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露重,江淮因着傷口的原因,睡得不踏實。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用右手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半撐着身子起來,想要喝口水,恍然發現,牀腳站着一個人!
陡然一個激靈,江淮登時睏意全無。
那人佇立在牀的對面,一襲紅衣如火,撲面而來的溫度卻是冷的,冗長的髮絲像是黑色的錦緞一般垂在背上,光滑泛澤,狹長的眼尾挑起,漫出來星點兒的笑意,薄脣微張,聲音細而薄:“你醒了。”
沉香!
江淮瞪眼,直接坐了起來,質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沉香款步而來,撩着大紅的衣襬坐在牀邊,擡眼間,濃密的睫毛掀起一陣涼涼的風,然後在江淮警惕的神色中,摸了摸她左臂上的傷口。
用力一捏!
江淮忍痛悶哼,轉頭看去,卻是一愣。
只見他掐着自己的手指尖泛出絲絲銀光來,映在下巴上像是乾淨的玉石,而那銀光攀上手臂纏的紗布,血跡便開始緩緩減淡,隨着那紅色痕跡的消失,傷口的痛楚也一點點兒的消退,直到最後,與平常無異。
她驚愕的張着嘴巴,三下五除二的把紗布解開,盯着那光潔的肌膚,白嫩剔透,完好如初,那一寸長的大刀口,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她猛地轉過頭看着沉香,那人邪笑道:“不用客氣。”
江淮又試探性的動了動手臂,蹙眉道:“你來做什麼?”然後不安的瞟了瞟四處,“飲半城呢?”
沉香搖了搖頭:“她不在,我今天就是來找你的。”
江淮往後靠了靠,面色不善:“什麼事?”
沉香蹙了蹙眉:“今天,死了我的一個族人。”
江淮知道他說的是那個小徒弟,用手肘抵着他:“那他還傷我呢?”沉默幾秒,忽的質問道,“爲什麼要讓你的族人來刺殺皇上?”
沉香挑眉:“我沒有”
江淮眸珠微顫:“不是你還能是誰。”
那人不反駁,也不首肯,而是道:“”
江淮微揚下巴,厭棄道:“你瘋了吧。”
沉香笑意深長:“先不提這個,眼瞧時候差不多了,帶你看個東西。”
“什麼?”
“飲半城的從前。”
沉香繼續笑着,伸出左手食指在兩人眼前,而桌上燭臺的那縷火苗一下飄了過來,隔空停在那纖細的手指上,光芒神秘而吸引人。
江淮不喜歡這種法術,直要別過頭去。
沉香卻伸手按住她的腦袋,低沉道:“盯着它。”
江淮沒辦法,只好照辦,可剛直視了那火苗一眼,她便覺得不對勁兒,腦海裡沉沉的,像是在醞釀着一場猛烈的暴風雨,而耳蝸裡彷彿灌滿了水,什麼都聽不見,四周的一切都變得飄忽,滿世界恍然就只剩下眼前的這縷火苗。
沉香瞧着她的瞳孔逐漸放大,笑着打了一個響指。
清脆一聲,江淮猛地將意識剝離出來。
再擡頭時,登時呆愣住了。
黑夜轉爲白晝,時辰也加速到了黎明,面前的場景忽的變成了磅礴無邊的茂密森林,有風蕭蕭而過,她不知何時站起了身,低頭,赤腳沾滿了淤泥和樹葉。
江淮緊張的嚥了下口水,再擡起頭,聞得耳邊的鳥語花香:“這是?”
沉香從她身後走過來,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這是中原之外的邊蠻。”
江淮側頭看着他:“邊蠻?”
沉香點頭:“這裡是岐疆部落往左三百里的一片荒林。”
江淮被這身臨其境的感覺弄得謹慎,咬牙道:“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沉香忽然伸手抵在她的脣上,笑意濃濃:“跟我過來。”說罷,拉着她的手飛快的向前跑去,七拐八拐的繞過那些怪異的高樹,又猛地停下,“你瞧。”
江淮氣喘吁吁的,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凌眉一蹙。
不遠處有一個紅黑衣袍相間的女孩,十二三歲的模樣,長髮烏黑,垂順至光裸的腳踝處,轉身看過來,江淮要躲,沉香卻道:“無妨,她看到我們。”
江淮這才穩下心緒來,試探性的往前靠了靠,那女孩也往前走着,似乎是在找着什麼人,她臉蛋很小,但卻十分白淨,眉黑如炭,眉尾鋒利如刀,眼眶的兩顆眸子黑漆漆的,對視時,像是直視不見深底的森森古井。
江淮往後靠了一下,那個女孩的手劃過她,卻是憑空穿透的,好奇的低頭,發現自己的身型輪廓被那人打散,如水紋一樣盪漾兩秒,又恢復了原狀。
江淮擡頭,盯着那女孩兒的側臉,一個醍醐灌頂:“這是飲半城!”
沉香淡漠的點頭:“十二歲的飲半城。”
江淮回憶着飲半城說過的那些經歷,十二歲,正是她和族人走散,迷失荒林,遇見那個負心人的時候。
她這才明白沉香帶自己來的目的,轉頭問道:“你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沉香道:“不知道,所以才叫你來看看。”
江淮打量着他:“你不是月神的歷劫肉身嗎?傳說中無所不能?”
“是月神無所不能,並非是我。”沉香垂眸,復又擡眸,“再者,半城做了手腳,我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
江淮這才點了點頭,突然,林子裡刮過一陣冷風,有大片的鳥雀驚起,撲啦啦的扇着翅膀,而對面的小半城眼睛猛地瞪大,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拼命的向着左邊跑去。
那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跟上。
江淮氣喘吁吁道:“她在找什麼?”
沉香道:“月神所預言的,她的那個命定情劫。”
江淮眼睛微眯:“那個日後會負了她的男人?”
沉香點頭。
小半城大抵跑出了半里地,又戛然停住腳步。
那兩人也停了下來。
小半城目視前方,表情很是平靜,並無一絲激動。
江淮走過去看了一眼,眼底微深。
只見不遠處的地上,趴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他氣息奄奄,彷彿隨時就會魂歸地府,但因着身型是趴着的,所以看不到臉。
小半城不緊不慢的走過去,裙襬掠過那些細草尖兒,便有風從不遠處不請自來,讓它們纖細的身子輕輕搖曳起來。
她被男人流出的鮮血染溼了衣角,卻視而不見,蹲下來,把他的身子翻過來,眸光平淡,然後低低道:“找到你了。”
沉香見勢,連忙推着江淮過去:“你快看看是誰。”
江淮湊了過去,緊盯着那個男人的臉,卻是一駭。
兩秒後,嗓音衰啞。
“沉香,我也看不清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