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瑛!”
陳燧壓低聲音說道:“猰貐雖然寵愛這個小兒子,但畢竟扈煥血脈和天賦是最低的,其妻只是普通蛇妖,後代血脈只能更差,猰貐未必會在意。趁着這件事還沒鬧大,我們只要……”
秦延瑛沉聲打斷:“回京的時候,我們走大門!”
陳燧慌了:“延瑛,何苦至此?”
秦延瑛眉眼之間閃過一絲戾氣:“陳燧,我受夠了!”
陳燧:“……”
秦延瑛深吸一口氣:“你應該知道,這些年我過得有多麼煎熬!你也清楚我想要幹什麼,既然知道,就不要問了,你只需支持我便可!”
陳燧:“……”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想哭。
他當然清楚秦延瑛有多麼煎熬,因爲他和秦延瑛一樣煎熬。
大乾歷經亂世,新皇登基之時,國家積貧積弱,靠着合縱連橫,恢復了巔峰疆土。
那時的妖官風頭無兩,立下的功績足以掩蓋所有的弊端。
後來一場戰役,大乾收復了一城失地,結果全城孩童全被妖二代進補。
當時同在行伍的,便是秦延瑛和他的三弟秦延霆,姐弟二人因爲在慶功宴上被灌酒,沒注意到那些妖二代的異常舉動,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姐弟兩個盛怒之下,把那幫妖二代宰了個乾乾淨淨。
宰完之後,他們酒也醒了,知道大局面前,兩人的死罪幾乎沒有轉圜的可能,畢竟年輕人,也沒有那麼強的承受能力,於是便潛逃了。
皇帝心懷不忍,有意放水,於是派自己去緝拿。
但妖官那邊不同意,也派出了一個極其擅長尋蹤的大妖。
雙方進度幾乎是齊頭並進,根本不是能放水的。
他只能先一步找到姐弟,秦延霆早就猜到他要來,於是提前迷暈了姐姐。
那一天秦延霆說的話,陳燧這輩子都忘不了。
“姐夫!我沒有後悔!”
“即便再選一次,我依舊會宰了那些畜生。”
“所有罪責全都推到我的頭上,請務必保住我姐。”
“我們秦家遲早有一天能向天下人證明,沒這些妖官,我們依舊能守住大乾盛世!我姐天賦比我高,突破宗師是遲早的事情,比我有用。”
“而且她有人牽絆,如果能活下來,比我更有可能扛得住。”
“請務必對她好!”
“你發誓!”
在陳燧發完誓之後,秦延霆揮劍自盡。
三年之後,西南逐夷軍清退所有妖官,只靠人族軍隊,打退了西南諸邦。又過了幾年,滅掉了跳得最歡的南詔。
如秦延霆說的那般,向天下證明了那件事情。
只可惜,那些權貴不信,又或者不願意相信。
他們憑什麼不相信?
憑什麼!
陳燧當然知道秦延瑛有多憋屈,這般選擇,無非就是想再看看,時隔這麼多年,那些京中權貴……包括皇帝,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不論結果如何!
都是她對泉下秦延霆的一個交代!
秦延瑛無所謂地笑了笑:“放心!有我哥在西南,京中沒人敢殺我,最多就是蹲幾十年牢房。
這次你一定要秉公執法,莫要被別人鬥倒了,不然你失了勢,就沒人進牢房給我送春宵了。”
陳燧眼眶通紅:“延瑛……”
“姑姑!”
“玉璣?”
“姑姑!你……”
白玉璣匆忙跑過來,看到後面禁軍擡的蛇屍,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自己明明已經夠快了,還是沒改變什麼。
她知道這幕場景,代表着南詔的計劃完美執行。
可這個結局,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秦延瑛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蛇血,取下腰牌遞過去:“姑姑不礙事,你趕緊回京城,讓牧野不要出門,讓府上的下人和丫鬟都不要多嘴。在牧野病情穩定之前,不要讓他知道外界的情況。”
“可是姑姑……”
“快去!”
“……嗯!”
