒有什麼好說的,現在本夫人來了,鳳朝夕的事也不必你管了,近來淮陰侯府事端頗多,你們先管好自己的家務事吧。”
朱氏暗鬆了一口氣,“是,夫人。”
段凌煙眯眼片刻,忽然道,“二月初七的那把劍……”
朱氏神色微變,“夫人,這個妾做不了主。”
段凌煙笑着搖了搖頭,“也罷,就不難爲你了。”
微微一頓,段凌煙又道,“憑你看,商世子對鳳朝夕的寵愛是真是假?”
朱氏聞言面色便是一肅,“妾以爲,是真。”
段凌煙眉心一跳,“怎麼說?”
朱氏想了想,“第一,商世子不會無端的用一座城去換一個女子,這本身就是很嚇人的,第二,幽鹿玦在鳳朝夕的身上,幽鹿玦的地位夫人自然明白的,可商世子不僅將幽鹿玦給了鳳朝夕,還要給她世子夫人的位置,若只是一時寵愛,怕是做不到這一步,第三,從到淮陰侯府開始,他們二人幾乎形影不離,商世子對鳳朝夕十分寵溺。”
段凌煙輕輕皺眉,面色略有些深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才輕聲道,“若真是如此,那鳳朝夕卻是不好輕易動了。”
朱氏一驚,“夫人,若是連您都……”
段凌煙斜睨了朱氏一眼,“你懂什麼,蜀國現在的處境並不十分明朗。”
朱氏眉頭微皺,有些迷茫的樣子,段凌煙不欲和她多言,隨即揮了揮手,“好了,你也莫要多心,本夫人只是問問罷了,接下來府內不要再出岔子便好,你回去吧。”
朱氏連忙應聲,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待朱氏退走,先前的侍婢才進屋,段凌煙從榻上坐起來,理了理自己的中衣朝左邊窗戶外看了一眼,“三公主怎麼樣了?可還在哭號?”
那侍婢神色不變的上前來爲段凌煙穿鞋,一邊道,“哭累了,這會子倒是睡了,帶來的太醫說三公主臉上或許會留疤呢。”
穿好了鞋,段凌煙懶懶的伸了個懶腰才站起身來,走至銅鏡之前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臉,而後便是一笑,“王后只教會她們如何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卻忘記教她們如何收斂鋒芒,今日這一齣戲倒是給他們長了個教訓,對了,五公主呢?”
那侍婢恭敬的垂眸,“還未歇下,五公主很氣憤。”
段凌煙笑起來,“氣氛……她少了一個競爭對手,她應該高興纔是。”
侍婢不敢接話,只是謹慎的問,“那夫人的意思是……”
段凌煙神色一肅,“等王上的消息吧。”
侍婢眼底閃過詫異,卻未多言一句。
朱氏從蜀國王室所住的拂月閣出來的時候渾身還透着一股子涼意,離開巴陵多年,在淮陰侯府這個狹小卻安逸的地方生活的太久,久的她都有些不習慣卑恭的做個下等人,也忘記了,如何面對那些壓迫人的威懾力,朱氏擡眸,夜間的淮陰侯府一片燈火璀璨,巍峨恢弘,像極了一座權勢財富並存的王宮,然而也只是像而已。
若她當初未嫁出巴陵,若她是巴陵王宮的那位,那麼今日,享受跪拜的就是她,而非那個出身低下的段凌煙,朱氏想到段凌煙的出身心底終於好受了一點,她徑直回了梅園,路過洛舜華的書房院之時下意識往裡頭看了看,“侯爺在做什麼?”
身後的婢女忙道,“侯爺正在理今日新接到的單子。”
朱氏聞言冷笑一聲,再不說一句的回了梅園,她未曾直接回主屋,反而是先到了左跨院,守在門口的侍婢見她來了趕忙行禮,朱氏揮了揮手走了進去,她對身後自己的侍婢使了個眼色,那人立刻將門關上守在了外面。
屋內,朱氏走到內閣去看躺在牀上沒什麼生氣的洛靈珺。
已經過了幾日,洛靈珺雖然退了燒身子也調理的差不多,可是整個人都是懨懨的,朱氏看的有些心疼,不由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下午的藥膳可都吃了?”
洛靈珺目光呆滯的看了朱氏一會兒纔回神,點了點頭,“吃了。”
說這話,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微光一閃。
“母親,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朱氏看了一眼外面,壓低了聲音道,“都安排好了,這兩日都在教她,後天晚上就可以按照計劃行事,東西都給你準備好了,珺兒,你出去了可一定……”
朱氏說着便有些哽咽,洛靈珺眼眶微紅,眼底卻又有兩分期待的微光,她定了定神強扯了扯脣角,“母親,倘若事情敗露,父親他一定會……”
朱氏眼底閃過狠光,“不會的,就算事情敗露他也沒有時間去將你追回來了,只能將錯就錯,眼下試劍大會降至,他就是再怎麼生氣也不會把我怎麼樣,他是最看重面子的人。”
洛靈珺呼出口氣,“那就聽母親的。”
說至此,洛靈珺不知想到了什麼,“母親,可否需要幫手?”
