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天葵妄圖掙扎,卻還是被孟滿拖出去了,滿殿氣氛壓抑,衆人侷促的坐在其中,聽着院裡傳來天葵撕心裂肺的喊聲。
那聲音一陣高過一陣,最後那聲淒厲的尖叫,讓秦德妃肩膀不由自主的一顫,心虛的和韓昭儀對視了一眼。
而皇帝瞧着還跪在地上的江昭良,疲憊道:“君幸,先扶你長姐起來吧,這地磚太涼,小心傷了身子。”
江淮忙道:“是。”
她去伸手扶江昭良,可那人卻發了倔脾氣,冷冽道:“多謝皇上憐惜,只是事情沒弄明白前,臣妾自願跪着,以表問心無愧。”
皇帝聞言,又陷入沉默。
不多時,孟滿吩咐人拖着被打的半死不活的天葵進來,上百次棍刑打下去,那人早已成了血人,一路蹭出腥臭的紅色痕跡來。
江昭良痛心的伸手:“天葵?”
江淮忙攔住她,冰冷道:“背信棄主的賤人,長姐不必憐憫。”
可江昭良知道天葵是爲了什麼,還是忍不住噙淚。
皇帝斜睨着地上那人,問道:“可招了?”
孟滿提了一下天葵,那人這才艱難的撐了撐身子,她衣衫殘破發絲凌亂,眼底渾噩無神,口齒盡是嘔出來的鮮血。
孟滿道:“快說!”
天葵撲在地上,喘了幾口如遊絲般的氣,轉頭看向秦德妃。
那人眼露惶恐,緊張的攥了攥帕子。
果不其然,天葵蚊子聲道:“是是德妃娘娘。”
這回,長歡也登時色變,起身護住母妃道:“你個賤蹄子!是誰教你胡亂攀咬的!”一指孟滿,“還不拉下去亂棍打死!”
“長歡。”皇后嚴肅道,“你先坐下。”
皇帝則繼續質問道:“你說是秦德妃。”瞥眼臉色蒼白的那人,“既如此,你且說說她是如何交代你的?”
秦德妃緊張道:“皇上,臣妾沒有!”
皇帝揮手叫她坐下:“你別急,叫天葵說完。”
秦德妃坐下,因着心中愧疚說話也沒底氣:“是。”
再看天葵,她被打的氣息奄奄,虛弱的睜不開眼,只低低道:“德妃娘娘說廣親王太搶皇子風頭讓讓成王殿下沒有表現的機會所以趁病給廣親王下毒又怕東窗事發給了奴婢黃藤根叫奴婢藏在灼華宮裡只等着今日便可一箭雙鵰”
長歡氣急,想要斥責卻被江淮搶先:“天葵!秦德妃許了你什麼好處!才叫你做這等豬狗不如的事!”
她這話說完,倒是鑿定了天葵被收買的事實。
那人聞言,極小聲的說道:“奴婢早已滿了二十五歲可是賢妃一直不肯放奴婢出宮而德妃娘娘答應事成之後會幫奴婢離開許奴婢田產家業榮華富貴”
長歡忍不住上前,踹在天葵的臉上:“胡謅亂道!”
天葵有氣無力,被踢了這一腳也沒什麼反應,倒是長歡氣不過,接連又踹了兩腳,這才被望雲扶回去:“公主息怒。”
皇后在旁冷眼,今天不管是江昭良還是秦德妃,誰出了事都於寧容左有益,只是譽王還小不足爲懼,遂決定幫襯着賢妃。
“長歡,天葵已經招了。”
她冷淡道:“你這樣衝動,也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長歡最大的致命點就是沉不住氣,聞言坐回去:“母后說笑了,母妃從未收買過天葵,何來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一說。”
崔玥也顧不得了,直接道:“公主纔是說笑,天葵已經招認了,便是有了口供。”俯身對皇帝道,“只消一查太醫署,就能知道德妃娘娘埋在太醫署的人手是誰,又是誰在記檔上作假!”
許久未曾開口的韓昭儀眼珠一轉,轉頭對皇帝道:“皇上,此事一波三折,還請皇上細細詳查。”
詳查?
秦德妃的血都涼了,查不得啊!
雖然她沒有收買天葵,但那記檔作假卻是真的!
“皇上!”
她先行撲跪在地,眼淚刷刷的往下掉,死攥住皇帝的衣襬,痛心疾首的說道:“臣妾冤枉啊!臣妾並沒有收買天葵做此惡事!必定是這瘋狗臨死想亂咬無辜之人!皇上明察啊!臣妾是清白的!”
