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剛過,越往南走天氣越發溼冷,雪層見薄,人卻越發難捱,子蕁往車角的火爐中夾了一塊銀炭,又掀開車簾往外頭瞅了一眼,轉頭便興沖沖道,“公主,今日外頭似乎又加了侍衛呢,世子對公主委實上心至極,連世子的馬車外都沒那麼多侍衛呢!”
燕國和蜀國並未直接接壤,朝夕一行已經順着燕趙邊境往南走了三日,眼看着要徹底的離開大燕,她馬車之外又多了五十多個侍衛,北部多山,這三日走的委實不快,燕國之後便是晉,沿着晉國邊境走五日才能入蜀,入蜀之後再有兩日纔可至淮陰!
朝夕聽着外頭的馬蹄聲便知跟了多少人,她一副不爲所動的模樣,直叫子蕁嘆息起來,“公主怎麼總是這幅樣子啊,這幾日每隔一個時辰世子就要派人來問公主的境況,顯見的對公主牽念非常,可是公主卻從來都不關心世子呢?”
朝夕抿着脣,靠在迎枕之上未語。
子蕁又道,“公主這麼着可一點都不像要做世子妃的人啊……”
朝夕眉頭微皺,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頓了頓,她卻道,“世子那裡有的是人操心,我何必多嘴?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就好。”
子蕁連忙搖頭,“那如何能一樣?下人是下人,可公主是要和世子成爲夫妻的人,公主關心世子一分,便是下人爲世子操心一百分都換不來的,公主別怪奴婢多言,世子爺的身份樣貌氣度擺在那裡,不知多少人起心思呢。”
——夫妻?!
朝夕心中冷笑一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對天真的子蕁解釋,且不說他們本就是假的,他欲聘妃的消息雖已傳出,可世事無常,他們未行銘文未交換印冊誰知道往後會如何?
想了想朝夕還是不打算說什麼,點點頭,“我明白。”
她面上仍是一臉冷凝,可至少應了一句話。
子蕁頓時一喜,“公主一定要開竅呀!世子眼底可就瞧得見公主一人!”
朝夕委實不忍潑子蕁涼水,只含糊的“嗯”了一聲。
子蕁到底沒什麼心機,見她有所反應便高興至極,又朝外瞅了瞅,語氣卻有些擔憂,“公主,看樣子今晚是要露宿在外啦,這外頭瞧着還是一片望不到頭的山林呢!”
大燕和晉國交界之地有岷山一座,沒有兩日是走不出的。
“是要露宿的,睡在馬車上便是。”
子蕁訝然,“公主怎如此肯定?莫非公主知道此地?”
朝夕粉拳一攥,她怎會不知呢,當年離開蜀國走的是這一條道,這四年魂牽夢縈的,還是這一條道,每一處她都深刻入心,哪怕瞎着眼她也能摸回蜀國去。
“聽人說起過。”
朝夕答得隨意,子蕁卻當真了,應一聲再不多言。
又走了半個時辰,天色漸暗,馬車停了下來!
“公主,世子請您下馬車用晚膳!”
雲柘的聲音響起,子蕁趕忙應道,“來啦來啦!”
朝夕也不耽誤,隨着子蕁的攙扶下了馬車,此番入蜀唐術跟着,她的藥一直未停,此刻她眼上覆着絲帶,腳下要極爲小心,一下車子蕁便道,“世子命人搭了帳篷。”
朝夕有些明白,便隨着子蕁入了帳!
帳篷臨時搭起,有些簡陋,甫一進帳便迎上一道目光。
商玦在遠處溫聲開口,“到我身邊來。”
子蕁在旁低笑一聲,扶着朝夕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將她的手往前一遞,朝夕還未反應,子蕁已轉身而走,下一刻她的手便落在一個溫暖的掌心,蓮香縈繞,商玦拉着她和自己並排落座,擡手便摸到她眼上來,“可有不適?”
朝夕搖頭,“沒有。”
商玦似放下心來,一邊爲朝夕布筷一邊道,“此處乃是岷山,臨近晉國永州,近來晉國局勢不穩,四面都是劍拔弩張,咱們既然要趕時間,這一路上便都不入城了。”
說着將一隻勺子塞進朝夕手中,道,“這是鯽魚湯,明目的,裡頭還放了藥材,你嚐嚐。”
朝夕拿着勺子,手中又被塞入一隻湯碗,聞言她便低頭喝了一口。
鯽魚湯還有些燙,卻正好散了冬寒,腥味除盡,鮮美非常,這樣冷的冬日,非用魚乾煮制,倒像是用的活魚,再加上裡頭的藥材,一股子極淡的藥香在朝夕舌尖綻開,一路從脣瓣暖到了她胃裡,心頭一熱,彷彿連整個人都變得軟和了。
商玦目光落在她面上,“可還能入口?”
