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聲聲,伴隨着春日的綿綿清風,那一支長長的送親隊將我乘坐的鸞車,擁簇着出了金國城。
出城前,無數的百姓紛紛於兩側圍觀,口中喊着:那就是要去中原和親的羽曦公主呀,也不知是福是禍……
那感慨之聲,不絕於耳,我卻充耳不聞。
閉目,感受着馬車的顛簸,腦海中依稀浮現着母親站在那長長的大道上,默默地注視着我的模樣,其實母親能在封后之日前來送我,我已經非常滿足了。
至少,我的出嫁換回了我的父親母親,如此也不虧呀……
嫁人,遲早是要嫁的。
夜,愈發深沉,不知不覺竟然趕了一天的路程,長長的隊伍進駐一間客棧內,不大不小的客棧正好容下了所有的人。
客棧內燈火通明,送親的士兵們圍成幾桌大口大口的吃着晚飯,而我則單獨一桌,穿着那繁複的喜服用晚飯,卻是食不知味。
陪嫁的丫鬟叫鳳舞,她伺候在一旁,輕聲稟報着,“公主,今個趕了一天的路程,約摸還有三日我們就可以抵達中原的京城了。”
我不說話,仍舊小口小口的吃着。
突然,感覺到我有什麼東西在扯着我的衣袖,我疑惑地低頭,只見一個長的活靈活現的小女孩正扯着我那長長曳地的衣袖。
“不得無禮!”鳳舞冷聲斥道。
“不要嚇着她,不過是個孩童罷了。”我出聲提醒,只見那小女孩一點兒也不怕生,手仍舊拽着我的衣袖,“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聽到這裡,我不由會心一笑,“你將來也會穿上的。”
“真的嗎?”她眼睛一亮。
“慧兒!”一聲驚呼,我仰頭望去,只見一個少婦忙奔了過來,摟起小女孩就後退幾步,連連道,“民婦的小女不懂事,小姐恕罪。”
“你的孩子很可愛,叫慧兒嗎?”我依舊含笑,對上那女孩水汪汪地大眼。
“姐姐,我叫婷慧,端木婷慧。”她的聲音甜膩動人,純真無邪。
“端木婷慧,很文雅嫺靜的名字。”沒想到這荒郊之處的客棧老闆娘竟能取出這樣一個文雅的名字,我不由地再次打量了這名少婦。
面容清麗而乾淨,美豔中透着沉穩的風華,不像是民家女,反倒是有股子貴氣。
“小姐這一身喜服,看來是要出嫁?”少婦寵溺地揉了揉女兒的髮絲,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的。”
“是要嫁去中原?”一個渾厚而爽朗的聲音亦在客棧內響起,一名中年男子步履緩慢地朝我這兒走來,我認得,他是這間客棧的掌櫃的。
“掌櫃從何得知?”我笑問。
他卻是停在我的桌前,也不經允許便於我的對面坐下,“早前聽聞金國的皇帝因淮北大戰慘敗,爲了保全金國而向中原低頭,請求用金國身份最高貴的羽曦公主來和親。哪知中原的皇帝卻不願納妃,只將金國的羽曦公主召爲自己的兒媳,爲太子妃。算算日子,最近該就是公主嫁去中原的日子了。正好,這長長的一大隊伍進駐在我的客棧,我便猜想,你就是金國的羽曦公主吧。”
對於他如此精煉而簡潔的話語便將一切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她不禁有些起疑他們的身份,卻還是笑着說,“看來羽曦公主和親之事,早已鬧的人盡皆知,即使是荒郊之外的客棧都知曉了。”
一邊說着這話,一邊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他臉上那濃郁的笑顯得他狂放不羈,那一雙近乎完美的眼瞳是那樣的清晰,讓人不知不覺便會沉醉在其中,想忽視都不得。
“難得,中原自十四年前太子降臨後就很少有這樣大的喜事了,公主嫁入中原可心甘情願?”他又問道。
“歷來和親有哪個公主是心甘情願的?”
他哈哈大笑,“公主可真是個會說真話的女子,可幸的是你不是嫁給獨孤羿,而是他的兒子獨孤錦。”
聽到他如此放肆地稱中原皇帝與太子的名字,我不禁暗暗生疑,卻不多加詢問,只道,“這是自然,嫁年輕的太子總比嫁給那老頭兒好。”
我的這句話讓正在哈哈大笑的掌櫃臉色一僵,有那麼幾刻的沉靜,隨後他輕輕地笑了起來,“老頭兒……竟然有人稱獨孤羿叫老頭兒。”他像是聽到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可眼中卻有幾分苦澀,“算算日子,他也年近五十了,是老了……沒想到,時間一晃竟然過了十多年,我也老了。都是老頭兒了……”
聽着他那漸漸傷感的聲音,還有那些話語,讓我有一種錯覺,他似乎與中原的皇帝是舊識。
“爺……”少婦輕喚了一聲,男人起身,從她手中接過自己的女兒,親暱的摟在懷中,然後回首望着我道,“那就不打擾公主用膳了。”
看着他們一家三口轉身離去時的身影,我有那麼一刻是羨慕的,低聲喚了句,“等等……你們是……”
少婦回首,巧笑嫣然,“公主,我們是誰並不重要,但是我卻知夫君他十分想念京城的那人……若您有機會見到皇上,請幫夫君傳達一句話,多年不見,兄可安好?”
