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 三家匯聚小涼亭

兩人先後下了十餘手。

顧清明黑棋入陣。

棋子砸在石板上,一聲清脆。

中年道士置若罔聞,瞥了眼縱橫十七道石桌棋盤,咦了一聲,稍加思量,大笑道:“這步棋下的妙極,可惜不能喝酒。當年貧道與一個老貨下過一盤棋,一百餘手,下的昏天黑地,到最後棋差一招,遺憾落敗。小子,你可知那老貨是誰?”

“姓段名玉清,前朝大國手,酷愛下棋,對燒餅情深義重,同樣也是我師傅。”顧清明手握黑子,斟酌一陣。

“看來你也不笨嘛!”中年道士嗯一聲,跟上一子。

顧清明不着急落子,而是擡眼,問道:“前輩,若是這場我贏,請告訴我關於吳家氣運的一切。”

中年道士唉聲嘆氣:“你小子當真是着了魔,到底是在乎吳家還是洛家丫頭?”

顧清明沉默不語。

兩人又下三十餘手。

中年道士抓住機會,白子落下,一舉奪勝。

顧清明緊皺眉頭,還是不語。

中年道士打趣道:“再來幾把?”

顧清明點頭。

中年道士只是粗略說了一遍圍棋規則,第一局讓六子,兩人皆是落子如飛,顧清明明顯有心事,下棋最爲講究全神貫注,自然輸了。

第二局讓五子,還是輸。

第三局讓四子,顧明清連輸三把。

中年道士皺眉道:“小夥子,心中藏着事下棋,可不僅僅是犯了下棋大忌諱,修道修行亦是如此。這樣下去,就算給你八百年都未必能趕超你師父,難怪他要在夢裡點撥你。”

顧清明盯着眼前棋盤良久,緩緩開口道:“晚輩受教了,再來一盤。”

第四局,只讓三子。

按照常理來說,隨着中年道士讓子的數量減少,應該是顧清明越來越難下才對,可事實相反,顧清明好似進入道不清楚境界,雖說結局還是落敗,相比前三局好過太多。

待五局時,中年道士看了眼天色,說道:“這局不讓子,你要是能撐過一百五手,貧道就告訴你關於吳家氣運走勢。”

顧清明雙眸錚亮,戰意沸騰,柔和的五官罕見顯露狠辣神色。

隨着一聲鏗鏘有力的棋子落盤聲,最後一局正式開始。

這一局,兩人少有交流,下棋速度如雨般,滴滴答答,絡繹不絕。

棋局最後,顧清明第一次在中年道士手中撐過百手,停留在一百三十餘手。

中年道士沒有再下,笑道:“今天先到這裡吧,小夥子。”

顧清明看一眼外頭,輕嘆一聲,起身行禮。

中年道士擺擺手說道:“去吧,棋子就不用收了。”

顧清明淡笑一聲,隨後退出涼亭。

盤膝而坐的中年道士等顧清明走遠,約莫着回到道觀中,這才一手託着腮幫,斜着身子凝視棋局。

中年道士伸了個懶腰,輕聲道:“薛澤,還是這麼好的耐心啊,難怪能老來成聖。”

話音落地,涼亭外仍是一片寂靜。

中年道士袖口一震,棋盤上十幾顆白棋猛然懸空,再輕輕一拂,棋子劃破空氣,激射在涼亭左道旁。

稍後,一名文士青衫裝扮的儒雅男子悠然出現在涼亭內,手中抓着那十六顆棋子,每行一步彈出一棋子,嘩嘩十幾道破空聲音響起,樹葉搖晃,眨眼間,中年道士桌前便粘住了十五顆,這個成天不是偷喝酒就是在觀內刻石紋的道士波瀾不驚,但是大殿內數千文字散發璀璨金光,好像是道入符紋,通天絕地。

小亭外樹枝前後擺動時格外氣勢駭人,想必是薛澤十五棋子入局,每一棋子都攜帶聖人氣勢的劇烈激盪,才引來這般異象。

俊雅不凡的年輕文士雙鬢星霜飄飛,手上只剩最後一顆棋子,笑道:“果然不愧是天下最強武夫三境,無人可破。”

中年道士微眯雙眸,看向十五手狠招,大手一揮,十五顆白字滾落棋盤,掉入棋壺裡。

中年道士平淡道:“這個不算數啊,得重來。還有,你別給我扣什麼高帽子,天下能人多了去,除了呂青衣外,誰敢稱天下第二?”

