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忐忑不安,林逐汐也不可能攔住蕭崇烈不讓他來,送走傳話的內侍,她坐在窗下發呆,思索着蕭崇烈應該不至於當着她的面對孩子下陰手,努力安慰自己往好的方向想,她心煩意亂地看着呼呼大睡的娃娃,粉嫩的小臉天真不知愁,稚嫩得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紛涌的心潮逐漸平靜,她聽着他的呼吸聲,淡定地站起身。
來就來吧,從前她就不曾怕過他,如今她更加不能怕。
晚間蕭崇烈過來得挺早,林逐汐眼角餘光瞥向窗外,透過碧紗窗裡透進的光亮,她清楚外頭天色正明亮。
他還真直奔她這裡來了?
行禮問安,她吩咐宮人傳膳,滿桌琳琅滿目的菜餚,她卻沒什麼動筷子的想法,隨意喝了兩碗鯽魚豆腐湯便放下碗。蕭崇烈有些詫異地擡眼看向她,他記得這女人向來很能吃的,今天怎麼這麼秀氣?
“你生病了?”心隨意動,他脫口而出。
林逐汐表示自己不想答,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好隨便扯了個理由,“天氣熱,胃口不好,吃不下。”
蕭崇烈啞然失笑,想不到她竟然也會苦夏。但這種問題不可能馬上就好,只能從各方面多加註意長期調養,他心情不錯,放下筷子,“朕明日宣太醫來給你瞧瞧。”
林逐汐心頭掠過一陣不安,但又不大好拒絕,只靜靜道謝,隨口岔開話題,“皇上可曾去看過常良娣?”
蕭崇烈瞅着她淡然的神情,想到常良娣,心生煩躁,像風吹過春草,草葉搖擺撥動心絃,簌簌的癢,“朕聽說你將她禁足了?”
“皇上心疼?”林逐汐眉梢微挑,微笑如初。
蕭崇烈臉色微冷,“朕只是奇怪,你不是向來不愛管閒事的嗎?”
“人都是會變的。”林逐汐也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恍若不知。我想管就管,需要理由嗎?任性,不行嗎?
蕭崇烈盯着她坦然的面容,“常良娣說你心懷不滿故意禁足她,你怎麼看?”
林逐汐嘆口氣,“皇上信便有,臣妾說了不算。”
她已經盡了人事,接下來就只能聽天命,人要作死,她也攔不住。
“林逐汐,你還是心太軟了。”蕭崇烈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半晌,深深嘆息,語氣聽不出是無奈還是惋惜。
林逐汐沉默,她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起碼她希望在她還有心的時候,順應自己的心意行事。
“怎麼沒看到孩子?說起來,朕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他,實在是不該。”蕭崇烈似是含笑,聲音卻怎麼聽怎麼森冷。
林逐汐端茶的手腕穩定得紋絲不動,漫不經心的姿態,宛若尋常人家裡夫妻閒聊,淡然道:“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整日裡吃吃睡睡吵鬧得很,半個時辰前剛吃完奶哄他睡着了。”
“既然睡着了,抱來瞧瞧就是。”蕭崇烈注視着她,神情比她還坦然。
“小孩子挑人,是個不好伺候的。”林逐汐不動聲色,“不敢驚擾皇上。”
“怕
什麼?他不過是個孩子,能有什麼驚擾的?不管怎麼樣,他也是朕的長子,不是嗎?”他刻意咬重“長子”,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她的臉,語氣聽來很淡。
林逐汐只當不知道他的譏諷之意,以爲她會心虛愧疚?他想太多了。若非他橫插一槓子,她現在應該是名正言順的攝政王妃,她的孩子,本該養於父親膝下受盡寵愛,如今卻被他害成這樣尷尬的身份,吃了大虧該感到憤恨恥辱的人明明是她纔對。
“既然皇上堅持,稍等便是。”林逐汐看他這樣子就知道自己攔不住,索性大方點,免得真激怒了他闖進去看孩子更尷尬。她衝執素使了個眼色,執素會意退下,不多時抱來蕭祺灝。
大紅刻金絲襁褓裡,小娃娃睡得正香,粉嫩嫩的小臉蛋泛着朝霞般明媚自然的紅暈,氣息甜蜜芬芳,臉頰映着窗外透入的夕陽餘暉,光豔燦爛得像畫中的年畫娃娃,全身都透着喜慶。
執素看着蕭崇烈冰冷的面色,內心嘆息,繃着不動如山的麪皮將襁褓遞給他。
蕭崇烈輕輕地接過,低頭看向懷裡沉睡的孩子,即使滿心厭憎,此刻見到這天真純淨不染塵垢的嬰兒容顏,心也軟了軟。
如果這是他的孩子該有多好,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偏偏是他最恨的人的骨血。
淡淡的愛恨交加的複雜情緒慢慢涌起,柔軟憐惜和冷硬殺意交織成網當頭罩下,他的手臂僵硬得像石像,呆呆地一動不動。
“皇上,您這樣抱着不對……”林逐汐終於忍不住出聲,他這是想勒死她兒子嗎?
