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在錦囊裡說,自徐庶進入荊州大營,無論是收取軍心,還是得到劉表和荊州文武支持,都離不開蔡氏,除了蔡氏,其他人,包括劉表在內,都對自己忌憚和不信任。
劉表是因爲司馬徽的關係,作爲附庸風雅之人,不能拒絕名士舉薦罷了。
而其他文武,則對自己深爲忌憚,特別是蔡瑁,總覺得自己會奪了他的軍權。
只有蔡氏一直清醒地認識到兩點,第一,只有徐庶才能對抗川軍,第二,徐庶絕對不會形成對蔡家的威脅。
可是這也是蔡氏最可怕的地方,她能夠利用一切能夠利用的,只要對家族有利,任何事她都能拋開情緒,給予無限的信任。
而徐庶再清楚不過,蔡氏在利用完他以後,必定對他下手,輕則下野,重則身死。
這樣一個有清醒頭腦又有狠厲內心的女人,絕對會是劉璋入主襄陽的障礙。
劉璋原本並不以爲然,因爲這個時代,再厲害的女人也是伴生男人而生的,就像樊梨香一樣,離開了自己的庇護,她就什麼也不是。
可是從剛纔的接觸,蔡氏先是對劉表下毒,後兩次對自己欺騙,最後是自己在說了要殺掉劉表後,那一次輕微的點頭。
蔡氏這個女人,正如徐庶所說,冷靜而狠辣,爲了家族利益,可以不顧一切。
似乎在她心裡,根本就沒有劉表這個夫君的存在。
劉璋現在很容易就能分析出蔡氏第二次撒謊掩蓋的事實,她不是要用劉表的病情,來取得自己的憐憫,而是要用劉表的病情,賴在襄陽。
川軍在襄陽根基不穩,只要劉表在,襄陽世族就有翻盤的機會。
劉璋從自己看到的,加上徐庶對蔡氏的分析,再加上陳生張允出走,猜出蔡氏必然還有後招,而她的後招,必然利用劉表的影響力。
那麼劉璋索性,連劉琮也除了。
劉璋大概想到,如果劉表父子都死了,蔡氏的計劃應該就沒有了依憑,這纔是蔡氏癱倒在地的原因。
一交鋒,便知深淺,這樣深沉的女人,的確是一個威脅,至少比那蔡瑁威脅要大得多。
……
千頭萬緒,穩定襄陽局勢爲第一要務,劉璋招來法正等一衆川軍文武,法正道:“主公,安民告示已經擬定出來了,準備張貼各個街口,你看一下。”
法正遞來一張縑帛,劉璋看了一眼,甩手扔到一旁,沉聲道:“不行。”
法正詫異,以前的安民告示不都是這樣的嗎?百姓安居樂業,川軍決不侵擾,凡是發現私闖民宅,私拿民物,私搶民女者,一律法辦,世族只要支持四科舉仕土地令和限價令,川軍也保證不滋擾。
大同小異的告示,爲何劉璋只看了一眼就扔了?
劉璋道:“告示不能這麼寫,楊子商。”
“臣在。”一隻耳朵的楊子商出列。
“在大漢律上加三條法令,凡大漢子民,身居技巧文學者,皆可參加朝廷選拔,不需要官員和士紳舉薦,任何阻撓者,以妨礙朝廷公務論處,不管是誰,一律法辦,嚴重者,以妨礙社稷論處,抄家滅族。
第二條,山川土地,皆如實造冊,民間私自買賣,必須經過官府,隨意變更土地所有者,不被官府保護,同時視爲非法,參與土地和購買金銀一律沒收,買賣雙方嚴懲,嚴重者,抄家滅族。
第三條,嚴格控制民間高昂借貸,利息不得超過張鬆督辦銀行三倍,凡物資滯留或物資短缺,皆需遵從官府平價制,違者嚴懲,重者抄家滅族。”
張鬆督辦的銀行,只不過是一個名稱而已,實際就相當於西漢桑弘羊的平價均輸制度,而現在三大政令,土地令遇到阻礙最大,因爲這嚴重削弱了豪族土地兼併預期,對於那些一心越多土地越多尊貴的豪族來說,就像一個一心相當億萬富翁,卻被官府強制在千萬富翁不準增加資產一樣。
四科舉仕被世族詬病,但是卻並未遇到多大阻礙,原因就是世族看重的官場,根本沒有幾個寒門和庶族子弟來競爭,世族掌握的人才力量成壓倒之勢,這樣無論實行什麼制度,也妨礙不了世族入仕。
而限價令遇到的阻礙最小,因爲根本沒有商業,成都雖然興商,而且在西城和南郊一片繁榮,但是這對於農業社會的整體而已,還是滄海一慄,何況世族都以商業爲恥,除了一些習慣經商的大家,沒有多少人去反對。
而劉璋之所以把限價令的懲罰力度,提高到土地令的高度,是有自己的原因,如果以後限價令成爲遭受最大阻礙者,也更容易被接納。
可是川軍衆文武,特別是法正等文人,不理解劉璋爲什麼這麼鄭重其事,不就是四科舉仕土地令和限價令嗎?這些川軍在所佔領城池,已經宣揚過無數次了,幾乎家喻戶曉,誰不知道不承認這三條政令就是與川軍爲敵?
