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出了太醫署的院門,書桐和安陵王甯越一同等在那裡,她悠哉的擡起手來,書桐連忙屈身扶住,不放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太后,御侍大人在裡面怎麼樣了?”
一旁的安陵王聽說江淮在裡面,留心了幾眼:“江淮在裡面?我還以爲是太后身子抱恙,怪道要親自來這太醫署。”
太后同這兩人往前走着,目視前方很是暗喜:“這太醫署的藥味又苦又澀,若不是爲了江淮,哀家怎肯來這種地方受苦。”伸手撫了撫鬢上的珠翠,“好在不是白過來一場。”
書桐心下微懸:“太后的意思是?”
那人得意的勾起嘴脣:“想開了,終於決定要出永巷了。”
安陵王眼色一跳:“那還真是好事。”
不過書桐聽完,心情卻和這兩人不同,沒有反駁也沒有附和,只是不卑不亢的說道:“不管怎樣,御侍大人想好了就行。”
太后點了點頭,鬆開她的手和安陵王稍微快些並行:“這都快戌時二刻了,宮門都快下鑰了,你怎麼突然來找哀家了?不會是爲了臨出宮前給哀家請安吧。”
安陵王負手輕笑:“那還真讓您說對了,我還真是來請安的。”
太后道:“油嘴滑舌,說吧,到底出什麼事了?”
安陵王苦笑着搖頭:“還真沒出事,我真是來給您請安的。”回頭看了一眼太醫署的方向,眸中藏深意,“聽說江淮在佛門長街上給那駱擇善磕了足足三百零三個頭?”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不是我靈通,太后您又不是第一天在這皇城,再小的事也能如風般傳遍各宮,更何況是這種這種事。”
“什麼事?”
“江淮心氣兒高傲,從前在宮裡說是橫着也走不爲過,就算不欺壓宮人,想必也沒露過什麼笑臉兒,如今在長街跪磕,這三宮六院的宮人必然都得過來看看,這曾經的御侍大人,是如何狼狽的。”
“再狼狽也只是暫時的了。”
安陵王點了點頭:“咱們在外面如何如何,都比不上她自己心甘情願的想要出永巷,只是辛苦了太后,始終在爲她操勞。”
太后眺望遠處血紅夕陽:“無妨,只要她肯出永巷,再辛苦也是值得的。”轉頭再問,“倒是你,魏戈那邊去了嗎?”
安陵王搖頭:“還沒,看樣子太后倒是很上心。”
太后面無表情:“哀家都催了你好幾回了,這個魏戈可是那三萬兆林軍的總統領,這些年不得重用,正是不忿之時,你去見他,那人必定會投誠入咱們麾營,眼下有政權不如有兵權,這嘴裡的大道理,都是那刀劍底下扛出來的,誰活着,誰說了算。”
安陵王若有所思的點頭:“太后這話倒不錯,只是我擔心,咱們身爲舊臣本就惹皇上忌諱,若是還被他發現私自去結交魏戈,不是引火燒身嗎?”
太后冷冷一笑,話裡有話:“可是有了魏戈,咱們也就不用再怕他了。”略微停頓,“至少這長安城一半的兵權,在咱們的手裡。”
安陵王琢磨着這話,彷彿有什麼暗示般。
太后嘆氣停住,拍了拍安陵王的肩膀,“阿越啊,從前長信王還在世時,一行兄弟中只有你和老七同他交好,哀家自然看重你倆,可是老七被皇帝派去了信州,雖然封了掌兵總督,但誰不知那只是一個看門狗的位置,說來說去,哀家現在能靠的就只有你了。”
安陵王面色轉爲嚴肅:“我知道,還請太后放心。”轉身同她一起往前走着,“只是那魏戈是承父職,本性頑劣魯莽,我雖有心去與他交好,只苦於沒有辦法啊。”
太后則坦然道:“如何難辦,你只管投其所好便是了,他想要什麼你就給什麼,等魏戈得意忘形了,你則趁機招安,這事就成了。”
安陵王笑着點頭:“太后說的是。”
那人拍了拍他衣袖上的灰,話音輕巧:“哀家庫裡有一座上好的翡翠觀音,足足兩寸多高,後幾日就是魏戈的生辰,你親自帶過去給他祝壽,魏戈見到肯定高興,什麼掏心窩的話都跟你說。”
安陵王淡淡道:“看來凡事還得和太后商量才行的周全。”
太后放下手,叫書桐跟上,最後冷眼道:“你知道就好,想來八年前你私自謀反的事情要和哀家商量過,也不至於皇帝被發現。”
說罷,利落先行離開。
書桐迅速跟上,臨了回頭多看了一眼。
而安陵王思忖着太后臨走的那一席話,雙眼複雜,心道這人絕對是在暗示什麼,突然翻出來八年前的謀反之事。
他眺望着那血一般的夕陽,看了看太醫署的方向,這才離開。
與此同時,北宮東的書案前,寧容左面容冰冷,奮筆疾書,洋洋灑灑片刻便將一頁宣紙寫的密麻,隨即將毛筆拋開,絲毫不留情面的厲聲喝道:“修仁!取我太子寶印來!”
