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天煞孤星(萬更)

蜀國重禮教,而朝夕入宗族的儀式卻無蜀王在場。

欽天監的禮官並術士皆在內宮宗殿之前相候,見浩浩蕩蕩的一羣人之中不見蜀王蹤影,欽天監的術士當下先皺了眉,欽天監監正輕咳兩聲,齊齊行稽首大禮迎王后尊駕。

“拜見王后——”

鑾車於殿前停住,段錦衣走出車門,看了看匍匐在地的衆人擡了擡手。

“都起來,時辰差不多了,開始吧。”

話音落定,在前的一術士擡起頭來看了看。

此舉在段錦衣眼中十分扎眼,她眉頭當即便是一皺。

那術士反應過來,猛地低下頭去。

“王后,王上還未至。”

段錦衣眯眸一瞬,看了看跟在她後面的浩蕩人羣,搖頭,“王上不來了。”

——蜀王不來了?!

衆人微擡頭面面相覷一瞬,終於是那欽天監監正有些遲疑的道,“啓稟王后,今日之儀若無王上在場只怕不妥,吉時還有片刻,不妨稍等。”

段錦衣已不想多言,身邊宮奴見她皺眉便道,“王上被前朝之事耽誤,眼下趕不過來了,王上已有旨意,今日一切皆由王后主持。”

那欽天監監正面露難色,一時猶豫未曾出聲。

段錦衣眯眸,“怎麼?王上不至影響甚重?”

那欽天監監正咬了咬牙,目光微擡朝後面陸陸續續從鑾轎上走下來的公子公主們看了一眼,朝夕身爲封號最爲尊貴的公主,今日獨自一轎緊跟在段錦衣之後,因此離得最近,再加上她紅衣墨發的裝束,真是想不注意到都難。

那監正一眼便看到了朝夕,愣了一愣才深吸口氣以額觸地!

“王后,若王上不至,只怕是大大的不吉。”

段錦衣挑眉,“如何不吉?”

監正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在他身後的術士禮官都面露焦灼情緒。

後面的六公子鳳垣此刻走上前來,皺眉道,“父王已經交代下來想必是不會到場了,你們口中說的不吉是何意?不過是入宗譜,何至於影響如此之大?”

朝夕乃是莊姬公主親生,當年剛一出生名字便在王室宗族之中,可當年四歲被貶斥出巴陵之時她的名字被除去,是以纔有了今日這個儀式,那監正不知想到了什麼額頭薄汗凜凜,語聲微低的道,“當年搖光公主離開巴陵之前蜀國之中亂事頻出,如今……”

段錦衣和鳳垣面色都是一變,跟在後面的人雖然沒聽清楚,卻也聽了個大概,當年之事已經成爲禁忌,卻不代表大家已經忘記,不過是緘默着心照不宣。

“你這話是何意?難道你們又卜測出了什麼?”

段錦衣語聲忽而嚴厲,那監正身子便是一抖,搖了搖頭,那監正道,“王上命下官以最快速度選定吉日讓公主入宗譜,今日本是個良辰吉日,可就在今日寅時,下官卻見西北方位天象隱有異動,是爲隱兇之兆,此等境況,非王上親至不可破。”

段錦衣淺吸口氣,擡起下頜語聲微凜,“若是王上今日不來搖光公主莫非入不得宗譜?”

那監正擦了擦汗,“也並非入不得,只是內宮或許會生出亂事。”

段錦衣皺眉猶疑,鳳垣擡眸看了看天色,“青天白日的,哪裡會有亂事,父王信任你們,可你們也莫要小題大做了,既然定好了吉時,還是莫要耽誤——”

監正聞言只得苦笑,見段錦衣不曾否定便只好道,“六公子說的是,既然如此,下官這便安排,吉時快到,不敢耽誤了公主入宗……”

監正邊說邊起身看向身後衆人好似要吩咐儀式事宜,可那“譜”字還未出,跟着段錦衣來的隊伍末尾忽然生出一陣騷動,響動雖然不大,可在鴉雀無聲的宗殿之前還是顯得刺耳,一瞬間,大部分人都看了過去,宗殿重地,何人不守規矩?

