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容左的視線冷厲如鋒,在無形中將駱擇善生吞活剝,那人不安的往後退了退,牽強的化開一抹訕笑:“殿殿下,您怎麼來了?”
這話問的奇怪,但周遭的宮人卻沒有表露不解。
江淮皺眉,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誰知寧容左不肯鬆,還用他的溫熱大掌包裹着她的冷手,細細的揉着。
“這是本王的北東宮,來不來,還要你允准嗎?”寧容左語氣冰冷讓人害怕,“還是說,我也要洗幾盆髒衣服嗎?”
駱擇善一聽這話就知道寧容左真的動怒了,更何況她方纔問話的根本原因,是因爲寧容左很少來北東宮,往日一下了朝,他去昭陽殿給皇后請安之後,便會直接出宮回明王府。
今天怎麼來了?
還來的這麼湊巧?
駱擇善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寧容左知道自己在這裡爲難江淮,特地趕過來護短的,遂道:“妾身不敢。”
瞧着寧容左攥着江淮的手不鬆,她臉上的笑逐漸掛不住,往前走了幾步說道:“殿下既然來了,母后正在裡面呢,去請安吧。”
果然,寧容左一聽到皇后也在屋裡,眼底生出細微的變化,沉默幾秒後,鬆開了江淮的手,冷淡道:“往日的衣服,不是都送去浣衣司去清理嗎?怎麼今日叫江淮來洗?”
駱擇善暗暗鬆了口氣,忙道:“殿下不知,那浣衣司的人總是偷懶耍滑,洗好的衣服和沒洗一樣,今日正巧江淮過來給文英他們送洗好的衣服,我瞧着她洗東西乾淨,便叫她過來幫個忙。”
“那就叫她拿回去洗,在這院子裡面洗什麼?”寧容左瞧着那已經洗好的一大盆衣服,微微眯眼,“怪礙事的。”
駱擇善輕輕一笑,走過去親暱的挽了挽他的手臂:“殿下您是不知道,這宮裡的人常有手腳不乾淨的,眼下正是年尾,人來人往的不方便,若是把殿下送給妾身的這些衣服弄丟弄壞了,可怎麼好。”
寧容左盯着她那挽着自己的手,覺得更礙眼了,遂做了一個整理袖子的動作順勢抽開,冷淡道:“既然她洗得好,那就叫她繼續洗吧,你若是願意看就接着看,我去給母后請安。”
駱擇善聞言,臉上的欣喜不言而喻,本以爲寧容左會責罰自己,誰料他居然還向着自己,便更加有了底氣,趾高氣揚的坐了回去。
而一旁的江淮聞此言,不知爲什麼,眼眶瞬間就紅了,倔強的重新跪好,拿過本就不髒的衣服按到水裡,用力的搓洗着。
若是寧容左沒來,她可以一直任勞任怨的洗到明天早上,但這人偏偏來了,還偏偏袖手旁觀,偏偏當自己面說傷人的風涼話。
情緒在這一秒呈爆發之勢,她猛地閉眼,幾秒後緩緩睜開,儘可能的壓抑着委屈的心情,無聲無言的受着折磨。
說什麼護自己安好,全都是屁話。
另一邊,皇后坐在正殿裡,聽到不遠處有腳步聲,便和蘭摯一起擡頭看過去,發現寧容左正站在殿門口,他穿着一身藏青色冬袍,面色冷淡如常,卻沒有請安行禮,只道:“母后?”
皇后聞言頷首,那人又轉身離開了。
蘭摯疑惑道:“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
皇后瞧着不遠處的一個白瓷花瓶,淡淡道:“生氣了。”
“爹爹?”
正在寫字的永儀聽到蘭摯說太子殿下時猛地擡頭,然後興奮的把毛筆放在一邊,將寫好的‘藏’字拿起來,穿鞋跑了出去。
她雖然是恆王和穆玟的孩子,但雙親離世過早,過繼給寧容左夫婦後也不生分。
殿門口,寧容左也叫人搬了凳子過來,就坐在駱擇善旁邊,使得那人喜出望外,斜着身子靠近些,不停的和他搭着話。
“爹爹!爹爹!”