皇帝垂眸,神色卻是冰冷的。
秦德妃心內一駭,茫茫然鬆開了雙手。
事已至此,皇帝也不想天葵再說出些什麼,把這件事情鬧得越來越大,遂煩心道:“孟滿,先把天葵拉出去亂棍打死。”
孟滿應聲,叫手下將天葵拖出去。
那人被侍衛一碰,忽然瘋狂的掙扎着,身上還未曾乾涸的鮮血濺的到處都是,那猙獰的樣子看的衆人心驚膽戰,不忍的轉過頭去。
“皇上饒命!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天葵的拼死掙扎很是激烈,那些侍衛有些控制不住,被她撲向一旁跪着的秦德妃,伴隨着那人的尖叫,天葵抓住了她的衣服!
秦德妃對視着天葵血紅的眼,嚇得是魂飛魄散,顫抖的喊着放肆且不停的往後退着,可天葵死不鬆手,還順勢拽住了她腰鏈的香囊!
皇帝頭疼:“孟滿!”
孟滿得了命令,趕緊過去把天葵拽起來,可那人用力,惡狠的咬牙不肯鬆手,竟然直接把那香囊拽碎了,一時間裡面的東西淋漓着飛灑出來,落在潔白的地磚上,赫然是黃藤根的乾枯枝子!
崔玥一眼認出來,驚愕道:“香囊裡面是黃藤根!”
長歡眼底一閃頹唐之色!
而秦德妃見狀,竟然撲過去用手抓那黃藤根,妄圖掩飾罪行,興許是太過緊張慌亂而腦不擇選,也興許是初次作惡沒有什麼經驗,遂下意識的選擇無用的亡羊補牢。
韓昭儀至此倒吸一口涼氣,微微愕然的擡身,直到那香囊裡的黃藤根灑出來的前一秒,她還堅定的以爲,是江淮殺了廣親王。
找不到證據,她便創造證據,目的就是爲了報復江淮,因爲那日小遙找來藥渣時,她便認出來裡面的有毒的黃藤根。
她認定是江淮的手段。
誰知,真正的兇手原來就在身邊!
她微咽口水,知道這一切的計劃都付諸東流了,轉頭看向以旁的長歡,那人臉色鐵青,眼底盡是恨鐵不成鋼!
“這!這不是黃藤根!”
秦德妃還在用手攏着那黃藤根的碎枝子,神色慌張,猶如秋末的枯葉般斑駁碎雜,眼淚如泉涌般:“這不是黃藤根!”
崔玥捏着指尖處的那物:“這就是黃藤根!”
秦德妃一把推開她,氣喘幾秒,這纔回身去拽皇帝:“皇上!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臣妾是一時糊塗!”
而韓昭儀得知了真正的兇手,早已是怒不可遏渾身發抖,撲過去撕扯着秦德妃的衣服髮鬢:“虧我拿你當親姐姐!你就這麼對我!”
皇后輕而易舉的拉開她,交給小遙,隨即道:“賢妃,如今德妃已經承認了罪行,你先起來吧。”轉頭道,“孟滿。”
那人點頭,這才帶着不再掙扎的天葵出去了,那人的身子被拖着路過江昭良的時候,露出一抹不可察覺的無奈滿足。
江昭良強忍住淚水,由天槐扶着坐回椅子上。
而江淮也瞧見了,恍然間明白了天葵的所作所爲,她是以自己的性命搏來了江昭良的清白,心裡一時五味雜陳,像壓了塊石板。
“皇上。”她低冷道,“長姐如今清白可辯了。”
皇帝的眼底突然浮出些莫名其妙的笑來,點了點頭,伸手過去叫江昭良過來,擡頭看着他:“朕知道。”
江昭良至此,才抿脣落淚,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
皇帝眼底的笑瞬間消失,叫她坐下,旋即道:“德妃秦氏,毒害病重皇嗣,着剔除四妃,降爲婕妤,幽禁鳳陽閣,無令不得出。”
到底是親生女兒,長歡出言求情道:“父皇!父皇息怒!”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母妃是一時糊塗才壞了主意!您就饒了她吧!”
皇帝起身,冷冽的盯着她,話裡有話的說道:“長歡,朕一向知道秦時玉沒這個膽子。”
此話一出,長歡的臉色瞬間僵硬。
皇帝什麼意思?
他是說,知道了自己纔是幕後的始作俑者嗎?
