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表手抓着牀沿,費力撐起身體。..
“可是賢弟你現在在做什麼?你動世族根基,就是動大漢根基,就是在斷大漢脊樑啊?你難道真的以爲那些走街販夫之輩,爲兩餐之憂,見利忘義,寡恩短視,他們會心繫大漢嗎?
賢弟忌憚家族勢力太大,大可針對削之,爲何撬動整個世族?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他爲何不敢廢天子?如果是當年張角挾持天子,他會怎麼做?世族與百姓,誰纔是我大漢依靠,難道還不清楚嗎?賢弟這些都想過嗎?我劉表……”
劉表情緒激動,突然牽動內俯,不住咳嗽,劉璋靜靜地看着劉表,看得出來,奄奄一息的劉表說的是真心話,也是他一直認爲正確的話,實際上,從這個時代的角度來說,也的確是正確的。
大漢立國,就是以世族爲根本,讓世族掌握權力土地資產和人才,然後讓這些忠義思想根深蒂固的世族,來組成整個大漢天下,大漢的國運,就是世族的利益所向,這樣的確是有利於大漢統治的。
可是劉表是站在皇室的角度,只要能保存大漢,讓劉氏坐穩天下,就是他全部的信念,可是現在的世族力量經過幾百年發展,已經太強大了,強大到左右社稷,幾乎大漢帝國所有的事情都離不開世族的支持。
而世族,又是天生的利己主義者。
大漢的任何一項國策,都必須建立在世族得利的基礎上。
如此一來,世族就成了大漢復興的最大障礙。
世族可以延緩漢帝國的衰亡,但是要想重新政通人和,天清日晏,決不可能,世族就像爬在屍體上的一條條蛀蟲,有它們在,沒有野獸敢吃這具屍體,可是這具屍體最終也會化爲飛灰。
作爲皇室成員,如果與世族對立,很可能導致世族帶頭反叛,那絕不是赤眉綠林和黃巾可以比的,很可能改朝換代,所以要想保存大漢,保存劉氏天下,最好還是順着世族的意思。
可是劉璋,早已沒有將自己作爲一個皇族對待。
自己來大漢,不是爲了保存漢室基業的,所謂匡扶漢室,這個漢室指的是清明天下。
這些給劉表說了,劉表也不會懂,也不會理解,而且對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講這些,也沒有用。
劉表看着劉璋表情,知道劉璋沒有聽進去自己的話,深深嘆了一口,沉重地躺下身體,無力地擺擺手,昏黃的眼睛更加迷茫。
“算了,算了,劉表無能,當有今日下場,如今諸侯中,爲大漢皇室者,唯賢弟一人,希望賢弟不要重蹈覆轍。”
劉表說着不要重蹈覆轍,但是那臉上表情,分明寫着,劉璋必然步自己後塵。
“昨日去後院看了一下當年種下的櫻桃樹,以往每年都開花的,今年卻一直沒開,夏天到了,恐怕我這一輩子是看不到它再開花了。”劉表緩緩說着。
這個時代,櫻桃樹種的還不普遍,是稀有樹種,櫻桃也是上供的貢品,劉表附庸風雅也種了一棵,可是現在想起來,劉表才發現,自己的豪情壯志,就是從那一棵櫻桃樹開始的。
“爲什麼看不到,如果它明年開花,你不就能看見了嗎?”劉璋隨口道。
劉表渾濁模糊的眼睛看着劉璋,看了良久,忽然笑了:“如果我能看到,賢弟恐怕就看不到了。”
劉璋眉頭一皺,劉表是在試探自己要怎麼處置他,而意思很明白,如果留着他看櫻桃樹,自己這樣倒行逆施,恐怕比他看櫻桃樹的日子還短。
劉璋站起來,撂下一句:“拭目以待。”帶着好厲害轉身出了房門,後面傳來劉表深深的嘆息。
屋外廳中,蔡氏靜靜地跪坐一旁,九分麻木,一分悲慼,難見歡愉。
真是一個家破夫亡的婦人神情。
劉璋摸到懷中一個軟軟的錦囊,那是徐庶託李嚴送來的,忽然想起歷史上的蔡氏,一撩衣袍,坐到大堂臺階上,大概距離蔡氏一步的位置,對蔡氏道:“夫人,景升兄是怎麼病的?”
“本有隱疾,聞聽古襄陽火起,病入沉痾。”蔡氏輕聲答道。
“裝的還真像啊。”劉璋突然笑道,緊盯着蔡氏,厲聲道:“好一個毒婦人,竟然對親夫下毒,剛纔阿古達說的話,已經暗示本官,景升兄是中了毒,我又問了景升兄,言及病況,你以爲你還能瞞得過誰嗎?”