永儀小小的人跑出來,撲到寧容左的懷裡,把自己寫好的字舉到她的眼前邀功道:“這是祖母教我寫的字!你看好不好看!”
寧容左把她抱到腿上,瞧着那字,誇獎道:“寫的真好看,芒兒就是聰明,學什麼都是一點即通,比爹爹聰明。”
芒兒?
盲兒?
江淮聽到這兩個字,面色古怪的轉過頭,卻對上寧容左那意味深長的目光,猛地轉過去,心內空蕩縹緲,什麼都填不滿。
這一家三人其樂融融的樣子,真是像剜心的刀一樣,與其說是手指流血,倒不如說,她的心正在這冷風的吹襲下,汩汩流血。
這倒真是得意了駱擇善,她見寧容左今日這麼配合,伸手捏了捏永儀的臉頰,笑道:“這寫的是什麼啊,給孃親看看。”
爹爹,孃親。
江淮今日絕對會被刺激的不輕。
駱擇善眼尾飛揚,摸着下巴,愜心的笑了笑。
時辰飛快的來到酉時二刻,天將傍晚,皇城內血紅一片,跪在冷地里洗衣服的江淮弄好了最後一件,長舒了口氣。
喝茶回來的寧容左見狀,冷淡的對駱擇善道:“看夠了嗎?沒看夠的話,我還有很多衣服堆着沒洗呢。”
駱擇善美的找不到北,卻搖了搖頭,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賢淑:“還是算了吧,都洗了一天了,這晚上怪冷的,就叫她回去吧。”
寧容左頷首,對江淮道:“走吧。”
“多謝太子殿下,謝太子妃。”
被折磨了整整一天,江淮疲憊的只能用氣聲說話,撐着雪地起了三次纔將將站起來,那膝蓋前的褲子布料暗顯乾涸血跡。
“奴婢告退。”
江淮說完,握了握狼藉的雙手,轉身緩緩離開。
那落寞的背影像是離羣的孤雁,亦或者失去了伴侶的鴛鴦,但不管怎樣,都看的駱擇善萬分舒爽,轉頭道:“殿下要留下嗎?”
寧容左沒回答,負手回去殿裡。
駱擇善登時喜不自勝,叫文英帶着永儀回去休息,和小喜一起進去正殿,站在寧容左身後,卻發現那人在找什麼東西。
“殿下?”
駱擇善笑道:“您找什麼呢?”
寧容左在那博古架子裡翻出一個天青色的小瓷瓶,打開那紅布塞子聞了聞,又塞好放回袖子裡。
回身。
一個極其響徹雲霄的巴掌!
駱擇善靠的近,那巴掌落在臉上,像是嵌了釘子的鐵板,毫不留情的割開她的皮肉,疼痛如山倒,直接把她摑倒在地。
“主子!”
小喜大駭,尖叫一聲,過去扶好駱擇善,那人已經被這一巴掌打的不能分辨方向,眼神失焦,胡亂的抓着她,整張左臉鼓的極高,通紅不說還透出青紫,嘴角流血,連着舌頭都咬破了。
“殿殿下?”
她捂着臉,噙淚委屈道:“您?”
憋了整整一天的寧容左卸下僞裝,面色猶如上岸惡鬼,氣的是渾身發抖,牙關緊咬,恨不得直接生撕了駱擇善。
指着她的鼻子,寧容左陰狠道:“我可告訴你駱擇善,今日盲兒無事也就罷了,她若是傷了身子,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駱擇善被這急轉直下的事態弄得慌亂,哭噎着掙開小喜,爬過去拽住那人的褲腿:“殿下殿下我”
寧容左不耐煩的踢開她,警告道:“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敢爲難盲兒,還叫母后來給你撐腰,我不介意扒了你和你父親的皮。”
說罷,憤恨的拂袖離開。
空蕩的正殿裡,皇后早已離開,僅剩下駱擇善和小喜,她張了張嘴,嗓子裡面像是噎了棉花,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她終於知道,永儀的幼名芒兒是怎麼來的了。
江淮。
你不死。
我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