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我找了你好久。”
商玦來的驚豔絕倫,來的萬衆矚目,可他的目光卻只擭住一人。
目光溫柔,薄笑繾綣,因爲他,因爲他這句話,這悽荒之地的死氣都淡了兩分,彎身跪地的朝夕擡起頭來,正對上他那雙深若淵海的眸,往日她總看不清那其中藏着什麼,可此時,那其中分明的寫着兩分心疼,朝夕眉頭輕皺,商玦已經向她走來!
公子們跪着,公主們跪着,連段錦衣都直直跪着不曾起身,商玦便順着所有人爲蜀王讓開的那條道徑直走到了朝夕身邊,手一把將她肩頭一握,輕緩而不容置疑的將她拉了起來,這舉動萬分放肆,可商玦卻做得稀鬆平常,彷彿這是燕京而非巴陵。
“你今日進宮委實太早,我到公主府的時候你已經走了,待我進了宮,卻又說你到了宗殿,本想着等你入宗譜的儀式完了再見你,卻又出了岔子。”
商玦理了理朝夕肩頭的亂髮,轉而看向不遠處躺着的屍體。
“佳人已逝,請蜀王節哀順變。”
鳳欽愣神的站在月洞門門口,袍擺還被鳳念歆抓在掌心,見朝夕起來而其他人還跪着,不由得大手一揮,“都起來說話,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鳳念歆的目光自商玦出現便不曾從他身上移開,至此刻方纔猛然醒過神來,她並不起身,只是又一把抓住鳳欽的袍擺哭訴道,“父王,是她剋死了秦美人啊……”
衆人陸續的站起了身,目光或多或少在朝夕和商玦之間流轉,商玦是聽到了鳳念歆早前那話的,可他並未發作,而鳳念歆此刻再做強調,就不由得他不理會了!
鳳欽低頭看自己女兒的瞬間,商玦也看了過來。
“十二公主說什麼?”
商玦第一次進蜀國的內宮,更是第一次見蜀王的內眷,可他卻準確的喊出了鳳念歆在王室的排行,鳳念歆一愣,連鳳欽也愣了住,“世子……”
鳳垣和鳳煜昨夜就見過商玦,可包括段錦衣在內的其他人卻是初次見商玦,這個把持燕國朝政的世子殿下,這個打敗了趙國和晉國的世子殿下,關乎他的流言早就傳的沸沸揚揚,所有人都知道他來了巴陵,可沒人想到他會這樣出現。
再看朝夕和商玦此刻的模樣,似乎一切都是真的發生了……
“夕夕剋死了秦美人?此話從何說起?”
商玦的目光從鳳念歆身上一掃而過,隨即笑意不減的一問,目光又落在朝夕身上,似乎是真的覺得這話有些可笑,滿場靜默,無人敢答他這話,鳳念歆呆呆的跪着,看了商玦一瞬,面上的畏怕漸濃,一瞬之後回過神來,大抵想到鳳欽在此忽然有了勇氣!
“秦美人早上在昭仁宮遇見了她,遇見之後便魂不守舍,若非如此,美人怎麼會失足跌入井中身亡?說來說去,都是因爲她,就是她剋死了秦美人!”
鳳念歆年幼,她哪裡知道商玦的地位身份有多貴胄,也因而更爲無畏。
她話還未說完鳳欽的眉頭便皺了起來,可他卻未阻止鳳念歆說下去,直等鳳念歆說完了他才輕聲呵斥一句,“歆兒,那是你姐姐,休得胡言亂語!”
一遍又擡頭笑意無奈,“世子,歆兒年幼……”
商玦脣角微揚,“今晨孤還在疑惑,夕夕入宮,何難之有?剛纔連蜀王也在疑惑吧?”
鳳欽面色微變,其他人則聽得雲裡霧裡。
商玦便牽住了朝夕的手,朝夕自始至終未曾多言,此刻更不知商玦要做什麼,被牽住之時只是稍稍一掙便不再動,商玦認真看着她,語聲透着一股子擔憂,“今晨扶瀾說你今日有難,我便急急去尋你,卻不想還是晚了一步。”
商玦這話只看着朝夕說,朝夕聽得眉頭維揚,旁人也懂了七八分,商玦捏了捏朝夕的掌心,又繼續道,“我初始還不知你今日入宮何難之有,如今卻是懂了,倘若宮中人人都如十二公主這般單純無邪,只怕你今日便背上個厲害的名頭!”