“王后息怒,奴這就去看看。”

段錦衣的眉頭還未皺,身邊已有眼色極好的宮奴去後面查探。

鳳垣離得遠也未曾十分在意,只回頭看向朝夕。

聘婷的身段紅裙豔灼,和這周圍肅穆端凝的氣氛有些不符,可再多看一刻,那豔灼之內又有她不自知的貴胄威懾,和這王室宗殿相得益彰,彷彿她從未離開這裡。

看了兩眼,鳳垣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隱隱的不安,轉過頭去,見段錦衣一臉平和,不由道,“母后,待將搖光公主入了宗譜之後……”

“方可以公主之名談婚論嫁。”

段錦衣答的平靜,鳳垣眼底微光一閃再不言語。

這邊廂監正已低聲吩咐完,此事轉身道,“王后,這邊請——”

無人再注意最後的波瀾,段錦衣點點頭擡步朝宗殿正門而去,剛走了一步,那去後面探查的宮奴忽然急急喚了一聲,“王后且慢——”

段錦衣停步,監正停步,所有人都看向那宮奴。

連一直站着八風不動的朝夕都看向了那宮奴。

身爲段錦衣身邊的近侍,那宮奴早已練就一身不形於色的本事,可此刻她的表情有些難看,段錦衣只一眼便知生出了事端,不由又朝適才發生波瀾的隊伍末尾看了一眼。

人影叢叢,那隊伍之後似乎站着個並非出自昭仁宮的宮奴。

雙眸微眯,段錦衣凝聲道,“發生了何事?”

那宮奴並未出聲回稟,而是急急上前在段錦衣身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離得這樣近,連那監正都未聽清那宮奴說了什麼,段錦衣的面色卻變了!

可段錦衣眉頭皺着站在原地,什麼話也未說。

監正看了看不知所措的衆人提醒道,“王后,吉時快到了——”

“今日,這儀式只怕要先行擱置了。”

段錦衣語聲幽幽,人羣卻一下子死一般寂靜,這儀式是蜀王親自下的令,適才欽天監監正因蜀王未至上諫都被駁回,這會兒卻是因爲什麼要擱置這儀式?!

所有人看着段錦衣,都在等她的解釋。

段錦衣淡淡的拂了拂衣袖,表情平靜的好像在說今日的天氣,“王上未至已經是憾事,眼下宮中又死了人,今日,到底不是個良辰吉日。”

——宮中死了人?!

人羣轟然炸開,公子公主們面色幾變,都和就近的人探問起來!

段錦衣看向身邊宮奴,“硃砂。”

名叫硃砂的宮奴直了直身子,語聲發緊道,“宮人來報,秦美人失足落入了西苑井中,被下人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走了。”

秦美人……剛死了女兒的秦美人?!

宗殿之前一片壓抑的沉悶,彷彿連這肅穆之地都沾染了死氣。

段錦衣說的不錯,死人的日子,的確不是良辰吉日!

“秦美人……西苑……這這這……”

監正愣了一愣,衆人只見他手指掐算了一二,隨即面色便是一變,段錦衣眉頭一皺,“此事正要上稟王上,這儀式怕是要擱置了,嚴監正可是算出了什麼?”

欽天監監正名叫嚴詰,聞言目光幾變,直直從站在不遠處的朝夕身上掃過,隨即便低頭輕聲道,“今日下官發現主兇相的方位正是西北,而秦美人在西苑失足……”

話未說明白,可意思已經明瞭。

段錦衣擡手止住嚴詰的話,“吾要去看看秦美人,你也跟着吾去,此事等王上來了再行稟告,其他人切莫多言,至於公主入宗譜之事再等王命吧。”

說完段錦衣便轉身欲上鑾車,回頭一看,見公子公主們都還站着,默了默,段錦衣嘆息一聲道,“秦美人你們也都認得,隨吾去送她最後一面吧。”

王后之令,自然都要遵從,所有公子公主們返身上了自己的鑾轎,都要跟着王后前往西苑,朝夕離得王后最近,卻是站了片刻才動,她的目光自始至終未變,彷彿未聽到死人的消息,又彷彿對這樣的消息習以爲常,遠遠掃過那巍峨端肅的宗殿,不難發現遠處的術士都將目光落在她身上,朝夕脣角微抿,平靜的轉身上了自己的鑾轎。

入宗殿都要着王室宮服,大殷以玄醺之色爲貴,她這一身大紅之色實在是入不得那宗殿,可自始至終未有人提醒她,彷彿早就知道今日她進不去那宗殿。

轎簾落下,王后的鑾車先行在前,朝夕的鑾轎搖搖晃晃的跟在其後,隔着晃動的簾絡,朝夕彷彿看到了西苑那處荒涼的所在,失足落井,西苑的那口井到底要了多少人的命?