“婉兒!”男人低聲斥道,卻沒有怒意。
少婦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道,“不用問我們的名字,只要皇上聽見這句話,便會明白的。”
不知爲何,聽到這話,我的心中也有那份淒涼之感源源不絕地涌入胸口,點頭而應道,“有機會,我一定會帶到的。”
“終究,還是婉兒你最懂我。”他笑着,輕輕執起她的手,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離去,看在我眼中竟然是那麼的感動。
世間最幸福的日子,應該就是如他們一家三口一般,即使日子過的平淡,卻也是最真實的感動。
心間像是被什麼東西敲打過一般,幾分哽咽猛然襲入喉頭,紅了眼眶。
在客棧內休息了一夜,翌日便早早地動身,準備趕路。
在我正欲邁上鸞車的那一刻,端木婷慧興沖沖地朝我奔來,用那略微稚嫩的聲音喊道,“姐姐,姐姐……”
“怎麼了?”我問。
“爹爹和孃親要慧兒將這個送給您,祝姐姐幸福。”她將手中的同心結遞給我。
我接過,望着那個同心結,臉上堆滿了笑意,“慧兒一定要替我謝謝你的爹爹與孃親,慧兒你長大了也會幸福的。”
“嗯。”她用力地點下頭,眼睛依稀含笑。
我上了鸞車,望着手中的同心結,苦澀一笑。
同心結,結的是互有情意的夫妻,而我與太子,這個同心結又有何用。
但願,我與他……真能同心。
可是,互爲敵國後人的兩人,真能同心嗎?
當那長長的送親隊伍抵達了中原的京城,遠遠便有一支軍隊站在城門口迎接,隔着鸞車的錦簾,只聽見一個清脆的男音響起,聽起來是個年少的男子。
“臣奉皇上之命,迎羽曦公主進宮。”
我不答話,只是隔着錦簾看着那個少年,身桌一襲雪白的衣衫,筆直地佇立在那兒顯得有幾分仙人之氣。
送親隊伍隨着他的人馬帶領,走在京城那繁華的大街之上,如我出金國那一刻般,城中依舊圍了許多百姓,紛紛想要朝裡看個究竟。
我目不斜視,直勾勾地看着那個越走越近的皇宮,心中閃爍着無限的複雜之感。
難道……我真的要在這座皇城中,終此一生嗎?
和一個我不愛的人?
當長長地隊伍走進那莊嚴而鼎盛的皇宮後,我聽見身後那重重的宮門“咚”地一聲,緊閉。
“公主請下鸞車。”那個少年就站在鸞車的側邊,平靜地聲音再次響。
錦簾被兩側的宮人揭開,我微微躬身,便由鸞車中鑽了出來。
那一刻,闖入眼中的是春日和煦的暖陽,將那個白衣少年籠罩其中。
他朝我伸出手,而我卻是站在鸞車上略微失神地看着他那絕美的面容,就連我都自愧不如。
這是我在京城見到的第一個男子,心中不由閃過幾分詫異,難不成中原的男子都生得這樣好看嗎?
“羽曦公主。”他喚了一聲,驚擾了我的思緒,有些尷尬地收回視線,將手放置他的手心,任他扶我下車。
“羽曦公主,皇上讓臣帶您先行住入辰芳園,明日便行大婚之禮。”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平靜中讓我有幾分安定。
“有勞……”我想向他道謝,可是想了許久,卻還不知他的姓名,只得尷尬一笑。
“臣楚君華,大內侍衛副統領。”他平靜自若的回我。
“楚副統領年少有爲。”我心中亦是暗驚,這楚君華的年級也不過與我一般大,竟能當副統領,想必其身後有着一股強大的勢力在支撐着吧,否則任是多麼厲害的男子,也未必能在如此年輕之際當上這中原的大內侍衛副統領。
“公主過獎,隨臣來吧。”他的話不多,像是不受任何事影響,徑自領着我朝那寂寂深宮走了去。
沒有人知道,下一刻我的命運會如何,我只知道,太子妃這個位置並不是那麼好坐的。
也許,前方有着無限的危險,正在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