容貌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文士笑了笑,進入涼亭,將手中最後一顆棋子握在手中,搖頭道:“不是給你扣高帽子,就說數年前與段玉清那一場,前後百餘手,下的方圓數十里天地崩塌,比黃有德與呂青衣那日論道都來得可怕,世人都在傳你是緊跟段玉清之後的第二棋手。原本還不服,直到前些日子與段玉清下過才知,你兩的可怕。”

中年道士擡頭看了眼這位名動天下的青衣亞聖,嘴角掠過一抹笑容,真是自討苦吃,空閒沒事幹纔去找段玉清下棋,想起當年與段大國手下棋三天三夜,不吃不拉,險些被媳婦掃地出門,中年道士痛不欲生,平淡說道:“我如果說下山媳婦會把我休了,你信不信?”

青衣亞聖聽到這個天下罕有的笑話,竟然沒有如何笑,嘆氣惋惜道:“如今是當父親的人,那個丫頭自從兩歲見過一次,這些年倒是沒來看望,見你也是氣勢越來越低垂,看來是沒機會跟你下棋了。”

中年道士譏笑道:“誰樂意與你這文叟書生下棋,犯困的緊。”

被譽爲陵城數萬文人的後盾的亞聖薛澤一笑置之,低眉看向桌前的殘餘棋盤,笑道:“段玉清的眼光還是狠辣,收個徒弟只是簡單調教,就能下的如此神妙。看來下個江湖,定會熱鬧非凡。”

中年道士平靜道:“薛澤,段玉清的脾氣可跟我沒法比。”

“他願與我下棋,我也不願跟他打架。罷了罷了,這是我自己釀得,你嚐嚐。”

青衣亞聖摘下腰間的酒壺,丟給中年道士。

手心的白子滾落至兩指間,捻起白子擲盤,隨後擡頭看向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在內心斟酌許久,輕嘆一聲,還是握起棋壺上的黑子。

薛澤微笑道:“你放心好了,領教會段玉清的厲害,我便不會再去糾纏,倒是林家那個老和尚,就不知道是何意思了。”

“那老不死的禿驢心裡在賣什麼葫蘆藥,天下皆知。”中年道士喝了口酒,皺眉問道:“只不過讓我驚奇,魏百歲居然沒留下你?”

青衣亞聖跟上一顆棋,搖頭道:“被鶴周天取了性命,不過死之前也到我府裡下了幾盤棋。”

中年道士抹了抹嘴,問道:“你這落魄的前朝文人,還妄想着吳家小子真能給你日月換青天?”

青衣亞聖神情落寞道:“既然吳晨願意走這一步險招,無論結局如何,至少在我閤眼前不想看到玄家人如此得意嘴臉。”

中年道士仰頭喝了一口酒,陰沉道:“薛澤!”

青衣亞聖突然站起身,彎腰行禮,久久不肯直腰。

腦海中,不知爲何,又浮現出那位女子容貌。

中年道士嘆氣道:“薛澤,你當真不知道這是逆天逆勢的勾當?龍虎山現在是什麼模樣,你不清楚?”

這位前朝只輸呂青衣的亞聖仍是沒有直腰。

中年道士猶豫了一下,沉聲說道:“不是我不幫,是真的無能爲力。就連武當那等道家臺柱子都被玄家搞得風雨飄搖,我這道觀如今人煙稀少,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人數,如何經得起折騰?再說京城方霖案過後武將凋零,但近些年也不知從哪勾結出的高手坐鎮,不然就說吳晨那廝脾氣,能忍到現在不在京城染血?”

青衣亞聖直起身,怔怔出神,一臉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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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道觀之上,雷霆滾滾,很快便大雨滂沱。

中年道士低頭望着薛澤的最後幾步棋,猶豫不決,哪裡是曾經笑傲文壇的青衣亞聖能下出的?

一時間有些感同身受,長嘆一聲,還是退了一步:“罷了罷了,各退一步,我能保證吳家小子不死,但你也得告訴那老禿驢,都等了三四十年,也不急這一時,切莫意氣用事。”

青衣亞聖再次作揖,微微一笑,有這一步,便足夠了。

中年道士久坐涼亭,愁眉苦臉,媳婦那邊可怎麼說纔好啊!

一個小小涼亭內,佛、道、儒三大家匯聚。

雖說那老禿驢今日沒來,但礙於其年齡,中年道士不好多說什麼。

您是招提納子,蘭若高流。

我是琳宮羽士,金簡玄子。

您身披三事雲衣。

我着百衲伏魔衣。

您手拿念珠。

我手持浮塵。

我們都有三寶。

雖不同,又相同。

中年道士嘆了口氣。

渡世亦渡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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