修仁聞言,趕緊從寢殿將太子寶印取出來:“殿下您是?”
另一旁,情緒恢復後的駱擇善端着茶顫巍而來,本意是想給寧容左賠罪,保證自己下次再也不敢,可當她看向寧容左寫的東西時,休書二字闖入視線,她霎時頭昏眼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殿下!殿下饒了我吧!”
駱擇善幾下便膝行過去,伸手慌亂拽着寧容左的衣襬,痛哭着嘶喊道:“殿下!殿下您別休了擇善!殿下求求您了!”
她這一哭喊,修仁才知道寧容左要寶印是爲了蓋休書,要知道這休書和合離書可不一樣,在長安,單方面被休去的女子,是會受人一輩子唾棄的,尤其是駱擇善在長安沒有家眷,休即是死。
“修仁,把寶印給我。”
寧容左根本不生憐憫心,伸手道:“給我!”
修仁進退兩難,卻見駱擇善狠狠的將他推開,紅着眼睛撲到寧容左的腳下,聲嘶力竭的哭道:“殿下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今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爲難江淮!您就饒了我吧!您打我罵我殺了我都好!可您就是就是別休了我啊!”
寧容左充耳不聞,厲斥道:“修仁!把寶印給我!”
而那人站在原地,瞧着素日高貴的駱擇善此刻在地上爬滾,巨大的狼狽反差讓人揪心難受,硬撐道:“殿下,您這……”
“怎麼?”寧容左雙眸陰鷙,“你現在連我的話也不聽了!”
修仁爲難的搖着頭:“可是殿下,您別生氣,太子妃有什麼錯處您教訓教訓也就罷了,您若是休了她,可不是尋常的休妻啊!”
駱擇善淚如泉涌,拼命的點着頭,死攥着寧容左的衣襬不鬆手,就像是在抓着落水時的稻草,雙眼激動的血紅:“殿下殿下您就饒了我吧我在也不敢了。”猛地跪直,“我我現在就去永巷!我親自給江淮道歉!殿下您您說好不好?”
寧容左垂視着她,就像是看着一隻畜生:“好,你現在就去永巷給江淮賠禮道歉,和白日一樣,三百步,一步一磕頭。”
駱擇善的淚水噙在眼眶裡,臉上盡是驚愕之色,抓着他的手不自覺的放開,往後坐了坐:“殿下?我可是您的正妃啊?您要我去永巷給一個末等宮奴磕頭道歉?”
“這不是你說的嗎?”
“可是妾身、妾身……”
“光嘴上的本事有什麼用!”
寧容左叱完,闊步過去把太子寶印奪在手裡,至書案前,將那休書正過來就要按下,卻又被駱擇善給拽住。
“殿下!殿下我真的知錯了!”
駱擇善涕淚縱橫,用力的把那寶印搶過來,跪在地上拼命的給寧容左磕着頭,那恐怖的聲音隨血而出,讓人惶恐不安。
“殿下!一日夫妻百日恩!您您就看到永儀的份上!饒了擇善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若有再犯!天打五雷轟!”
她磕頭的力度十分兇悍,登時鮮血成河,但駱擇善看上去是真的怕了,根本不敢停下,而且一次比一次用力。
修仁臉色驚懼,也不敢上前拉扯,只爲難的對寧容左道:“太子殿下您別動怒,太子妃有錯,但也不至於休妻啊!”
寧容左無情:“不至於?叫潤兒當着闔宮的面飽受奇恥大辱,休了她都是輕的。”一腳踢開駱擇善,“我恨不得活剮了這個賤人!”