朝夕並不是今日纔有的這名頭,可她回宮第一日便剋死了人實在叫人悚然,倘若此話坐實,無論將來她走去哪裡都要被人厭棄,再加上她逆生之名和過去諸般事端,她鳳朝夕只怕永生沒有翻身之日,她今日雖然無傷無痛,可這無形的刀劍才最可怕。
這話是商玦對朝夕說的,卻也是說給旁人聽得,鳳欽神色幾變,終是上前一步道,“世子不必擔心,歆兒不過信口一說,宮內宮外卻不會有人如此訛傳!”
鳳念歆跪在地上,見此還要再說,旁裡卻有另一藍衣女子上前一把將她拉了起來,又對着她輕搖了搖頭以示警告,她得了警告,便立刻閉了嘴,只是還有些不甘的看着商玦。
商玦轉身看着鳳欽,“王上一言九鼎,商玦自然信的。”
微微一頓,他忽然轉身看向秦美人的屍體,眉頭幾皺,又看向這中庭,看了一圈,最終看向那荒井,他的眉頭皺起,顯然有所不快,鳳欽在旁看的心頭髮緊,不由道,“世子有話不妨直說,今日這意外生的突然,孤實在沒想到……”
鳳欽語聲又帶上沉痛,商玦卻握緊朝夕的掌心搖了搖頭。
“美人之死,恐怕不是意外。”
此話一出,滿場皆驚,連朝夕都忍不住挑眉。
衆人看看商玦,再看看不遠處躺着的秦美人的屍體,只覺商玦此言實在是荒謬,衆人皆是沉默,卻是鳳垣搖了搖頭,商玦今日來的太晚,不曾聽見那宮奴的闡述,因此纔有了這等懷疑,於是他上前一步道,“世子有所不知,早前已有跟着秦美人的宮奴說明了情狀,秦美人當是失足跌入井中的,的確是意外。”
商玦打眼一掃這場中,除卻幾個神色緊張的低階宮婢之外卻不見更多的宮婢,那跟着秦美人的宮奴去了何處?正疑惑着,鳳垣又道,“那幾人已經依照宮規處置了!”
身爲奴僕,卻護主不力,必定是死罪無疑。
可這死罪是否定的太快了些。
商玦轉頭看了鳳垣一眼,“六公子不妨說來——”
鳳垣頓了頓,沒想到商玦竟然真的是在認真考慮秦美人死亡並非意外的可能,他眼底閃過無奈,卻不得不照做,於是又按着之前那宮奴的話說了一遍。
商玦頷首聽着,手一直未放開朝夕,朝夕看着商玦,眼底露出深思,商玦則安撫的看她一眼肅容道,“這中庭雖然荒蕪多年,可這口井的位置並未被全部遮擋住,再加上美人並非第一次來,自然不會不知道這井的位置,除非她眼盲或者自己跳井,否則怎會失足落下?”
商玦話語落下,衆人方纔仔細看這中庭,因有那宮奴之詞,衆人都先入爲主覺得秦美人一定是失足落下去的,可此刻在看,果然那井的位置十分明顯,除非她是眼盲或者故意想跳井,否則真的很難不小心落下去,鳳垣眉頭一皺,有些接不上話。
見此,鳳煜也上前,“可是那宮奴說秦美人今日神思恍惚,難免就會忘記這井的所在……再有,五公主的事情讓美人傷心欲絕,她或許多少有過輕生的念頭。”
商玦搖頭,“怎會,五公主的玉體還未歸巴陵,美人無論如何不會在這個時候輕生,至於宮奴所言的神思恍惚……八公子莫忘記她今日是來做什麼,美人得了靈符,來此目的明確,進中庭之前還吩咐了侍奴在外等候,若她真的神思恍惚到了不辨腳下之物,又怎能記得這些,侍奴在中庭之外,一牆之隔,不過憑着一聲驚呼覺得她是失足。”
商玦如此一說,衆人只覺得背脊發涼,此地本就荒涼,而秦美人在此失足而死本就叫人覺得悚然,可憑着商玦之言,秦美人難道不是失足?!倘若不是失足,便只能是謀殺……在這深宮悽荒之處,竟然有人敢謀殺蜀王愛妾?!