秦美人,第一個死的竟然是秦美人。

·

“大人,內宮的秦美人出了意外。”

“奴、奴們奉命前去收屍呢……”

跪地的宮奴們身着整個王宮之中唯一的灰衣,但凡瞭解宮制的一眼便知他們是做什麼的,王宮之中宮奴無數,他們是最不討人喜愛的。

——因他們日常都和死人爲伍。

御林軍顯然也認出了他們是做什麼的,那開口的小衛心中本就存着厭惡之心,只知道後宮又死了人,根本不曾注意那宮奴說的是誰,蜀王的後宮嬪妾衆多,偶有死人也不足爲怪,小衛大手一揮頗爲不耐煩的道,“快走快走,莫要衝撞了貴人!”

來人坐着馬車,還有御林軍護送,地位自然不同尋常。

灰衣宮奴們忙起身來,轉身便走。

宮奴走遠了幾步馬車纔再度行進起來,隨之馬車之中便傳出一道聲音。

“適才,他們說內宮之中死的人是誰?”

雲柘駕車,聽到商玦這一問眉頭微皺,憑着商玦,是斷然聽清了適才那人說的話的!

既然聽清了,又爲何再問這一句?

“啓稟世子殿下,似乎是……是秦美人。”小衛回憶了一番纔開口回答,隨即眉頭又是一皺,不知想起了什麼,面色變得有些古怪,往馬車之中看了一眼,想到商玦尊貴的身份,這小衛又不問自答的道,“秦美人是五公主的生母,還十分年輕,也不知怎麼就出了意外,五公主的死訊傳回來之時,那秦美人還日日去王上跟前鬧呢。”

馬車之中寂靜無聲,小衛不敢多言,漫長的宮道之上便只有馬車的車輪滾動聲,不知怎地,這靜默有些迫人,小衛擦了擦額角的薄汗,看着近在眼前的玄德門輕呼出口氣。

玄德門之後便到了外宮,即便是商玦也要下馬車了。

而此時的玄德門之前已有兩個黑衣小太監站着,顯然是蜀王得了通稟派人來迎接,小衛呼出口氣,到了門前便道,“世子殿下,到了,小人告退。”

車中傳出一聲淡淡的應答,小衛不敢多留,帶着人返身而回,走出幾步轉過頭去,只瞧見一身廣袖深袍的商玦正從馬車之中走出,雖只是個背影,卻也貴胄的叫人不敢逼視。

“世子殿下,奴奉王令來迎,請這邊來。”

兩個黑衣太監訓練有素,顯然是蜀王身邊堪用之人,商玦神色如常,隨着那黑衣太監朝前走,白日裡的蜀王宮又是一番景緻,少了夜間的陰沉森暗,這會兒看起來頗爲恢弘精緻,可顯然,商玦這會兒並無看景兒的心情,他的步伐比尋常快了兩分。

這一點那兩個小太監看不出,雲柘卻知道。

思來想去,雲柘知道問題出在適才經過的那羣灰衣宮人身上。

王宮的廊道迴繞而漫長,見到蜀王之時鳳欽正在和兩個赤色官服的中年臣子說着什麼,三人面色皆爲肅重,可在看到商玦的剎那鳳欽面上生出由心而發的笑意!

“世子來了!快請快請——”

商玦拱手一禮,“商玦拜見蜀王。”

鳳欽從御案之後迎出,卸去了王冠冕旒,有些發福的面容便全無遮擋的露了出來,他本生的一雙鳳眼,可因是縱情酒色眼窩深陷,一笑一雙眼便眯在了一起,細細的一條縫給人親和無爲之感,除了偶然乍泄的精光,再難叫人窺見其分毫情緒。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孤想着你連日行路車馬勞頓,還想着讓你多歇息一下再叫人請你入宮,倒不想你竟是這麼早就來了,孤心甚慰,走,陪孤用膳——”

此刻的時辰實在不算晚,外面日頭剛剛爬升,而鳳欽顯然還在議政,商玦脣角微揚的掃了那兩個中年臣子一眼,眉頭一皺,“商玦似乎打擾了王上議事,實在是抱歉,王上有所不知,商玦此來是來見夕夕的,聽聞今日一大早她便被請進了宮……”

鳳欽面上笑意更深,“世子找朝夕?這有何難,今日她要入宗譜,此刻只怕在宗殿,世子不妨在此刻稍候,待宗殿儀式完成,孤便派人請她來與你相見如何?”

商玦苦笑搖頭,“恐怕不行——”

鳳欽挑眉,商玦便道,“說來王上或許不信,今日夕夕有難,所以商玦必須馬上見到她才行,不知宗殿在何處?可否請宮人帶路前往?”

——朝夕有難?!