駱擇善仰倒在地,磕頭磕的氣若游絲,修仁趕緊扶住她:“太子妃您沒事吧,小心您的身子啊!”
駱擇善卻淚如雨下,滿臉盡是血淚狼藉:“殿下,我可是您明媒正娶的髮妻啊,您、您爲了一個下賤宮奴……”
寧容左冷眼,是怒極後的鎮定:“下賤宮奴?潤兒無論什麼,都強出你百倍還多,髮妻如何,我與她傾心之時,你駱擇善又是誰。”
這一席話如同驚天雷劫,直劈的駱擇善頭重腳輕,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添油加醋,便又匍匐過去,低微道:“殿下我真的知錯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除夕皇宴你企圖逼死潤兒,今天又許她莫大羞辱。”寧容左此刻心如鐵石,無法動搖,“毒婦,我的身邊容不下你這種人。”
說罷,那寶印就要落在休書上頭。
駱擇善瞧着,心如死灰,絕望的閉上眼睛。
“太子殿下!”
殿門口響起蘭摯冰冷的聲音。
屋內三人同時回頭。
駱擇善如同身處深淵瞧見曙光,不顧疼痛欲裂的額頭和膝蓋,拼死的膝行過去,抓住蘭摯伸來的手,急切道:“蘭摯姑姑!姑姑您快替我求求情!殿下要休了我!他要爲了江淮休了我啊!”
蘭摯見她滿臉是血,渾身髒破皺亂,也是嚇個不輕,忙叫一旁的修仁把駱擇善扶到旁邊坐下,隨即走向寧容左。
那人見到蘭摯,就知道今夜的事情被皇后知道了,這人也必定是皇后派來遊說的,遂負手向窗外,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蘭摯走過去,微行膝禮:“太子殿下。”
寧容左只當看不見,一臉堅決之情。
蘭摯知道不能硬碰硬,瞥見書案上的太子寶印,拿起來看了看,上面還沾了駱擇善的血,便道:“這太子寶印如此金貴,殿下說拿出來就拿出來了?還是叫修仁收起來吧。”
寧容左蔑然:“本王的寶印,用你交代?”
蘭摯搖頭輕笑,把寶印放下:“這當然不是奴婢能交代的,但今夜之事,奴婢卻是奉皇后之命,過來勸阻勸阻的。”
寧容左氣的切齒:“蛇蠍毒婦,本王留不得這種人在榻側。”
“榻側?”蘭摯古怪的笑了笑,“這五年來,殿下的榻側其實是始終是空空無人吧,雖然太子妃今日犯錯,可事實上也只是那慕容琦和陸文玉的挑唆,太子妃蠢鈍張狂,您也不是不瞭解,這才輕易就中了那兩人的陷阱,被她們當做刀子使了。”
寧容左眯眼冷笑,轉過身來:“既如此,這種蠢鈍張狂之人更不宜留在本王榻側,倒不如毒蠍心腸,好歹還聰明些。”
蘭摯悄然一笑,又道:“殿下,雖說現在駱禮維不在京中,但他現在好歹在地方也略有小勢,杯水也是水啊,您且忍下,瞧太子妃這樣子也是知道錯了,您饒一回兒,下次一併發作豈不更好。”
寧容左聞言,愈發不耐煩的看向那太子寶印。
隨即果決的伸手。
蘭摯一把攥住,對視着寧容左那危險的眸光,她壯着膽子略微靠近,極小聲的說道:“殿下,方纔奴婢來時,皇后娘娘要奴婢託個話。”
寧容左斂眸:“你說。”
蘭摯回頭看了一眼駱擇善,這才無奈道:“皇后娘娘說了,這個太子妃的位置上必須有人,如今是駱擇善”停頓幾秒,“如果殿下今日執意休妃,那這個位置,就一輩子都不可能是江淮的。”
寧容左聞言挑眉:“母親的意思是?”
蘭摯淡笑:“忍駱擇善一時之蠢,便可得真正心愛之人。”再次壓低聲音,“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若得江淮做兒媳也不是不可以,殿下若能擒得住她,皇后娘娘便可容得下她。”
寧容左眸光沉肅,思忖片刻,這才淡淡道:“修仁。”
“奴才在。”
“把寶印收起來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