蕭崇烈被打斷思緒,不悅地擡頭瞪向林逐汐。
林逐汐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看什麼看?顯擺他眼睛大嗎?
蕭崇烈冷哼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忽然被爆發出的哇哇大哭聲驚住,猝不及防的他全身一顫,差點沒被嚇得鬆手。
林逐汐膽戰心驚地看着,恨不得撲上去搶過兒子。
魔音穿耳的蕭崇烈忍無可忍,見林逐汐滿臉緊張,神情陰沉無限隱忍,冷哼一聲,剛想將臭小子還給她,忽覺手臂溫熱似有水流蔓延。
震驚的蕭崇烈腦子裡有剎那空白,不敢相信地低頭,手臂上的衣服顏色明顯比別處暗沉,小小的被子裡慢慢地滲出水意來。
這……這是……
蕭崇烈腦子發暈,生平頭一次受到這樣的待遇,他簡直手足無措。
水汪汪黑亮亮的眼睛睜開,黑曜石般寶光內蘊的眼睛神采奕奕,靈動如風中滴溜溜旋轉的銀鈴,看得人心裡也跟着軟下來。
大眼瞪小眼片刻,娃娃突然爆發出更大的哭聲,魔音穿耳,恨不得掀翻屋頂。
蕭崇烈整個人都僵硬了。
林逐汐看着他尷尬的神情,突然很想笑,到底艱難地忍住了,只默默地從他手裡接過兒子,好在蕭崇烈這回沒攔着。
她現在對哄孩子已經很有經驗,抱着兒子到花間更換尿布衣裳襁褓,洗乾淨的小糰子哼哼唧唧的往她的懷裡鑽,小肚皮一鼓一鼓的,感覺到母親熟悉的
氣息,小鼻子用力地嗅了嗅,翻身就向着她懷裡拱,抱住母親手臂,踢了踢小腳,咿咿呀呀地叫起來,還吧唧着小嘴。
林逐汐笑眯眯地看着小糰子,半分都沒覺得他尿了蕭崇烈一身有什麼不對,只覺兒子尿的好,不然現在自己還要在旁邊乾着急。
眼瞅着兒子現在能吃能睡,林逐汐心裡萬分滿足。雖然在誰的懷裡都能尿人家一身,這點的確不大好,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可不是請都有資格抱她兒子的。就是不知道這樣的特性是隨自己還是他親爹,她私心認爲是後者。
吃飽奶的嬰兒現在沒什麼睡意,在母親的懷裡使勁地蹦噠,那樣的歡脫勁,也讓母親吃不消了,只能堅強地挺住,努力抱緊蹦得特別帶勁的娃娃。
也快三個月了,林逐汐明顯能感覺到這孩子如今比起剛出生時哭聲響亮中氣十足,手腳蹬動時的力量也大了很多,讓一直爲早產孩子夭折機率感到憂慮的林逐汐暗舒口氣,看來這孩子遺傳到蕭景暄和她的身體素質,又有後天的調養培育,應該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
目光落在兒子脖子上的紅帶子,她心想這塊藥玉還是挺有用的,蕭景暄手裡的好東西還真不少,有他在,她可以放心很多吧。想到江塵渺那個秉性柔弱的兒子,她不由慶幸自己的兒子沒遭那份罪。
她將孩子抱出去時,蕭崇烈已在宮人的服侍下換了身衣服,看向她懷裡娃娃的臉色有點陰,神情卻還算平和。
林逐汐悄悄鬆口氣。
蕭崇烈還是有些彆扭的,也沒再提要抱孩子,兩人之間雖不像從前劍拔弩張,但依然有些尷尬,相對無言,乾脆各做各的事,林逐汐專心地陪着孩子玩耍直到他玩累睡着,蕭崇烈坐在燈下襬弄棋盤,偶爾擡頭看他們一眼,神情冷峻。
氣氛雖不算安寧,但也還平靜。
可惜這樣的平靜也沒持續多久,常良娣身邊的宮人很快趕來稟報,說常良娣肚子不適想見蕭崇烈,請他過去。尖銳的聲音在庭院裡不住的迴盪,林逐汐似笑非笑地回頭看向蕭崇烈,心想這也不知道是第幾次,膽子越來越大了,是真的這麼蠢還是另有隱情?
蕭崇烈對上她清亮的眼神,不知怎的突然有種被看穿的狼狽和不自在,幾乎不敢和她對視。
“皇上不去瞧瞧?”林逐汐的語氣很篤定。
蕭崇烈想說不去,但終究硬氣不起來,想到常良娣三番五次的只會拿肚子使性子又覺厭煩,猶豫一瞬終究還是站起身,目光掠過蕭祺灝,他的眼中顯出複雜的神情,到底還是沒說什麼,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逐汐繃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遠去,確認他不會回身,緊繃成弓弦的身子漸漸的軟下來,無力地癱倒在軟榻上,籠在袖子裡的手緩緩地鬆開。
掌心裡,一片汗溼。
剛纔,她看懂了蕭崇烈剎那流露的殺機和不甘無奈,一閃即逝,但她還是確定自己沒看錯。雖然不明白蕭景暄到底做過什麼,但她還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或許,送這孩子出宮更安全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