白玉璣攥着腰牌,重重點了點頭,隨後便踩着步法,飛快離開。
可是脫離衆人視線之後,她又在河邊停了下來。
良心的不安,幾乎讓她崩潰。
計劃太順利了。
順利到即便自己什麼都沒有做,秦延瑛就自己走完了南詔所有的計劃。
她看到了,秦延瑛身上沒有傷,這位曾經的名將,幾乎是碾壓式的,當着扈煥的面擊殺了蛇妖母子。
以秦延瑛的實力,明明是可以拖到陳燧來的,但她還是動手了。
那個瘋女人,太瞭解秦延瑛了。
白玉璣知道自己是在報仇。
可仇人爲了素不相識的孩童和孕婦可以奮不顧身。
復仇者卻毫無負擔地用孩童和孕婦當做餌料。
她沒辦法從已知的所有道理中,找出任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現實的依據。
我真的沒做錯麼?
如果我沒有在那裡停下腳步,秦延瑛會不會也就發現不了了?
“公主!”
“嗯?”
白玉璣擡起頭,看到了何細鳳滿是笑容的臉。
何細鳳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公主你做得太好了,計劃十分順利,陳燧也到的恰到好處!”
白玉璣一點也不想提這件事情,只是起身問道:“我們的人都安全撤離了麼?”
何細鳳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正色道:“都安全撤離了,現在正在找羅擎。”
“羅擎?他怎麼了?”
“他第一時間被毀了兩個蠱傀,不想繼續拖,就先走了。”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白玉璣臉色有些陰沉。
何細鳳沒有回答,雖說她也感覺羅擎有些飄,但他也能理解羅擎。
這些都是中原人欠南詔的,的確沒必要婦人之仁,因爲中原人的婦女孩童平白承擔風險。
不過計劃是成功的,就也沒必要惹白玉璣不快了。
白玉璣搖了搖頭:“我須儘快趕回京都,你們繼續找吧,找到以後,務必狠狠訓斥他!若無法扼住他的狂妄之心,日後他必會成爲一個禍患。”
“是!”
何細鳳重重點頭。
可就在這時。
二長老匆匆趕來:“不好了,羅擎……死了!”
“死了?”
兩人頓時大驚:“怎麼死的?”
二長老聲音都是顫抖的:“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人已經死了,但那個戴着斗笠的兇手,還在泄憤一樣砍他,人都落不在地上。我們趕了過去,但沒留住那個人!”
兩人:“!?!?!?”
……
鎮南府。
“草!”
秦牧野罵了一句,從牀上坐了起來。
今天攔截失敗,他憋了一肚子火。
這些南詔吊毛,真的是不幹人事。
回來之後,還正好碰上那條反犬!
只能順手乾死了!
必須要說,公輸家錄入的刀法着實不錯。
前五刀,挑斷手筋腳筋和牛牛。
後來四十四刀,砍得那反犬落不了地。
若不是那些南詔高手趕過來,他至少要砍夠八十一刀才勉強解氣。
可惜,只砍了四十九刀。
一點沒解氣。
秦牧野滿腹戾氣無處傾瀉,只覺自己之前的想法簡直可笑,居然還想着以懷柔策略,試着跟白玉璣打感情牌。
可現在想想,亡族滅種的大仇,怎麼可能輕易洗刷?
他知道,從白玉璣的立場來說,這麼做一點錯都沒有,哪怕她投毒屠城,情理上都說得過去。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秦延瑛忽然轉向找扈煥,不可能跟白玉璣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些童男童女還有孕婦,白玉璣也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演戲很爽。
他也很享受那淡淡的曖昧氛圍。
但一切到此爲止。
他大踏步朝鎮南府外面走去。
侍女看到,嚇了一跳:“公子!少夫人說您不能……”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爲秦牧野的目光實在有些嚇人。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秦牧野離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白玉璣御馬匆匆趕了回來,剛進家門就要直奔內院。
卻被侍女慌張攔下:“少夫人!公子他剛纔出去了!”
“出去了?”
白玉璣心頭一驚:“什麼時候出去的?你爲什麼不攔着他?”
侍女快急哭了:“半個時辰前!我,我攔不住他啊!”
白玉璣:“……”
她暗叫一聲不好,趕緊騎馬朝回趕。
早知道就不貪快走小路了!
一路上,風馳電掣。
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她再次與押送隊伍碰頭的時候,隊伍裡面已經多了一輛馬車。
慌忙跳上馬車,發現秦牧野已經因爲急速奔襲,身體已經虛弱得不成樣子了。
她有些急了:“你,你身體這麼虛弱,爲什麼……”
秦牧野死死攥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告訴我,是不是你乾的!”
“秦牧野,這件事有些複雜……”
“我不想聽多餘的解釋!告訴我,是不是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