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崇政殿門前已有許久不曾如此熱鬧,蜀王鳳欽王袍加身,在羣臣簇擁之中定定看着遠處的來人,紅裳墨發的絕世女子,風華凜然的俊美男子,二人攜手而立,世間所有的燈火冷月都在瞬間黯然失色,鳳欽愣住,殿門之內走出的所有宗親朝臣都愣住,燕國世子的大名諸國大陸都有所耳聞,今日一見也的確驚爲天人,可是眼前這個女子,眼前這個女子便是那個四歲之時就離開巴陵王都的小公主嗎?!
“莊、莊姬公主——”
一片靜默之間,忽而有一道蒼老的聲音低低唸了一句,平靜被打破,發愣的人們瞬時回過神來,王慶眉頭幾皺趕忙上前道,“王上,搖光公主回來了,世子殿下也來了!”
鳳欽擡手,脣角微張,看着商玦,看着朝夕,卻不知道說什麼,那模樣似乎是父女之間因久別重逢而生的感動,又似乎是見到商玦的激動,冕毓搖晃,鳳欽的神色被掩去了一半,可朝夕還是分明的看到了一絲絲的忌憚,鳳欽在忌憚什麼?
朝夕的目光緩緩掃過鳳欽周圍身後的人羣,她和商玦站在遠處,鳳欽等人卻站在燈火之中,那些人的表情纖毫畢露,哪怕再會隱藏,也終究會露出端倪。
不過一瞬,朝夕便看的明明白白,十三年前她因爲凶煞之名被貶謫,而今她回來了,她的名頭尚在,這些生來富貴的權貴們自然心有畏懼。
面上不動聲色,朝夕心底卻已牽了脣。
他們怕她,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商玦捏了捏朝夕掌心,而後便帶着她擡步朝前走去,見着他二人上前,朝臣們許多都王后小退了半步,一路走至鳳欽身前十步站定,商玦這才放開朝夕的手對着鳳欽拱手一禮,“晚輩商玦,拜見蜀國王上,晚輩把夕夕給您帶回來了——”
走得近了,才越發看清楚鳳欽的面容,鳳欽當年也是一代風流人物,更是生的俊朗非凡,若非如此,莊姬公主也不可能下嫁與他,可眼下他不過剛至而立,身體卻已經開始發福,一雙眸子猶有銳利,可面色已是不正常的暗黃之色,一看便是縱情享樂之後留下的遺症,商玦不卑不亢幾句話,鳳欽眼底明滅光彩簇閃,而後纔看向了朝夕!
他看着朝夕的目光難明,而朝夕已經提起裙裾盈盈下跪,深深一拜行了個大禮。
“父王在上,請受罪人朝夕一拜。”
“朝夕不孝,未能盡孝父王膝下,請父王責罰。”
對着蜀國朝臣宗親,朝夕這一禮端端正正誠懇無比,朝夕素來語聲清冷,可說這話之時聲音卻在微微發抖,只叫人聽着便心生憐惜,朝臣們目光各異,鳳欽眼底卻有一絲絲的鬆動,他抿了抿脣,又看商玦站在一旁目光憐惜的看着朝夕,便更不敢大意,淺吸口氣語聲不溫不徐的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了,現如今你已經是我蜀國搖光公主,切莫要再以罪人自稱,你的公主府孤已爲你選好,你今日便可住進去——”
蜀王鳳欽說話之時語氣稍有些怪異,似乎不太習慣對一個十三年未見的女兒如此親近,可是當着商玦的面他要表現出慈父的一面,卻是不得不說,雖然一番話說得有些艱澀,卻到底在這麼多人面前承認了朝夕的身份,商玦滿意一笑。
傾身將朝夕扶起,鳳欽這才笑道,“聽聞世子要來蜀國,孤早就翹首以盼,如今見到世子,果然是名不虛傳,世子還幫蜀國帶回了朝夕,實在是與我蜀國有恩……”
見蜀王還要繼續,商玦忙搖了搖頭將其口中之語打斷了,又笑着看向朝夕,“王上哪裡的話,燕國的聘書想必王上已經看到了,夕夕是孤看重之人,將她送回來本就是孤分內之事,哪裡敢當一個‘恩’字,燕國的聘禮只怕再有三兩日便可到巴陵。”
燕蜀聯姻在燕國聘禮隊伍出發的那一刻便不是作假,而今又聽到了商玦親口所言,蜀王和朝臣們更是確定了商玦的心思,燕國乃如今的十二諸侯國中最爲權勢滔天的,蜀國雖說還在五大侯國之列,卻已經是強弩之末,能得燕國垂青,這對蜀國而言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一個並不受寵的可有可無的公主,換來數之不盡的聘禮,更換來蜀國和燕國剪不斷的關係,如此一來,蜀國便有了無形之中的盟友,別的諸侯便是想如何,也要思慮二三。