朱氏眼光一定就知道洛靈珺在說什麼,她斷然搖頭,“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就會出亂子,你的心思爲娘還不知道嗎?這件事爲娘會給你安排妥當,你出了淮陰侯府的門,便也不要想別的了,先躲一個月的風頭,之後爲娘自然對你有別的安排。”
洛靈珺點點頭,眼底閃過兩分壯士斷腕般的決絕。
書房院裡,洛舜華正放下手中的賬單,眸光一擡,看向站在一旁的洛靈脩,他眉頭微皺,沉聲道,“你心中是怎麼想的?”
洛靈脩面上生出些微的迷茫,“父親說的是什麼?”
洛舜華看着洛靈脩道,“眼下又來了三位公主,這一次的試劍大會身份尊貴的女客恐怕就這幾位了,爲父問你是怎麼想的,你不懂?”
洛靈脩先是一愕,繼而忍不住的扯了扯脣角,“父親怎麼忽然……”
洛舜華猛地一拍桌子,“我在和你說正事!你以爲我願意聽你那些爛事嗎?平日裡你尋歡作樂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現在到了正題,你可得想清楚了。”
洛靈脩眯眼,眼底閃出兩分貪婪的光,“這幾國公主之中,論起姿色,自然是宋解語第一,可是她已然訂了親,接下來無外乎是宋解意和衛國公主以及今日到的這三位蜀國公主,這幾個人之中嘛,自然是衛國公主生的最爲……”
洛靈脩兀自分析着,洛舜華眼底卻生出怒意來,又是一掌排在桌案之上,他恨鐵不成鋼的道,“衛國偏向燕國,何況一個南一個北,你就算將人娶了回來又能如何,宋解意身份不高,又是個有些古怪的,自然也不能娶,剩下的就只有今日到的三位公主了,這三個人之中九公主年紀小身份低不做考慮,唯有三公主和五公主兩個可以選擇!”
洛靈脩被洛舜華一頓呼和心中十分不快,抿了抿脣咕噥道,“父親既然知道爲何還要問兒子,既然只有三公主和五公主可以選擇,那就選他們之中的一人好了。”
洛舜華簡直氣的發抖,半晌才道,“你能不能自己用點腦子,什麼事都要我給你想好,等我死了,你要怎麼維持淮陰侯府的家業,你……”
洛舜華語氣嚴厲,眼底滿是失望,洛靈脩心中不服氣,卻不敢犟嘴,只好強硬的低下頭去不說話,洛舜華深吸兩口氣,語氣終於稍微和緩了一分,“給你說到了這裡,剩下的你自己去想,蜀王的女兒要娶也並不容易,可這是唯一的辦法,你妹妹人到了鎬京,咱們這裡亦要爭氣些,那兩個公主都不是好相與的,這兩日你最好給他們留下個好印象!”
洛靈脩挺了挺背脊,“是,兒子知道了。”
洛舜華靜靜的盯了洛靈脩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好了,你去吧,我也不逼你,給你點時間想想,等你有了決斷,爲父自然會爲你打算,娶一個公主,將來就算蜀王對淮陰有什麼念頭,看在公主的面上也不會爲難你們。”
洛靈脩眨了眨眼,“奧”了一聲。
洛舜華眼不見心不煩,連連揮手,“走吧走吧……”
洛靈脩轉身往外走,走出幾步忽然想到什麼似得轉身道,“父親,今日我聽見鳳朝夕說他哥哥要回來了,這……”
洛舜華神色一變,“滾出去!”
洛靈脩被嚇得後退一步,連忙轉身打開門走了出去,反身關上門的瞬間還有些後怕適才洛舜華的狂怒,他拍了拍心口平靜一陣,招招手將自己的親信叫了過來,開口便問,“不是讓你去盯着那邊嗎,三公主和五公主現在在幹什麼?”
那親信曖昧的一笑,湊在洛靈脩耳邊道,“三公主白日受了委屈,聽說臉上的傷不容易好之後又鬧了一通,現在已經睡了,五公主倒是還沒睡,剛纔派去盯梢的人回報說五公主回去也發了一通火,正在盤算着怎麼挑事呢。”
洛靈脩眉頭一揚,“挑事?”
那親信點點頭,“是啊是啊,三公主不會善罷甘休的,五公主想對付鳳朝夕。”
洛靈脩“嘖”了一聲,“果然是個不好相與的。”說着話,洛靈脩眼瞳一轉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驟然生出兩分驚喜來,“哈哈,我知道了……”
親信一派迷茫,“世子想到什麼了?”
洛靈脩眯眸一笑,“想到怎麼討美人歡心了!”
親信還是一片迷茫,“討哪個美人的歡心?”
洛靈脩高深莫測的笑着卻不答話,又思忖一瞬忽然在那親信耳邊細細吩咐起來,“我告訴你,你明日裡去三公主那裡……”
那親信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隨即便睜大了雙眼看着洛靈脩,片刻之後笑道,“小人明白了,世子放心,小人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的辦好這差事!”
洛靈脩獎勵似得拍了拍親信的肩膀,志在必得的往院門口走去。
寒夜漸深,潑墨一般的漆黑彷彿能隱藏一切人心詭詐,唯獨經歷了夢魘之後的朝夕來不及在心湖泛起多少微瀾就沉沉睡去,第二日一大早,朝夕睜眼就看到一張俊美無儔的睡顏,她心頭一跳,悲傷地發現她又將商玦抱着睡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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