蔡氏神色動了一下,很快恢復平靜,對劉璋匍匐一禮道:“皇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叔要陷害我一個婦道人家,不必用這種方式詆譭吧?”
劉璋輕蔑地笑道:“你以爲你放一個沒毒的藥碗和藥罐在房內,就可以瞞過誰嗎?阿古達神醫的名稱你也聽過吧?你以爲就你這些伎倆能瞞得過他嗎?……也罷,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讓阿古達神醫來查一查,如果不屬實,我放了你,屬實,我要你蔡氏滿門爲我景升兄陪葬。”
蔡氏白皙的面龐輕輕一抖,劉璋站起來,大踏步走向屋外,蔡氏突然喊住:“皇叔留步。”
劉璋望向屋外青綠色的園景,臉上綻開淡淡的笑容,他不過是試探蔡氏一下罷了,劉表說昨日還能到園中看櫻桃樹,今天就病入膏肓,本就蹊蹺,再加上歷史上,蔡氏本來就對劉表下毒,以讓劉琮繼位,獻降曹操。
這蔡氏演的還真像,語言和表情都入木三分,平常人絕難看出來,可是對於劉璋這個專業演員來說,剛纔在蔡氏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一問,就算是再波瀾不驚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掩飾。
劉璋近距離緊盯着蔡氏,就是看她的臉部細微變化,蔡氏眼角輕輕的一動,劉璋已經猜出有貓膩。
至於阿古達,神醫之名是川軍吹出來的,只擅長外科,內科實在遜色,劉璋就懷疑阿古達沒有診斷出劉表中毒。
蔡氏最終還是惦記自己家族,不敢與劉璋賭博。
“爲什麼要這樣做?”劉璋問道。
“如果夫君病重,皇叔或有憐憫之心,不會加害。”
劉璋心裡冷笑一下,這蔡氏還真行,騙了自己一次被揭穿,還敢騙第二次,而且這次表演從容了許多,惟妙惟肖,配合玉頰那一副哀傷愁容,再也看不到一絲破綻。
“害我皇兄,那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蔡氏雙掌平覆,按在地上做一個叩禮:“蔡氏願馬上醫治好主公病痛,並獻出蔡氏一半地產,支持皇叔土地令,蔡氏本人,隨皇叔處置。”
劉璋笑了,回過頭來看着深埋着頭的蔡氏,烏黑的秀髮絲絲搭在潔白的漢服上,一些垂落青石地板,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這時都該清柔掰住她輕盈的雙肩,憐惜地扶起她。
劉璋摸出懷裡的一個錦囊,看了一眼,就是徐庶留下的,揉在手心之中,淡淡地對蔡氏道:“用不着,本官不要你的地,也不處罰你,你只需要爲本官做一件事。”
“何事?皇叔吩咐。”
“既然景升兄都病這麼重了,那就索性讓他解除痛苦吧,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蔡氏心裡一跳,擡起頭看着劉璋,一向平靜無波的臉上,露出一絲不可置信的神色,好厲害摸了摸大鼻子,開始還景升兄,景升兄地叫着。
“爲什麼看不到,如果它明年開花,你不就能看見了嗎?”
“害我皇兄,那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呢?”
“我要你蔡氏滿門爲我景升兄陪葬。”
言猶在耳,好像感情多深似的,連好厲害都以爲劉璋會放過劉表,可一轉眼就要取人性命,難怪蔡氏詫異。
蔡氏低着頭不說話,過了良久,撐在地面的手抓了抓,輕輕點頭。
“另外。”劉璋繼續道:“就說是劉琮下的毒。”
“什麼?”蔡氏再也平靜不了了,臉上每一寸肌膚都寫着難以置信和驚駭,眼睛看向劉璋,劉璋面色如常,彷彿在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從嫁給劉表起,蔡氏十年來的情緒波動,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劇烈。
“那麼驚訝幹什麼?劉琮只是你的繼子,又不是親生的。”劉璋淡淡地道,蔡氏在過門之前,劉琦和劉琮都已經成年,劉琮還娶了蔡氏侄女,因爲這一層關係,十年無子的蔡氏,只能選擇劉琮親善,向來視如己出。
“劉表父子和蔡氏家族,你只能選一個,你看着辦吧。”
劉璋扔下一句大踏步出門,蔡氏一下子癱倒在地。
好厲害跟着劉璋走出大門,邊走邊道:“主公,你真厲害,這娘們一張牙痛臉,怎麼看怎麼一副欠日相,沒想到主公能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說話撿文明的。”
劉璋斥了好厲害一聲,輕出一口氣,抽出錦囊裡的絹布,再次看着上面所寫,徐庶三條建議第二條,就是除掉蔡氏。
一開始很讓劉璋不解,一個婦道人家,還不是依附男人,有什麼大驚小怪,現在接觸了蔡氏,才終於明白徐庶用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