鳳欽神色微變,“有難?”

商玦點頭,“不錯,是從緊急,還請王上通融。”

鳳欽淺吸口氣,“在這王宮之中,何來有難之說……”

商玦嘆口氣,“商玦身邊有一高人,斷生死福禍從未出錯,便是他告訴商玦今日夕夕有難,商玦心中實在掛念的很,想必王上也不甚放心……”

這話說的鳳欽心頭一跳,想到燕蜀聯姻,他也有些拿不準了,想了想還是走出兩步,“王慶,馬上派人帶燕世子去宗殿見搖光公主,馬上——”

話音落下,門外卻未傳來王慶的迴應,蜀王眉頭一皺,正要再說,王慶卻神色凝重的走了進來,他步子很急,進來便道,“王上,內宮出事了——”

鳳欽眼皮一跳,“搖光公主怎麼了?!”

王慶微微愕然,卻搖頭,“並非搖光公主,是秦美人。”

鳳欽一愣,不知該做什麼表情,想到秦美人不由得上前一步,“她出什麼事了?”

王慶面色一戚,跪地行稽首大禮,“王上,美人失足墜入西苑荒井,已經……沒了……”

鳳欽雙瞳大睜,僵愣一刻才反應過來,“你說什麼?!失足落井?!人沒了?!”

“是的王上,宮奴剛纔來報,王后得知此事已經趕去了西苑,公主入宗譜的儀式已經耽誤了,王上請節哀,那荒井頗深,救上來太晚了,美人……美人她的確已經去了……”

到底許多年夫妻情誼,鳳欽顯然十分受傷,他蹬蹬後退兩步,面上的表情沉痛又驚愕,許久才一愣道,“西苑……西苑早已廢棄多年……好好的她怎會去西苑……”

王慶跪趴在地,此刻擡起頭來也滿是不解。

“是啊,誰都沒想到美人會去西苑。”

商玦在路上就知道了此事,看樣子事出之後宮人們是兵分幾路來通稟的,而鳳欽因爲閉門議政反而是最後一個才知道,商玦自始至終神色平靜,待蜀王和王慶說到這裡他才眉頭微微一擡,淡淡不解的道,“西苑……西苑是個什麼特殊之地嗎?”

蜀王鳳欽回神看過來,脣角幾動卻未言語。

反倒是跪着的王慶苦笑道,“世子有所不知,西苑是殷王后爲搖光公主和大公子準備的住地,本是打算等二人滿了八歲就遷入其中的,可後來……”

商玦微微頷首,後來二人母死被貶,哪裡還有入住的機會。

西苑已廢,偏偏今次秦美人死在了西苑。

·

西苑,原名朝露臺,乃是十三年前莊姬公主誕下朝夕兄妹之前便定下的所在,彼時莊姬公主身份尊貴,又是蜀國王后,腹中所孕更是蜀王第一子,因而在其有孕之初鳳欽便大行賞賜過,朝露臺在整個宮苑以西,欽天監起初測算此地風水極佳,因此蜀王才放着內宮三千宮殿不用,以此地封賞重修華閣做爲他第一子的宮中居所。

宮中年幼的公子公主八歲之前都跟在生母跟前,八歲之後纔可移居別宮,朝露臺從一開始就要成爲內宮最爲精緻奇絕之處,因此光是工匠預計便需得四五年方纔能落成,落成之後再行裝點,少說也要六七年纔可入住,算起來恰好滿足幼兒年歲。

“朝露”二字爲莊姬公主親賜,有孕的十月之間此二字爲內宮盛談,不論真假,每一個人都在期待蜀王第一子的降生,可所有的美好景願都在產子當日破滅,不,準確的說是在生產朝夕之時破滅,先腳後頭是爲逆生,而逆生不吉,天煞兇命。

雙生本就詭異,更何況其中一人還爲逆生,朝夕後來聽宮人說起,那是個月黑風高的雨夜,不用細問她便能想到那一夜的兵荒馬亂,她的母后忍着產痛,盼來的卻是這樣一個不吉可能爲她帶來厄難的孩子,若非她貴爲王后出自皇室,朝夕可能在當夜就被溺死。

已經浩浩蕩蕩動工十月的朝露臺,自那夜開始工期變緩,蜀王一夜之間得了長子長女,本該是喜事一件,可逆生的消息極快的傳遍朝野,宮內宮外一片猜度,便是君王都難壓制,一年之後蜀國神山起火,兩年之後蜀國與南部蠻族生出戰事,又過了半年宮中生出瘟疫,後來連和蜀國接壤的趙國也與蜀國摩擦不斷,謠言愈演愈烈,莊姬公主拼命相護,卻終究自己心力憔悴患了隱疾,十三年前的寒冬雪夜,朝夕兄妹失去最後依仗。