所有人都想到這個問題,鳳欽神色一肅,“殿下的意思是……”
商玦視線微微轉開,“不知是否查明美人死因?”
商玦未答蜀王之話,只是又問了一句,鳳欽皺眉,段錦衣連同其他人也皺眉,那口井雖然是荒井,可並非枯井,秦美人自然是被井中水溺死的……
“這井中有水,美人自然是被溺死。”
鳳煜忍不住答一句,其他人都持贊同神色,朝夕心知商玦沒一句話都有深意,這便看向那躺着的屍體,秦美人全身都溼着,裙裾手腳都沾着井中污泥,看上去的確像被溺死的,而商玦從進來到現在也只是遠遠看着那屍體,難道商玦發現了不妥?
“這麼說來,還沒有查明美人的死因爲何。”
商玦嘆息一句,眸光一轉看向鳳欽,“王上不妨着令史前來驗看。”
本來沒有任何人懷疑過秦美人的死因,即便是旁人懷疑蜀王恐怕也不會贊同,可偏偏這樣說的是商玦,哪怕鳳欽仍然覺得秦美人的死因還是溺死,可到了這時他卻是不得不順着商玦的意思探看一番,大手一揮,鳳欽道,“着令史前來!”
商玦之語鳳欽如此看重,足見其地位非凡,在場衆人更是不敢異議,王慶徐步而出,不多時便領着四個拿着小箱着灰衣的太監從外面走了進來。
那四人先對着蜀王行了稽首大禮,而後才走向秦美人的屍體,二人從箱中取出白色帷幔就地拉開遮擋,另外二人便在那帷幔之後徐徐查驗。
秦美人地位高貴,驗屍自然要避人,鳳欽無言看着那帷幔,和所有人一起等着驗屍令史的說辭,若是溺死便是小事一樁,可若不是溺死的……
鳳欽的眼底閃過明滅的薄光,又依次看向在場站着的衆人。
今日他的兒子女兒都來了,後宮嬪妾卻只來了王后一人,若秦美人不是失足溺死的,那麼要殺她的是何人?秦美人身處內宮,家族勢力也只是平平,僅有的一個女兒也出了意外香消玉殞,她不是宮內最爲年輕貌美的,亦不是蜀王最爲寵愛的那個,美人的位分更不會對誰造成威脅,她的死今日讓衆人惶然,可鳳欽知道,過不了半月她這個人便會被整個王宮遺忘,可以說她的死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影響,既然對任何人都沒有影響卻又爲何——
鳳欽心頭忽然一跳,不對,不是對任何人都沒有影響。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正看向鳳念歆,十二公主的面上寫滿了畏怕,眼神在朝夕和商玦之間猶疑,她眼底不加掩飾的盛滿厭惡和排斥,彷彿朝夕是什麼妖魔鬼怪。
鳳欽沒有頭緒的紛亂心思忽然定了下來。
秦美人的死若說對誰有影響,那便隻影響了朝夕一個。
連鳳念歆都能說出朝夕剋死了秦美人的話,鳳欽不用想就知道宮內宮外會有更難聽的話傳出來,哪怕得了搖光公主的封號,他的大女兒依舊逃不出逆生兇命的魔障。
鳳欽重新看向朝夕,目光比昨夜深重許多,也是在這時,那白色帷幔緩緩的落了下來搭蓋在了美人身上,驗屍的令史已經查驗完畢,秦美人仍然躺在冷冰冰的泥地上。
鳳欽看定那驗屍之人,語聲沉沉,“如何?”
負責驗屍的令史年紀頗大,灰衣着身,整張臉木訥無波帶着死氣,他面上褶皺層疊滿是滄桑,老態十足卻無鬍鬚,怎麼看怎麼詭異,詭異之中卻又滿是從容,問話的是蜀王,他經手的還是君王寵愛的美人,可他答話之時不疾不徐沒有半點急慌。
“啓稟王上,美人乃是被人震斷心脈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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