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的大雨傾然而下, 充滿力度的雨滴擊在屋頂的瓦上,發出脆而密的聲響,從屋頂流下的雨水在檐前連成一條水簾, 隔開了屋裡屋外人的夢和視線。
站在窗前, 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樹爾已經這麼愣着半晌了。剛到揚歌島就趕上了這場大雨, 憊懶得連房門都不願出了。而揚歌島上常年不斷的樂聲, 也因爲這吵嚷的大雨,難以聽聞。
樹爾現在很是煩悶,也沒有心情去考慮樂聲能否聽清的問題, 其實在那日隨柏青去到“海中島,島中湖, 湖中閣”的時候, 就已經落下了心病。
那日, 樹爾一衆人跟着奇奇怪怪的柏青,在樹林裡穿行着, 漸漸發覺的那股香氣侵襲了樹爾,讓她亂了心神,失了穩性。
當他們終於見到那片碧綠的湖水時,樹爾的精神已瀕臨崩潰——這裡,這裡……這裡是……這個顏色在哪裡見過太多次, 以至於深深篆刻了在心底, 這裡氤氳的香氛, 似乎也不只帶回了關於金步日的回憶……
樹爾覺得頭疼欲裂, 不自覺地要蹲下身子, 被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路瑕一把扶住了。樹爾接着路瑕的扶撐,穩了穩心神, 好不容易恢復了狀態,幸好其他人都忙着看這透着神秘的景色風光,沒有能發現落在後邊了的樹爾有什麼異樣。
“怎麼樣了你?”路瑕柔聲問,與平日不甚相同的態度,讓樹爾愣了愣,側頭看他:“沒,沒什麼了。可能不習慣這個味道吧。”
路瑕還給她一個略帶苦澀的微笑,扶樹爾往前走去,前面的衆人都已經到了湖邊了。
走了幾步,樹爾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個,行了,我自己就可以了。謝謝你了。”
“……”路瑕沒有答話,只是默默鬆開了扶在樹爾肩頭的手。
樹爾特意加快了腳步,像是要去趕甘屏他們,心裡愈發的亂了——自己怎麼會對路瑕這傢伙不好意思呢?總不會對他也動了心思吧?我是那麼花心的人嗎?不是說天蠍座的人最癡情了嗎?啊……我這是在亂七八糟想什麼呢!
路瑕看着樹爾因爲加快腳步而變得有些踉蹌的樣子,無聲的笑笑,真是不知道怎麼對你纔好啊……
深深碧綠的清澈湖水,彷彿一塊經年久遠的古玉璧,經人的常年佩戴而通透晶瑩,讓所有都黯然失色——即便是像甘屏柏青這樣的風流人物,站到這湖水邊都像是暗了光彩。
“……這湖真是太美了!”甘屏呆立半晌,卻只輕呼出這麼一句。的確,除了這樣一句也沒別的話能表達現下的感覺了。
“這真的是狐仙住的地方嗎?”朔月拉拉柏青的袖子,他最感興趣的還是這個問題。
“老狐狸就的確有一隻,至於狐不狐仙,就看你們怎麼認爲了。”柏青神秘地一笑,“我現在就讓它出來迎接客人吧,總不能讓我們這麼幹站着,對吧?”
“說起來,你不是說‘海中島,島中湖,湖中閣’嗎?”甘屏也湊了過來,好奇地問,“可是我們已經到了湖邊了,怎麼沒見着什麼湖中樓閣啊?”
“哈哈哈哈,性急的丫頭。”柏青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寬大的袍袖裡不知掏了什麼出來,猛地往湖中心擲去,那東西快速地劃出道完美的弧線,在陽光下似乎還閃爍着七彩的光芒。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被柏青大力扔出去的東西在接近湖中心時,居然就這麼倏地消失了!然後半刻間,整個世間似乎都靜了下來,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沒有鳥啼……突然,像是猛然拔開了塞子,放出了一切,聲音又回來了!而且就在衆人眼前,一座七層高的奢華樓閣緩緩出現,它竟然是臨空於湖面之上的!