“朝露臺停下了工期,從修築宮閣變成了修築園林,後來更名爲西苑,一過就是這麼多年,又因爲當年此處本是賞賜給搖光兄妹的,是以所有人都當此處是禁忌,美景無人賞玩,漸漸的便無人打理此處,逐漸荒廢成了如今的樣子,你看……”

八公子鳳煜擡了擡下頜,目光所及一片荒涼,他坐在鑾車之中,腳邊跪着個眉目清秀的侍奴,適才那話,正是對這侍奴所言,侍奴跟着他的話看出去,果然看到一片叢生的雜草和青苔滿布的殘垣斷壁,眨了眨眼,侍奴搖頭嘆息,“可惜了……”

鳳煜輕呼出口氣,也跟着一嘆,“是啊,可惜了。”

說話間,鳳煜目光一轉,忽然看向了走在他前面的鑾轎隊伍,在他之前的是六公子鳳垣,鳳垣之前的便是朝夕和段錦衣,他的目光在朝夕的鑾轎之上游移,一雙棕色的眼瞳不知在想些什麼,侍奴忽然轉過頭來,“這麼荒涼的地方,秦美人怎會來此處?”

鳳煜驟然眯眼,“大抵是來此處消禍的吧。”

“消禍?什麼是消禍?”

侍奴長得一雙好看清靈的眼,已經十三四歲,可那雙眼裡卻分毫塵埃不染,乾淨的好似一張白紙,被這樣一雙眼睛看着,連鳳煜自己的心靈都被滌盪。

“你剛進宮,這些你自然不知曉。”

頓了頓,鳳煜眯眼道,“他們兄妹隨便被貶,可宮內只要有病痛災禍所有人都覺得和他們有關,昭仁宮那地方已經有了新王后,宮奴斷不敢煩擾,於是就來了西苑,或是貼符畫印降妖鎮鬼,或是燒香撰經祭奠供奉,總之都是爲了消禍。”

侍奴又眨了眨眼,這次不敢多問,乖覺的低下了頭。

鳳煜看了這侍奴兩眼,又補了一句,“秦美人之前失了女兒,五公主。”

侍奴又擡起頭,“青硯知道,來時的路上已有人教過。”

鳳煜點點頭,感覺到鑾車已經減速便不在多說。

果然,鑾車下一瞬就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停住,想必距離那荒井的距離不會遠,晨間本來看着清朗的天色此刻有些陰陰的,好似真的印了欽天監嚴詰的話,初春的天氣風兒微涼,掀開簾絡走下車的時候鳳煜恰好看到朝夕裙袂如火的翻飛。

分明是春日,西苑的草木卻還是大都枯着,只在角落有幾許新綠,而原本的白牆黛瓦早就被青苔蛛網覆蓋,此刻青黑一片愈發讓此處淒涼陰森,滿世界的灰暗壓抑之中,朝夕紅裙墨發遺世獨立,豔灼似火,無端讓人想到那鬼怪妖物的傳言。

在這等地方見到這等顏色,的確非妖似鬼!

鳳煜的目光還未從朝夕身上移開,前面不遠處已有嚶嚶啼哭傳來。

幾十雙眼睛豁然回神,哦,他們此來是要見那秦美人的。

“拜見王后,啓稟王后,美人就在前面——”

宮奴面色煞白的上前,段錦衣看着前面那條佈滿青苔雜草的小徑皺了皺眉,不光是段錦衣,此番來的這麼些主子,大抵大半從未踏足過此地,見慣了榮華的他們,並不知道宮中還有這等荒涼破敗之所,而這裡,可是曾經差點成爲宮內最爲富麗堂皇的所在!

沒來過,不代表不知此地的故事,因此站在此處,沒一個人是能安然自在的,如蛇一般蜿蜒爬行的藤蔓,如污垢一般隨處可見的苔蘚,破敗,荒涼,形同冷宮的所在,偏生還牽連着一個如同詛咒一般不吉的名字,如今,還多了一條人命。

“王后,您親自來一趟已經是對美人的關切,不必到裡面去,這地方……不是您來的地方,擺駕回宮讓底下人去昭仁宮稟告吧,王后……”

