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長街受辱之後,日子又平淡的過了幾天,山茶擔心江淮的情緒會受影響,所以出入送衣服都是她自己來,不叫那人出去。
每日看着江淮蹲在水缸邊洗衣服,她心裡都極其不是滋味,在這永巷待着的確沒有殺身之險,但若是總這樣受辱受罪,今天扇十九個巴掌,明天磕三百零三個響頭的,也不是長久之計。
但看皇帝的意思,江淮這輩子是出不去了。
戌時入夜,山茶去下廚領飯回來,瞧見江淮正在屋裡背對着自己整理被褥,頭也不回的問道:“怎麼才取飯回來?”
山茶把那又涼又硬的饅頭放在桌上,低低道:“那下廚”
江淮瞭然,直起身子道:“罷了,你先泡了熱水吃吧。”
山茶聽話的點頭,卻被人輕拍了拍肩膀,她回頭,發現寧容左正站在門沒關的木檻外,順便將手裡的食盒遞給她。
山茶把上層的木屜拿走,合上門去了玫兒的房裡。
寧容左把餘下的食盒放在桌上,走過去從後面摟住江淮,那人冰冷消瘦的身子渾然一愣,隨即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寧容左點頭,滿心愧疚:“對不起,年後政事繁忙一直沒機會來看你,身上的傷怎麼樣了?我不是派人來幫你洗衣服了嗎?”
江淮繼續拍着沉硬的枕頭,一邊收拾着一邊拖着他走:“還是算了吧,長街那日我就夠擺眼的了,若是再叫人知道你暗中照應我,這永巷的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
寧容左把她的身子扳過來,滿眼憐惜:“過不下去就跟我走,我會把你安排在城西的一座山好水好的隱宅裡,等我登基之後,再把你給接出來賜後位,安安心心的過日子。”
寧容左說着,神色盡是對未來最美好的憧憬,江淮瞧着,茫然想起江歇生死不明的事情,加之受辱的情緒崩潰,落下滾滾的淚來。
她推開寧容左的身子。
心痛欲絕已經到了沒辦法強顏歡笑的地步,
“安安心心的日子?這日子從來就沒安心過。”她難得哽咽道。
寧容左甚少見她落淚,緊張的什麼也說不出來,以爲她是在埋怨自己沒能懲處駱擇善等人,趕緊摟在懷裡解釋道:“潤兒你別哭,我已經懲戒了陸文玉和慕容琦兩人,你若是覺得太輕,我即刻下令去鴻蒙齋要了她兩人的命。”
江淮輕輕搖頭,粗魯的擦着眼睛:“無妨。”
日後我自然會叫那三人生不如死。
寧容左拿開她的手,用溫暖的指腹輕輕揉着她的眼角:“那麼用力做什麼,這眼眶都紅了。”拉到桌邊坐下,“我今夜給你帶了愛吃的牛乳糕,還有一碟豆皮蝦餃,嚐嚐吧。”
江淮點頭,和他一起把食盒打開,和牛乳糕豆皮蝦餃一起帶來的還有碟肉脯和兩個香噴噴的肉包兒:“你有心了。”
這種時候,越是樸實頂飽的吃食越好。
寧容左把筷子遞給她:“吃吧。”
江淮看着那象牙白的瓷筷,想起太后那日臨走前說的話。
——出永巷之前就和他好好溫存着吧。
出去以後,就沒機會了。
江淮鼻腔泛酸,強把眼淚重新憋回去,擡頭瞧着寧容左,心裡是一千一萬個捨不得,如果江歇沒出事,皇帝是真心實意放過他們,別說是磕三百零三個頭,就算是再多羞辱她也能忍下。
爲了舊臣和寧容左,
只是現在不能了。
以終身自由換來的不過是皇帝的背叛,是她天真輕信。
“宜之。”
江淮輕喚。
果不其然,對面的寧容左歡喜的一愣:“怎麼了?”
江淮選擇暫時拋棄痛苦,和寧容左最後好好的過完這段日子,雖然有些自私,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的握住了那人的左手,更不能突然冷漠讓他心生懷疑。
“你餵我吃行嗎?”
寧容左輕笑,拿起筷子來夾了塊肉脯餵給她:“好吃嗎?”