甘屏等人都張着嘴,愣愣的看着這一切發生,只有柏青路瑕都是一臉當然,而樹爾,則是頭疼到了無以復加,並且覺得嗓子像在被火燒一般,幹疼幹疼。一手扶着頭,另一隻手不自覺的按上喉頭,樹爾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只覺得體內有許多許多東西,要爆出來了!
“給你,拿着它。”路瑕遞過來一個小球,樹爾皺着眉頭,狠狠咬着下脣,奇怪地看路瑕,不明白他爲什麼要給她這麼個東西。
但是看到路瑕難得的認真樣子,樹爾還是接過來,握在手裡。又是一陣劇痛襲來,這次連心臟都開始劇烈的跳動,像是要蹦出胸口。樹爾下意識的握緊手中的小球,不知什麼材質的小球,沁涼冰寒的氣息順着手掌直達心臟,卻讓它漸漸歸於平穩,又來到喉嚨,像是一股清泉滋潤了乾裂的喉,最後如春風一般安撫了欲裂頭……
平息下來的樹爾,好奇地看手裡的小球,是一顆透明的琉璃珠,裡面的氣泡很多很多,都快填滿這顆核桃大小的琉璃球了。
“這是什麼東西?我頭疼得很,可是握着它就好多了。”樹爾問路瑕。
路瑕笑笑答道:“這是佛琉璃,能正身定神的作用的。你這傢伙,定性這麼差,隨身帶着這個最好了。”
“我哪裡沒定性了!”樹爾橫路瑕一眼,不過還是乖乖的把這顆佛琉璃好好收在了懷裡。
“姐姐!快點過來啊!”甘屏在喊,“柏青說,主人家——”
“是狐仙!狐仙就要出來了!”甘屏的話被朔月搶了過去,兩個人在湖邊又叫又跳的。
樹爾有了那顆佛琉璃,似乎狀態好了很多,應了一聲便趕了過去。路瑕也跟着過去了。
“現在行了!快叫狐仙出來吧!”朔月拉着柏青不依不饒。
“看好咯!”柏青輕輕甩開朔月的拉扯,清喝一聲,身上的寬袍大袖無風自鼓,秀美的容顏、清俊的神采、飄逸的身形讓人恍然以爲,面前的這人真是天上謫仙,“老傢伙——!我來討債了——!”畫面在瞬間被破壞,柏青居然喊出這麼句話來,旁邊的人都張口結舌,不知應作何反應,倒是路瑕在一旁撐着下巴笑得開心。
“來了來了,你這小鬼頭,每次都不先知會一聲就跑來,還用飛蝗石打小老兒的珠貝窗!真是個壞孩子……”伴隨着這個絮絮叨叨聲音,從湖中上空的樓閣裡“伸”出一條彩虹,準確無誤的連到了柏青他們站的地方。
不一會,樓閣四層的地方,打開了扇門,探出顆滿頭白髮三尺白鬚的紅光滿面的頭顱:“上來吧上來吧!小老兒今日淨身,不能出來接你們了!”