“是。”楊子商答應一聲,聲音略有些激動,三條政令寫進律法,就代表了徹底平等了寒門庶族和世族豪門在入仕上的地位,如果這樣還不能入仕,只能證明寒門和庶族子弟能力不夠,怨得誰來?
對於他楊子商來說,如果三十年前有這樣的法令,他還需要看世族臉色嗎?需要熬盡白頭纔能有用武之地嗎?
“李嚴。”
“臣在。”李嚴跨步出列。
“本官許給你襄陽令,不會變卦,現在襄陽所有政務就交給你了,你首先要辦好一件事,那就是宣傳大漢法令,讓新增的三個法令家喻戶曉,同時注重一點,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不管世族還是庶族寒門,在大漢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務必讓世族知道,三大法令不是針對他們的,而是所有人,但凡大漢子民,不管是已經富起來的,還是剛剛置地脫貧,還是沒有富起來的,都在三大法令的約束下,三大法令與其他大漢律法沒有任何區別。”
李嚴沉吟一下:“是。”
“樊梨香。”
“在。”樊梨香踏步出列。
“你是荊南農民軍領袖,在庶族和寒門中威望甚高,在襄江之難,也讓襄江兩岸人民家喻戶曉,李嚴負責整體把關,你就負責宣讀政令,貼告示浪費布匹,本官沒那麼多布,百姓也看不懂。
你的兵馬不用承擔作戰任務,帶着你手下的人分散到襄陽城內城郊,各處宣講,務必讓所有老百姓都知道我們有這三個政令,並且知道這三個政令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劉璋想了一下,又道:“那些逃走的世族和寒門土地,一律收歸朝廷,並讓給缺少土地的人家耕種,沒有租稅,只有賦稅。”
以前劉璋一直陷入一個誤區,土地令平租,收取租稅,認爲名正言順,現在才發現,賦稅與租稅一字之差,讓租種者心情完全不一樣,租稅,說明是租國家的,賦稅,就好像土地是自己的一般,僅僅是不能買賣。
租稅感覺是附加的費用,而上繳給國家的賦稅不是天經地義的麼?變了一字,稅還是收那麼多,租種者心情完全不一樣。
“怎麼調動民心,你應該知道。”劉璋看着樊梨香道,對於蠱惑人心,劉璋對樊梨香還是很有信心的。
“是。”樊梨香答應一聲,如淡淡遠山的秀眉微微下垂,心裡對劉璋那句:“你的兵馬不用承擔作戰任務”讓樊梨香有些不爽,自己這支農民軍,看來不但其他將領瞧不起,連劉璋也瞧不起,自己就算不會打仗,也一定要讓他們見識一下這支軍隊的厲害。
佈置完一切,劉璋舒了一口氣,手裡揣着徐庶給的那個錦囊,腦海中又浮現出徐庶在錦囊中說的話。
錦囊開頭,徐庶訴說了自己的心境。
當年爲寒門,與多少庶族寒門一樣,徐庶渴望融入世族一員,做夢都想,這也是他發奮學武學文的原因,就是想在能力上遠遠超過那些世族子弟,獲得他們的認可。
可是,大漢四百年形成的風氣不是那麼容易改變的,徐庶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改變自己寒門的身份,始終低人一等,最後,是司馬徽改變了這一切,徐庶拜在司馬徽門下,終於獲得了門閥子弟的認可,終於可以與那些豪門子弟一起,座談古今。