宮奴在旁提醒,段錦衣卻看着十丈之外的月洞門。

木門腐朽半斜,銅鎖殘鏽的不成樣子,此刻門全開,一門之隔,裡面便是秦美人喪命之處,隱隱的見着跪了一地的人,啼哭正是從裡面傳來,段錦衣又皺了皺眉,“吾來都來了,自然是要去看看妹妹的,都跟吾來吧——”

話音落定,段錦衣當先朝裡面走去。

見王后如此,後面的人自然跟上,朝夕由墜兒扶着,神色平靜的走了進去,後面鳳垣鳳煜都跟着,再往後的幾位公主雖有遲疑,卻又不敢慢了步子,一行人陸陸續續進了月洞門,剛一進門便看到中庭的枯井和躺在枯井之旁的秦美人。

面上搭着一塊白巾,手腳衣襟上的青紫淤泥卻看得明顯,秦美人人已經溼透,衣衫髒亂裙裾不整,烏黑的髮絲纏着枯葉泥漬,合着幾樣首飾散亂的貼在地上,有人捂嘴輕呼,有人轉頭不忍再看,大抵誰都沒想到蜀王寵愛的嬪妾會死的這般狼狽悽慘。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錦衣到底不曾走到跟前去,庭中跪滿了宮奴,四周還跪着聞訊而來的宮廷侍衛,所有人都趴伏在地大氣都不敢出,兩個年輕的侍奴聽着這話忍不住的一顫,又發出不自覺的抽泣聲,死一般的寂靜讓人心中發怵,好半晌纔有一個滿臉是淚的侍奴膝行兩步上得前來。

“啓稟王后,是美人……是美人自己……”

段錦衣皺眉,轉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硃砂,硃砂得令一般的點了點頭,當即上前一步去站在了那侍奴的跟前,“好好說說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你們在後面跟着,美人又怎麼會落入井中去?美人落井之時可有旁人?!你們彼時又在何處?”

那侍奴瑟瑟發抖的趴着,臉上寫滿了恐懼,自己侍候的主子出了事,她們無論如何是活不成的,可若是聽話些,死也會死的痛快一點。

深吸口氣,那侍奴豁出去一般的道,“美人,美人近來都會至此地……至此地消禍……自從得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她就日日如此了,可是以往……以往都是下午纔來。”

以往都是下午,今日卻午時未至就來了?!

侍奴一頓,忽然微微擡頭朝段錦衣身後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麼,她忽然又受驚一般的垂下頭去,肩膀深深的一抖,竟然比看到段錦衣還害怕。

“因爲……因爲美人早上在昭仁宮看到了搖光公主……”

一句話落地,所有人都醒悟過來,“消禍”這個說法早已是宮中心照不宣的事,主子們萬事順遂大都不會自降身份去做這些,可秦美人早前死了女兒,自然也開始“消禍”,往日都是下午,偏生今日預見了朝夕,朝夕在淮陰和五公主打過照面,本身又是個災星,秦美人遇見了她,心中怎麼會沒有介意?!既然介意,自然來的早了些……

“吾只問你美人如何失足,你說這些做什麼?”

段錦衣語聲沉沉,看似替朝夕遮掩,可那侍奴的話所有人都已經聽到卻也是沒什麼用了,那侍奴聞言又抖一下,帶着哭腔的急急道,“美人從昭仁宮出來便一直心中不安,本是要回宮的,可是想來想去便往西苑這邊來,美人……美人早前得了符文,欲貼在這中庭內閣之中,到了門前便讓奴們在外等候,奴們不敢不從,美人便一人進了這中庭,奴們在外等了沒多久便聽到庭中響起美人驚呼聲,奴們害怕,當即便進了門,可是已經晚了……”

這處小門進來的院落只是個偏院,穿過中庭到了對面又有一道門,那道門之後有一處殿閣,乃是當年極少數已經在一年內建成的宮閣。

那處被人視爲消災之地,但凡靈符結印,都是往那裡貼的。

侍奴說完便趴伏在地抽泣不止,段錦衣擡眼看了看,目光落在跪在一旁的侍衛身上,“你們是怎麼過來的?美人又是怎麼救出來的?”