“咱們上去吧。”柏青示意後面的人跟上,第一個踩上了那座“彩虹橋”,腳似乎都陷在了七彩的光束裡,卻還是一步步穩穩地往上而去。朔月緊跟其後,也踏上了這座“橋”,然後是甘家姐弟、樹爾和路瑕。
朔月興奮無比地跟着柏青,他現在一心想要見見狐仙的樣子,全然沒有在意腳下所踩的是怎樣的“橋”,可憐他後面的甘家姐弟,還有樹爾,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越走越高就越走越驚心。
好不容易,終於是到了。樹爾長出一口氣,再回身看看走上來的那條彩虹橋,已經漸漸淡去,不一會就消失在空氣裡了……不禁又涌上來一陣後怕。
“這可比坐電梯刺激……”樹爾小聲嘀咕道。
“清客請往茶廳稍坐,待小老兒換身見客的衣裳,即刻便來招呼貴客。”之前的那個聲音又不知在哪說道。
“老傢伙還是這麼繁碎,你倒是快點啊!”柏青大喇喇地往高椅上一坐,茶几上自動出現了熱茶和水果、糕點,他也不客氣,拿起一個不知名的果子就吃,“你們坐啊,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忘招呼其他人。
其他人互相看看,也都找位子坐了下來,自顧自的飲茶吃些東西,畢竟已經走了不短的路程,都有些乏餓了。
在茶廳裡坐着等待了一陣之後,主人家總算是千呼萬喚地出來了——一件頗爲仙風道骨的月白長袍,長袍上寫着許許多多個道字,頭上的白髮整整齊齊地梳成牛角髻,配上下巴上飄逸的長鬚。本該很有道家風貌的打扮,卻因爲這打扮的主人一張圓圓的胖臉、小豆眼、笑眯眯的樣子而顯得有些滑稽。
“老傢伙你可算是出來了。”柏青悠哉悠哉地喝一口茶,晃晃腦袋說。
“臭小子,在這麼多可人面前也不注意注意樣子。”白鬍子老頭向在座的衆人點頭示意,可是在看到樹爾和路瑕時,面色猛地一變,盯着二人看了半天,又湊到柏青身邊,和他嘀咕了半天才又回覆常態,坐到正座上向大家正式說起話。
“各位貴客啊,小老兒是這座小島的主人,你們叫小老兒柯大師吧,哈哈。”柯大師爽朗的笑聲沖淡了朔月等人的拘謹。尤其是朔月,幾下蹭到了老頭身邊,拉着他左看右看,好奇地問來問去:“大師,你真的是狐仙嗎?柏青說你是老狐仙啊,我瞧着你也是,你會這麼厲害的法術呢!那你能變出狐狸形給我看看嗎?”
“呵呵,狐則是狐,這個仙字可不能隨便認了。至於變個狐狸樣給你小娃娃看看嘛,就免了吧,這狐狸光溜溜的,不着寸縷,實在是有礙觀瞻嘛。”柯大師笑眯眯地拒絕了朔月的要求。
“那大師,你能幫我瞧瞧嗎?我最近總是頭疼得不行。”一直沒有說話的樹爾,突然張口問道,走在一旁的路瑕一愣,扭頭去看她。而坐在斜對的柏青一臉高深,若有所思的露出微笑。
“姐姐你頭疼嗎?怎麼都沒有和我們說呢?”甘屏略顯焦急地過來拉着樹爾的手問。
“我以爲一陣子就會好的,不過最近好像更頻繁了,今日正好有大師在,問問也好。”樹爾拍拍甘屏的手背,然後還是望着柯大師,等着他的回答。
“……”大師在廳中踱了幾步,沉思半晌後才說,“丫頭啊,你這毛病不是我能診得好的,所幸你現在身上已經有了護心琉璃……再等等吧,是圓是方,不久便會見分曉的……”
“可是大師——”樹爾還想說什麼,柯大師只是一擺手,示意她不必再問。
“大師,你法力高強,怎麼能說這種話呢?”甘屏也幫腔,“我姐姐也是與大師你有緣,今日能到達大師府邸,大師的這般態度又哪是待客之道嘛!”
“呵呵,你們幾個小娃娃,不也是不請自來嗎?小老兒我又不是不願治,而是的確不是我能治的了的。”柯大師搖搖頭,又轉向路瑕的方向,“反倒是娃娃你,耗費了這麼多,真是不把自己身子當回事啊!”
“謝謝大師掛心了。”路瑕起身行禮,“在下不自量力,勉而施爲,讓大師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