江淮抽了抽鼻子,笑着點頭:“好吃,你喂的特別好吃。”
寧容左微嘆,幫她擦去淚花:“別再哭了,冬日風冷,小心皴了這張小臉兒。”繼續給她喂着餃子,“哭的我心都快碎了。”
江淮這才破涕爲笑,把筷子拿過來自己吃着,那人一手拄着下巴笑着看她,一手不老實的敲着桌子:“潤兒,你今年二十四了吧。”
江淮嘴裡鼓鼓的:“二十五。”
“剛過年還算二十四。”寧容左改爲趴桌的姿勢,忽然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道,“聽說這是生孩子的最佳年齡。”
“咳咳。”
江淮被嚇得嗆住,忍俊不禁道:“你胡說什麼,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混話也敢拿來說給我聽。”
寧容左卻固執道:“這纔不是混話,這是實話。”笑了笑,“若是咱們真有了孩子,就叫他寧璋好不好?王章的璋。”
江淮叼着筷子頭:“璋?那女孩兒呢?”
“女孩兒你來想名字。”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那就叫寧菊花。”
“……”
寧容左沉默幾秒:“還是我來想吧。”
江淮明顯是故意的,偷笑兩聲,把筷子放下。
“吃飽了?”
“嗯。”
江淮喝了杯水,指了下牀:“今晚要留下嗎?”
寧容左挑眉,驚喜道:“怎麼?今晚這麼大方?往常不是一吃完飯就要趕我走嗎?”
江淮掐腰:“我是趕你,可你哪回走了?”轉身去掀被子,“你今晚上要是不留就走吧,算我多此一舉。”
寧容左笑了笑,直接從後面抱住她一起倒在牀上,掀起那暖呼呼的被子蓋在身上,隨即道:“潤兒,幫我把衣服脫了。”
江淮笑的嫌棄:“自己脫。”
“我不,你幫我脫你幫我脫你幫我脫”
“好好好,我幫你脫。”
“……”
“……”
“嘶!還是我自己脫吧,你的手實在是太涼了。”
江淮的手剛伸進去,寧容左便往後縮了一下,在被子裡面鼓動了一會兒將衣服扔出去,再伸手去解江淮的衣釦,有些猴急。
江淮忙攥住他的手,雙頰微紅:“我可告訴你,我膝蓋上的跪傷還沒好利落呢,你不能”
寧容左壞笑:“不能什麼?”
江淮彆扭了一會兒:“不能從後面。”
寧容左順利脫下她的衣服,兩人滾熱的身子緊緊相貼,溫柔的撫摸着她的發,淡笑道:“無妨,那咱們今夜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反正我也想看着你,看着你”
“別說了。”
江淮捂住他的嘴:“哪來那麼多流氓話。”
寧容左眼底藏笑,舔了下她的掌心,江淮果然羞赧至極,想要伸手掐他的腰,卻被那人先一步探爪去了桃花源。
“唔”
江淮喘着熱氣,粉嫩的肌膚上浮出一層薄薄的香汗,柔軟的腰肢緩緩拱起,無力的摟着那人的背脊,極低聲道:“容左。”
“再叫。”
“宜之。”
“我在。”
寧容左滿足的笑着,將右手拿出來擡起她柔軟的曲線,以身體它處取代手指埋進那久違的溫柔情鄉,深情道:“我捨不得你。”
月色朦朧,黑影波動輕浮,不知茫茫過了多久,山洪傾瀉,牀上那兩人也逐漸停下動作,狹小的屋內滿是交替的輕喘暗嚀。
江淮疲憊的將寧容左從身上推到旁邊,伸手把那被子往上攏了攏,雙頰緋紅:“沉死了,你快給我下去。”
誰知那人把她往懷裡一摟:“再來一次。”
江淮算是怕了,連忙道:“都三次了,你有完沒完了。”用手肘頂開他的胸口,抱怨道,“我的腰痠死了,明早還得幹活呢。”
寧容左重新翻身壓住她,笑道:“可你今晚的活還沒做完呢。”
“寧容左你個混……”
恍然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兩人徹底的雲收雨歇。
江淮四肢都快被撞散了架,氣的掐了寧容左一把,整個人癱倒在牀上無力擡頭,嘟囔道:“我的腰好疼啊,背也疼。”
寧容左拄着頭,認命的幫她揉着後腰:“還疼嗎?”