跪着的侍衛有十多人,段錦衣一問,當即便有個侍衛長模樣的中年男子擡了頭,“啓稟王后,下官是負責西北巡邏的侍衛長,是聽到侍奴的呼喊過來的,當時美人落入井中已經沒了動靜,御林軍的兄弟們廢了力氣纔將人撈出來。”

跪着的侍衛有幾人身上有污泥,還有同樣沾着污泥的繩索放在一旁,段錦衣心中明瞭,並不打算多問,又掃了一眼那口荒井和秦美人的屍體,接着道,“今日本是搖光公主入宗譜之日,卻不想生了這等憾事,秦美人在後宮速來謹慎本分,今日的意外實在叫人心痛,再加上五公主日前又……人如何安置還要靠王上定奪,不過你們幾個……”

“美人出此意外,全賴你們照顧不周。”

段錦衣看向那幾個秦美人身邊的侍奴,“硃砂——”

站在段錦衣身邊的硃砂上前一步,目光冷冽語聲威懾,“依照宮規,爾等當得杖斃之刑。”

雖然早就想到,可硃砂這話一出,幾個侍奴還是瞬間駭然的睜大了眼睛,硃砂看了一眼那侍衛長,那人當即揮了揮手起身朝着幾個侍奴走來,適才說話的那侍奴一下子哭出聲來,掙扎着不願被抓走,“王后,王后,奴冤枉,奴是奉命留在外面的,奴冤枉……”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陡然在這中庭響起,分外的刺耳,段錦衣皺緊了眉頭,那幾個侍衛便更爲利落的將人朝外拖去,那侍奴見必死無疑便更爲大膽,目光一轉看到了站在段錦衣之後的朝夕,朝夕一身紅衣,此刻神情漠然,彷彿這屍體哭喊都不足爲怪。

侍奴雙眼一下子睜得極大,找了罪魁禍首般的滿眼怨毒,“是她!是她害死了美人!都是她啊王后……是她害死了美人……不是奴……不是奴……”

朝夕的目光終於轉過來,卻只看到侍衛一把將那侍奴的嘴捂住,侍奴說不出話,被侍衛三兩下的拉出了門,又得幾聲悶哼,那淒厲的喊叫一下子便銷聲匿跡。

沉默在繼續,侍奴分明已經被拉出去,可是她那話的餘音卻彷彿久久未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朝夕身上,不知靜了多久,人羣之後忽然響起低低的喃喃聲。

wWW●ttkan●C○

“秦美人的確是撞見她之後才失足的……”

那聲音帶着幾分厭惡又有些害怕,朝夕聞言回過頭去,恰好對上一雙閃躲的眸子,說話之人正是在昭仁宮讓所有人離她遠些的那個,一身米分衣,容貌秀美,十一二歲的樣子,眼睛頗有幾分蜀王的模樣,一看便是公主之身,見朝夕看過來,她忽然害怕的躲到了一人身後。

此舉,更顯得朝夕自帶煞氣叫人恐懼!

段錦衣沒說話,便無人敢出聲解了這僵局,一片靜謐之中,互有宮奴從月洞門外進來至段錦衣跟前輕聲道,“王后,王上的鑾轎正朝着這邊過來,馬上到了!”

——蜀王也親自來了?!

這話終於讓院中人神色微變,段錦衣看着秦美人的屍體嘆了口氣。

“都準備接駕吧,王上親自來送秦美人了。”

衆人依言調整了隊列,剛站好,外面便響起了蜀王駕臨的鳴金之聲,黑衣太監疾行在前,蜀王的鑾轎到了月洞門之外才停下,內裡所有人都稽首而拜。

“拜見王上——”

“拜見父王——”

蜀王未喊起身,所有人都不敢擡頭,只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至月洞門處,而後便聽到鳳欽帶着悲痛的急呼,“人呢,她在何處?!”

段錦衣起身,轉頭看向秦美人的屍體,“王上,秦妹妹在那裡。”

鳳欽急慌之下根本沒看到地上躺着的屍體,被段錦衣一說方纔看見,這一看,那本來急匆匆的腳步就定在了原地,秦美人死了,死狀如此狼狽。

再不是那個任何時候都端莊大方柔美可人的鮮活美人兒。

鳳欽脣角幾動沒說出話來,他心中的悲痛忽然少了三分。

“這……怎,怎麼會如此……”

顫顫巍巍一句,鳳欽彷彿還不能接受這個局面,滿場人都跪着,無人敢回答君王此問,段錦衣沉吟片刻正要開口,那跪在門口的米分衣公主忽然擡起了頭,她面上仍然帶着心悸害怕,先是看了一眼朝夕的方向才膝行兩步到了鳳欽腳邊,一把拉住鳳欽的袍擺就哭訴起來!