可是,當司馬徽以恩情相迫,要自己投靠劉表,而龐統與諸葛亮卻可〖自〗由選擇的時候,徐庶十年迷夢,大夢初醒,實際上,自己的庶族地位從來沒有改變過。
徐庶在錦囊裡說了一句話,劉璋印象深刻。
“若當年有皇叔,不會有今日之徐庶。”
很多寒門的優秀子弟,如果不與世族相善,根本不可能出人頭地,這也是他們最大的悲哀,徐庶在錦囊裡說,其實,從心裡來講,他從來不想與劉璋對敵,而是打心裡渴望劉璋能成功。
“師門恩情,庶不得不與皇叔對敵。”
劉璋每次看到這句話,都忍不住揉緊絹帛,徐庶與其他有識之士一樣,都不認爲劉璋能成功,但是經過白川、襄陽兩戰,徐庶雖然接連敗北,臉上憂愁,心中卻是高興的,慢慢的,徐庶覺得,劉璋要達成自己的宏願,讓萬千有遠大志向的庶族寒門翻身,也不是一絲希望都沒有。
而只要有一絲希望,徐庶已經欣慰,在臨死前,願意爲劉璋盡綿薄之力。
錦囊三條建議。
第一,任用李嚴爲襄陽令,李嚴本爲世族子弟,但是劉璋只要讓他發揮才能,可保忠心,而最重要的,李嚴半途投效川營,身居高位,可以給天下世族豎立一個典範。
這個典範作用太多,本爲世族,治理世族更熟練,也不會因爲身份問題遭到世族太大排斥,而最重要的是向世族表明,川軍並不是要把世族趕盡殺絕,只要支持三大政令,就可爲高官。
這對於世族中許多想一展才能的人,絕對是一個極大誘惑,當今天下,能夠盡展其才的雄主已經很少了,江東被本土世族把持,曹操袁紹羽翼已滿,唯獨川軍在人才上還是一個空殼,任何一個人才投效,別說閒置,甚至可能被當成兩個人用。
就像龐統這樣的人一樣。
第二,剷除蔡氏,實際上這個女人已經是荊州蔡家的當家人,十年積澱的威信,不因是州牧夫人加強和削弱,蔡瑁和蔡家族長都會聽她的命令做事,冷靜而陰狠,不可不除。
第三,用律法,不用人治,川軍之前宣導三大政令,側重點都在世族,而三大政令實施對象,確實是世族,可是雖然這是事實,卻容易引起世族逆反心理,讓他們覺得川軍就是針對他們的,就是他們的敵人。
而當劉璋對那些世族子弟屠殺時,也是以抗拒自己的政令誅殺,讓人認爲是那些被屠者,藐視了劉璋的威嚴。
而將三大政令寫入律法,就大不一樣,雖然實質未變,但總給人一種公平的感覺,只有那些天生優越感濃重的人,纔會反感,而真正的阻力,將大大減小。
因爲有理可循,世族畏懼三大政令不再是畏懼劉璋的屠刀和劉璋那一張殺伐之臉,而是白紙黑字的條文,並且可以根據這些條文,清晰地衡量自己的利益得失。
一個殺氣騰騰的大漢提着一把大刀,跑到別人院裡虎吼一聲:“交一籮米給我。”
和,一個殺氣騰騰的大漢提着一把大刀,遞給主人家一張紙,上面寫着:“交一籮米給我。”
效果絕對是不一樣的。
李嚴、楊子商、樊梨香領命出去了,法正一直在想着劉璋的命令含義,這時回過神來,對劉璋道:“主公,如今襄陽已經拿下,我們下一步怎麼做?”
“你覺得呢?”劉璋問法正,將錦囊揣入懷中。
“我們當整訓軍隊,回川休整,養兵一到兩年,出川北伐。”法正沉聲道。
劉璋打了個哈欠,進城時被太陽曬了,現在有些發睏,手撐着額頭想了一會道:“我們不能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