而殿內的其餘人聽了這話,也怪異的面面相覷,就見長歡由望雲扶着站了起來,眼神飄忽,沒在開口。
皇帝冷哼,負手在背後:“孟滿,帶秦氏下去。”
孟滿道了聲是,叫人把已然蒙愣的秦德妃拖走了。
皇帝擡眼,深呼了口氣:“今日之事就此作罷,秦德妃是因爲御前失宜被罰,誰也不許出去亂說。”
“是。”
一衆人撲啦啦的跪地:“謹記皇上囑咐”
皇帝瞥了一眼還在賭氣的江昭良,知道她受了委屈,覺得自己輕罰了秦德妃,但他畢竟要維護成王在朝的顏面,遂搖了搖頭:“昭良啊,今日是朕讓你受委屈了,你在這灼華宮好好休息,譽王還是先送去太后的御景殿吧。”
江昭良聞言,緊皺眉頭:“可是皇上”
“罷了。”
皇帝不等她說,便闊步離開了。
待他走後,皇后先行由蘭摯扶着起身,回頭道:“賢妃,你今日受了莫大的委屈,好在眼下沉冤得雪,你也別怪罪本宮和皇上。”
江昭良起身:“臣妾不敢。”
皇后頷首,囑咐江淮道:“好好照顧賢妃。”
說罷,先行離開。
臨出殿門的時候,皇后目光幽遠:“這個天葵還真是衷心那。”
蘭摯扶着她的手,忙道:“奴婢也會永遠衷心皇后娘娘的。”
皇后聞言,意味深長一笑。
而另一邊,始終在落井下石的榮婕妤和韓昭儀也離開,待一衆女眷都走得差不多了,殿裡只剩下長歡和江家姐妹。
前者眼角血絲凝重,似笑非笑道:“好,算你們厲害,我這次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笑容輕斂,“不過你們也別得意。”
江淮面無表情:“是你太心急了,廣親王本身也活不了,就算你想把下毒之事扣在我頭上,卻忘了,皇上知道我不是那麼莽撞的人。”
長歡驀然冷笑,聲音尖細像是針般令人不適。
而江昭良剛剛失去了天葵,又因着皇帝不肯重罰秦德妃而生氣,見長歡行罪事卻毫無愧疚之心,上前兩步,重重的摑了一巴掌!
“啪!”
清脆的一聲在殿中炸開。
望雲瞪眼:“公主!”
長歡應聲倒地,髮釵被打掉,烏髮垂在臉側,她目光震驚,顫抖着手摸着自己的左臉,呢喃道:“你你敢打我?”
江昭良從前習武,當初雖然因着墜臺而傷了膝蓋,可手上的功夫還在,這可是從前掄刀拿劍的右手,用同樣力道去打人巴掌,這宮裡又都是嬌生慣養的主,遂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住。
“你個賤人!”她氣怒道,“心腸怎可如此歹毒!”
再看長歡,她放下手,左臉腫脹高鼓,一時半會兒消不了。
望雲連忙把她扶起來,卻被長歡狠厲推開,她一抹嘴角鮮血,上前指着江淮,咬碎牙關:“賢妃!你口口聲聲說我歹毒!卻不知道你身邊站着的!纔是這天底下最歹毒的人!你們姐妹倆個狼狽爲奸!有什麼資格說我!”
江昭良絲毫不退讓,伸手又是一極重的巴掌!
長歡沒躲開,再次撲到望雲的懷裡。
江昭良不依不饒,雙眼慍怒到了極致,走過去趁着長歡擡頭,不曾猶豫的抽下第三個巴掌!
“本宮告訴你!”她厲言道,“就算君幸再如何心思歹毒!她也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前生母親去涉險水!本宮素知你愛算計!算計了郭太師一家!算計了陳同於津!算計了郭瑾寧花君!竟不知你連生母都不放過!要她配合你行那卑劣毒辣之事!你還有沒有人性!”
長歡被她打的頭昏眼花,死攥着望雲的手臂。
“你”她低低道。
江昭良繼續厲斥道:“本宮告訴你!那第一個巴掌是打你冷酷無情殘害手足!第二個巴掌是打你膽敢污衊本宮!第三個巴掌!是爲了天葵打的!她即便下了九泉!也會夜夜入夢叫你輾轉難眠!”
長歡喘了兩口氣,終於緩過來些,惡狠的笑道:“輾轉難眠?我雖算計了那麼多人,要了那麼多人的命,但我從來沒失眠過。”含血的笑容只覺可怖,“不瞞你說,郭太師撞龍臺的那日,我睡得最熟。”
說罷,她轉身帶着狂笑離去。
江昭良望着她的背影,氣的咬牙切齒:“長歡這些年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實在讓人不得不嘆惋。”
江淮聞言,低低道:“皇城養人,皇室最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