“父王,美人是因爲撞見了搖光公主才神行恍惚失足而死的,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您爲何要讓她回宮來,父王,歆兒害怕,歆兒害怕……”

這位小公主尚且年幼,緊緊抓住鳳欽袍擺的模樣更是可憐至極,她是真的害怕,彷彿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和鳳欽哭訴,鳳欽聞言一怔,低頭看着自己女兒的淚珠竟然一時未曾出言斥責,看到了鳳欽眼底的心疼,那小公主更是委屈。

“父王,她是不吉之人,是煞星,她一回來就剋死了秦美人,父王,歆兒害怕,把她趕出去把她趕出去,她會害了咱們啊,您忘記她是逆生兇命是天煞孤星了嗎……”

小公主可憐的話語讓朝夕的形象一下子更爲可怖,也瞬間道出了許多人的心聲,鳳欽轉頭看向朝夕,見她安靜的跪在段錦衣的下手位上頭也未擡,分明生的那樣美,卻偏偏是個這樣的命格,這纔是她回來第一日,這秦美人當真是被她剋死的嗎?!

鳳欽背脊一陣寒涼,剛要說話,身後卻響起腳步聲!

心中咯噔一下,鳳欽這纔想起來他可不是一個人來的——

鳳欽猛地回頭,所有聽到腳步聲的人也都微微擡頭朝鳳欽身後看去,這麼一看都瞬時怔住,輕炮如雪,廣袖如雲,商玦風骨凜然颯步而來,在這荒涼之間仿若降世神祇。

他來的驚豔絕倫,來的萬衆矚目,可他的目光卻只擭住一人。

於是他一笑,“夕夕,我找了你好久。”

------題外話------

大家早安,時隔……數不清多久的一個萬更,嗯,我回來了,你們還在嗎?

最近與世隔絕,書評區扣扣微信微博都沒怎麼用,有時候想看看大家但是也不敢看不敢上,以至於很多消息沒看到沒回復,對不起大家,我會慢慢回覆的!

真的讓大家久等了,朝夕和玦玦會相愛相伴,會很甜很甜!

第320章 王上心病(二更)第234章 朱段相爭第172章 受封公主第399章 莊姬之物第048章 舊恨(二更)第049章 安州民亂第400章 局將做成第175章 去除嫌疑第123章 神秘來客第038章 鳳念蓉的嫉妒第064章 你是不打算嫁給我了?第056章 哥哥他,是不是已經死了?第238章 難眠有解第085章 危機再生第178章 是被下毒第264章 朱勤訓誡第002章 禍國 (開更啦,妹紙們速歸!)第096章 人前一吻第402章 完全暴露第220章 周全安排(一更)第237章 緣定三生第128章 曾有一人第032章 傾世聘禮第048章 懾心臣服第316章 講道理嘛(二更)第416章 段氏動手第418章 內患外敵(一更)第127章 少年之願第320章 王上心病(二更)第204章 洞察人心第036章 定親大典第032章 傾世聘禮第161章 蒼琊失蹤(一更)第425章 琴殺萬軍,商玦兵至(萬更)第045章 路遇故人第044章 溫暖第072章 一百個香囊第129章 予取予求第043章 夜訪蜀王第070章 第二滴血 (萬更求月票!)第218章 狀告段祺(三更)第054章 美色所惑第418章 內患外敵(一更)第177章 動心了嗎(春節快樂)第102章 父子生隙第149章 世子夫人第168章 長逸之殤第087章 商玦之秘?第002章 禍國 (開更啦,妹紙們速歸!)第126章 舍之不得第020章 夢魘第199章 設局之人第304章 爭王念起(二更)第348章 廢黜後位(一更)第007章 若淵第027章 父女對峙第148章 又見靈珺第271章 念蓉謀嫁第073章 公子之謀第267章 同牀相惜第102章 父子生隙第241章 菩薩再世第122章 暗處窺視第311章 她一定贏(一更)第005章 帶兵增援,戰場相見第035章 爲了睡覺第076章 請夫人爲世子殿下捨身!!第086章 岌岌可危第124章 人亡善後第027章 鳳曄醒來第031章 俯首稱臣第154章 扶瀾救人第297章 坦誠相待(二更)第018章 戰敗柔情第116章 青雲之志第083章 末路野心第264章 朱勤訓誡第038章 不許第071章 中計了第033章 寵冠第271章 念蓉謀嫁第234章 朱段相爭第120章 少年之願第068章 醉酒明心第259章 奇妙緣分第350章 黑化鳳曄(三更)第055章 意外私見第313章 抱了又抱(一更)第064章 忌日詭香(一更)第059章 你來,我就安心了。第038章 不許第130章 無垢之心第054章 夫妻敘情第062章 殘廢就是殘廢第110章 歹毒母女第069章 不寐之症第412章 毫無憐惜第039章 忒不要臉第326章 專注溫柔(二更)第095章 孫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