朝夕點頭,實在說不出違心的話,“很好……”
商玦笑音一濃,“那就喝完。”
外頭的天色一定已經暗下來了,這帳中有火爐,也應該點了燈,朝夕眼前一片漆黑,於是乎感官越發靈敏,帳中只有他二人,除了火炭噼啪聲外就只有他二人的呼吸聲和用膳咀嚼聲,子蕁退了出去,朝夕便不得不讓商玦幫忙……
這氣氛……委實有些詭異!
過去幾年,她從未和別的人在同一張桌上用膳,這一月的次數卻多。
氛圍太過安靜,朝夕直了直身子,食慾委實不算好!
“你要習慣。”商玦忽然開口,朝夕尚未反應,他又道,“你要習慣往後做什麼我都會和你一起,你我雖是假的,可只有將戲做到十二分真才能瞞過天下人之眼!”
將戲做到十二分真……
朝夕已經不詫異商玦看出她心中所想,對他的話……她也有幾分認同。
從記事開始她就學着如何做戲給人看。
這十多年的修煉告訴她,先騙得過自己才能騙得過旁觀者!
她不說話便代表默認,商玦瞧得有些滿意,正要說什麼,忽聽到帳外忽起了喧譁,他眉頭一皺,片刻便聽雲柘在外道,“主子,是拉馬車的馬兒發癲了。”
微微一頓,又補道,“是公主殿下那輛馬……”
“車”字還未落,朝夕豁然站起身來,“我的琴——”
她着急萬分,站起身時帶的身前筷子咔嚓落地,擡腳就要往外走,剛走出一步,手腕被一把拉住,商玦輕嘆了一聲,“外頭不平坦,你坐着,我去看看,你放心,琴不會出岔子。”
不由分說將她按住,商玦大步而出。
朝夕脣角幾動,到底是聽話的沒再動……
走出大帳,商玦徑直朝馬車停放處去。
待走至朝夕的馬車之前,只見戰九城已將馬兒制住,見他來了忙道,“世子放心,已經制住了,沒出什麼事,馬車上的茶水打翻了,子蕁正在裡頭收拾。”
說着話,子蕁一把掀開車簾朝外道,“公主定然擔心她的琴,放心吧世子,沒損着。”
商玦點頭,正迫不及待的轉身回帳,忽然見戰九城看着那馬兒眉頭緊皺。
商玦眸色微暗,“怎麼了?”
戰九城猶疑道,“這馬都是精挑細選的,絕不會無緣無故發癲!”
商玦只以爲那馬兒是受了驚,戰九城這麼一說他也盯緊了那兩匹馬兒,只見兩匹通體黝黑的高頭大馬此刻正不安的喘着粗氣,馬蹄子亦是不停地動着,再看那馬眼,竟有些猩紅,商玦眸色頓時一沉,轉身便看着雲柘道,“去叫扶瀾來!”
扶瀾早被商玦趕到了別的馬車,被雲柘叫過來的時候一副尚未睡醒的樣子,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的道,“怎麼回事?喊我起來做什麼?正做着美夢呢……”
商玦眼裡一片深沉,一指那馬兒,“這是你說的餌?!”
扶瀾看了看那馬兒,又看了看商玦,再看了看那馬兒,又看了看商玦,一愣之後驟然大笑起來,“哈哈哈,恭喜你你又猜錯了!你不是自詡聰明怎麼老是猜不對?!哼,你也不用一點風吹草動就懷疑我,你繼續猜吧,我可不陪你玩了……”
商玦瞭解扶瀾,見他那表現自然知道此事不是出自他之手,他皺眉一瞬,忽然面色大變返身回帳,他那模樣嚇壞了衆人,連已經轉過身的扶瀾都回了頭,見狀眼底一亮,“咦”一聲就跟了上來,又問雲柘,“怎麼了怎麼了?怎麼感覺天要塌了……”
那臨時的大帳並不遠,幾人走到的時候簾幕依舊靜垂,然而商玦的面色卻已黑沉至極,待急惶的將那帳簾掀起,商玦還未言,站在他身後的扶瀾先倒吸一口氣涼氣!
“嘶,天真的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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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就寫了這麼肥碩的一章,小天使們你們喜歡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