江淮啪的打開他的手,轉身攏緊被子道:“我困死了。”
寧容左笑道:“那你睡吧。”探身去拿自己的衣服,“我先回北宮東去了,過兩天再來看你。”
“別。”
江淮卻突然轉過身去,摟着他的腰身:“別走了,往常叫你走是怕被別人發現,眼下倒也沒什麼可怕的了。”
寧容左眼中欣慰,便心滿意足的躺了下來,把她抱在懷裡,沉靜的盯着那乾淨的房頂,淡淡道:“真想一輩子不起牀。”
江淮複雜輕笑:“傻子。”
與此同時,錦園臥房。
蘇綰自睡夢中醒來,茫然覺得心裡不安,起身發現牀下的被褥內空無人影,還以爲江璟出恭去了,遂下地廳拿水喝。
推開臥房門卻發現江璟在廳內的軟榻上坐着,他雙臂疊趴在小木案几的上頭,許是睡着了,手裡還攥着一封信。
蘇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纔不情願的拿過衣架的披風走過去,細心的給江璟蓋好,喝了水準備走,卻被拽住了袖子。
“原來你沒睡啊,把手鬆開。”
蘇綰冷淡道。
而江璟非但沒有鬆手,反倒越攥越緊,即便蘇綰還沒往出拽,他那攥拳的骨骼移動聲音就響了起來。
蘇綰皺眉,催促道:“我很困了,我要回去睡覺。”
江璟仍是不擡頭不鬆手。
蘇綰沒辦法,這才服軟道:“那你跟我一塊兒回去。”頓了頓,“你把手鬆開,我今天讓你在牀上睡還不行嗎?”
江璟沉默許久,才極低道:“老三出事了。”
蘇綰渾然一愣,有些茫然道:“你說什麼?”將他另一隻手裡的信搶下來,那大大的喪報二字闖入視線,“這是小叔的喪報?”
慌亂的將那喪報打開,上面的字數不多,但可以確定的是,三天前何麓在壽水下游找到江歇屍體,已經溺閉身亡了。
蘇綰看完那信,只覺得頭昏眼花,不自覺扶住身旁的案几,紅了眼眶:“怎麼可能?小叔怎麼會……”
江璟趴在案上,明明是那麼寬厚的脊背,卻讓人倍感心疼。
“蘇綰。”
他低低道:“我三弟死了。”
蘇綰聽出他話音中的哽咽,未料到這樣一個鐵人也會落淚,想要把他拽起來,那人卻死活不肯,便道:“江璟?”
那人輕應:“你回去睡吧。”
蘇綰紅着眼道:“可你這樣我怎麼放心啊。”乾脆一把將那輕巧的案几拽的摔去地下,強迫江璟擡起頭來。
聽到響動的律兒起牀在門外問道:“公主?將軍?”
蘇綰轉頭道:“沒事,你回去睡吧。”再轉身看江璟,那人閉眼轉向窗子的方向,藉着月光,能看到他下巴上清晰的淚痕。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江璟流眼淚,蘇綰的心都揪了起來,索性坐在他的旁邊,撫上他的肩膀:“若是要哭……”
“回去睡覺。”
那人明顯不想在蘇綰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們兄弟姐妹五人,一直是分分合合沒辦法同時聚在母親膝下,但好在都好好的活着,可如今江歇死了,江家就塌了一角啊。
母親怕是要傷心欲絕死了。
而蘇綰看着他,倔強道:“可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伸手拉過江璟的身子,那人不察,順勢枕在她柔軟的腿上。
江璟直接要起身,卻被蘇綰按住。
“好好躺着。”
蘇綰俯身摟着他的肩膀,眸光悲痛:“我知道小叔走了你難過,我也難過,但君幸現在在永巷,賢妃娘娘又做不了什麼,二叔又病痛纏身無法做主,只有你是這江家的天,你可不能倒下。”
江璟閉眼,聞着她身上的杜鵑花香:“這我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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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想起從前那個一口一個小嫂子叫着的江歇,情不自禁又落下兩顆巨大的淚珠來,桀驁的抹去:“睡吧,一切等睡醒了再說。”
江璟悵然一嘆,到底無法把自己整個人縮在她小小的懷裡,只得起身靠在軟枕上,又把蘇綰拽進臂彎裡,極輕道:“沒想到,我和老三居然是他先馬革裹屍。”
那人聞言心酸,根本無法想象江歇橫屍異鄉的淒涼場景,無聲的環住江璟的腰身,被那漂泊在外的情緒感染,失聲慟哭起來。
江家如何會落魄至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