鳳欽面上的笑意真誠許多,冕毓珠光閃動,將他那張臉襯得分明,他重重點頭,“此事孤和朝臣們都已知曉,朝夕能得世子愛重是她的福氣,世子此番在巴陵想必能盤踞幾日,除了看看巴陵的風物,孤也要和世子好好商量此事,今夜世子方至,一切都不必操之過急,孤於偏廳設下薄宴,雖然時辰已晚,還請世子小坐片刻。”
燕國地位在蜀國之上,商玦雖然只是個世子,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下任燕王,因此鳳欽並不敢託大,見他如此態度,蜀國的朝臣們更是謹言慎行,商玦心知此番是少不了的,便客隨主便的點了點頭,鳳欽笑意加深,卻又看向朝夕。
“王后在昭仁宮等你,去拜禮吧。”
商玦是燕國世子受人尊崇,可朝夕雖然恢復了身份,卻還是鳳欽的女兒是蜀國的公主,她如今初初回了巴陵,自然首先要拜見蜀王和王后,便是鳳欽不說,她也是要去的,對着鳳欽福身一禮,朝夕也從善如流,“朝夕遵命。”
如此一來,朝夕和商玦便要分開。
商玦並未多言,卻是看向雲柘,“送公主前去。”
雲柘連忙應“是”,商玦對朝夕的這份緊張自然又看到了衆人眼底,鳳欽倒也不攔着,只轉身看着王慶,吩咐道,“王慶,你送公主前去,公主府一應事物着王后安排妥當,時辰已晚了,稍後直接送公主出宮入府,明日應召入宮再說別的。”
王慶連忙應聲,一擡手,“公主,這邊請——”
朝夕點點頭便要走,又想起身邊站着的商玦,轉過頭來商玦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對,商玦微微一笑,“見了王后你先回去歇下,明日我去找你。”
朝夕面上稍安,點點頭轉身隨着王慶離開。
衆人站在殿門之前看着朝夕遠去,商玦面上笑意忽然一沉,“夕夕四歲離開巴陵,如今只怕連王宮的路都記不清了,確要人陪着纔好。”
這話一出,鳳欽的神色便是微變,“世子不必擔心,這邊請——”
商玦從容一笑轉身而走,片刻前的沉鬱瞬間便消失不見,他的情緒變的這樣快,便越發叫人摸不透他到底存着何種心思,蜀王鳳欽,蜀國朝臣,卻是誰都不敢輕慢與他!
這邊廂,王慶正帶着朝夕走在去往後宮的小徑之上,宮閣連綿不絕,因是夜深,一半都暗着,另外的燈火通明之所,大都是有位分的宮嬪,看着那一座又一座門扉緊閉卻亮着幽幽燈火的宮苑,朝夕的神情越發莫測,一路上遇見宮人許多,老遠便跪在道旁見禮,王慶一邊走一邊對着宮人們道,“這是搖光公主,還不見禮?”
如此一來,不出片刻整個宮闈都會知道朝夕歸來的消息。
王慶走在最前,此時恭敬的回過頭來道,“得知公主殿下歸來,王后也是從下午便開始等候,這會兒宮中所有的夫人美人都在昭仁宮等着您呢,您離開巴陵這麼多年,如今回來了真是十分不易,王上和王后都十分想念您呢。”
朝夕靜靜的聽着,她離開巴陵之時只有四歲,倘若她沒有那過目不忘的本事,或許此刻聽着王慶的話會感動的熱淚盈眶,脣角微彎,朝夕語氣嘆然的道,“是啊,離開太多年了,現在回來連這宮閣都不認識了,後宮似乎十分熱鬧。”
王慶脣角微彎,“王上的性情您是知道的,後宮添了許多人也是她們的福祉,您不認識不要緊,慢慢也就認識了,不說別處,昭仁宮您總是有印象的吧?”
昭仁宮,歷代蜀國王后的寢宮,朝夕從生下來到離開巴陵,都是在那座宮殿之中度過,朝夕當然有印象,可此時她搖了搖頭,“當時走的時候太小,早就忘記了。”
王慶又勾了勾脣,“那也無礙,公主身份尊貴,如今回來怎麼樣都行的……”
眉頭微皺,朝夕忽而道,“連我自己也沒想到父王會冊封如此尊貴的位分,實在是讓朝夕惶恐的緊,還在外建了公主府,我記得,蜀國已經許多年沒有單獨的公主府了。”
王慶笑意加深,“公主小時候便離開巴陵,這多年必定受了許多苦楚,王上這是想彌補公主呢,何況便是看着先王后的面子也要給您這樣的尊榮才配得上您啊!”
先王后……莊姬公主。
整個蜀國王宮,只怕沒幾人能記得了。
朝夕定定看了一眼王慶,脣角也彎了彎,似乎有些感激的意思。
王慶見此愈發嘆然,一轉頭,卻見昭仁宮已經近在眼前了。
朝夕也看到了昭仁宮,她停步駐足,擡頭之時彷彿想到了很久遠的事情,王慶在旁彎身一禮,“公主,王后就在裡面,您進去拜見吧,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