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鈴聲消失在大雨中,在窗櫺外涌進來的輕風吹拂下,雕花冰盤中的冰塊再也未飄出寒煙,安靜得融化作了水,浮在雕花盤中的沁冷冰水上,飄着點點白瑩的小冰兒一點一點的消融着。``?超速首發``
陣陣輕風,將雨前悶熱難耐的氣息拂盡,這場雨後,應該不會再有這樣酷熱的時候了吧。
外面的雨還在下,眼前也沒了可看的熱鬧,從聚集着的包圍圈慢慢散開的公子們都免不得向還矗立在原位對着門外如瀑雨地瞅着的的蕭大公子瞄上兩眼,看着沉寂着的蕭泓,和蕭泓一起過來的也都沒了言語,不是和蕭泓的關係有多好,只是覺得有些可憐,家世再如何顯赫,禮教法度下,這件事上,終究要要付出代價。在今日,接受王上召見的蕭泓本是京城內最風光的一位,可眼下,哪個都提不起豔羨的心思來。
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下來!
儘量放鬆緊握在手的劍柄,爲了兩個隨侍動手攙扶了言家耀輝一把而失態,蕭泓調息着涌動的心緒在彌補這個錯誤。
有了期盼之心後,如同要跳出胸腔般的炙熱和焦慮將想要獨佔那個人的心情涌上了極致。冷靜,冷靜,一定要冷靜!
憶起昨日十里亭外,言家耀輝所言的那句“君子捨命精忠報國,小人只能舍財獨善其身”讓人難受的話,蕭泓心境立即好多了。原來,昨日言家耀輝話中的“舍財”就是這個意思啊,想出以大善行來修補名譽,不虧是言家人所想到的好主意。
“各位,!”安撫了心緒的蕭泓豪氣頓生,收回看雨幕的視線轉身振臂高呼“錯過賑災義賣這等爲君父分憂的盛事,是我等的遺憾,理應響應!”
瞅着深沉之後又開始冠冕堂皇撒歡的蕭泓,都不忍旁觀的林政皓垂頭沮喪着,看清楚了,拿自己的前程做賭注的蕭泓是賴定言家三少了。
爲君父分憂?已經生着一點點憐憫心的樓上樓下的各位一起哼了一聲,一起向居然對向言三少抻着搭把手的隨侍就發出殺氣的蕭泓投去白眼,說白了,是想討好言家三少吧。
想是這樣想的,嘴裡可沒一個這樣說,對簫將軍的提議,當場引起了滿樓喝彩!
伴着這聲喝彩,震得在風華樓外避雨的行人都不由得再次踮起腳尖巴着花窗往樓裡瞧。
伴着這聲喝彩,驚得見識也不算低俗的風華樓夥計們都避得遠遠的,不敢靠近。這些公子們是怎麼了?詭異,太詭異了!
高聲相和的衆人皆心照不宣的等着,他們相聚在這裡,本來就不全是爲了看熱鬧。擡眼遠看雨簾外,相比蕭大公子和言家三少的這種八卦,等着未散的朝議纔是他們聚集在這裡的原因。
昨夜被長輩邀談後,心知肚明,塞北江氏婚宴上那場“劫殺朝廷欽差大員和貴胄公子”的殺戮終究是要有人付出代價的,依照目前,再怎麼說也不可能由塞北的江氏負責。
不能清楚現下狀況,又拿捏不準時機,眼下朝廷狀況如此不明朗的狀況下,扎堆順着大溜走,纔是明哲保身的根本。何況由揚州言三挑起來的“爲君分憂”的大義之名已經被禮部特許嘉獎傳報到所有的州府作爲效尤。全京城的百姓都募捐了,他們這些頂着“爲國盡忠”好聲譽的北歸子弟能和“爲君分憂”的大義之名過不去麼。
被這聲滿堂喝彩唬得下了一大跳的風華樓賬房趕緊將抽屜中空着一本名錄拿了出來,恭送與了眼前這位一呼百應的簫將軍,這時,風華樓的掌櫃突然想起了,這位一身戎裝的蕭將軍不就是那位得了相思病跑了的蕭大公子麼?那惹得蕭大公子得了相思病的究竟是哪家的閨秀啊?
一起瞅着蕭泓手上的空白名錄,先前已經捐賑過銀子的趕緊透露,所有捐賑銀款的都要記載下名字之後送交戶部存檔,說不定還要—直送至聖案呢。
還送交聖案前?當即,本就中氣十足響應立即加大了聲調,這可是送上門來的又一次表功的機會,得不得獎賞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家族中的體面。
實在猜不透今天這一出的風華樓掌櫃避在櫃檯裡旁觀,瞅着眼前再次振奮的場面,頓生感慨,揚州言三好生厲害,只是從隔壁墨軒齋臨時購了些空白賬冊,就攪和得滿城爲留下一介空名,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滿城百姓,無人不爭相向前,眼下,又是如此。這一着,看似簡單,實際對人性摸得透徹,這揚州言三端是厲害。
看着遞交在手上的空白名冊,再怎麼輕狂,立身行己,服人甚難的道理蕭泓自然曉得,這種出頭的事情可由不得他來做。擡頭掃視了一圈,對上正靠着樓欄往下看的幾位閒職的宗親後嗣,泛着笑,蕭泓拾歩而上。
穿過雨幕,穿過行人極少的街巷縱馬也是一種樂趣,沒會兒就到了居住的院落。
門外候着的夥計趕緊撐起大油傘迎過來遮擋着傾注下的雨水。快步邁過廊門,什麼貴客讓大掌櫃這樣着急找他回來?
跨進院落,直接看到掀着簾子的廳堂中端坐着幾位靜雅的貴婦,言家耀輝大體上能知道是什麼事了。
敢守着最終底線,讓言家做出直接上京的決定決然不是有永固王爺這條路子。言家的外祖在收斂受家族拖累而落難幼女的十多年來裡,雖然最終能恢復身份被家門尋了回去的只是其中極少位,也算是能在言家大難時做出些提攜幫襯的力量。可惜,來京半月,無論是遞了拜帖還是暗下行賄門房婆子,都沒有迴應,真真是炎涼之態,富貴更甚於貧賤,多少有些齒冷。
沒有再跨過門廊,言家耀輝遠遠的起手作禮,“言三尚未婚配,亦無夫人應酬,請各位夫人趕緊回了吧。”不等招呼轉身往後院去,半路斷喝了一聲:“現成的雨露不接,真真是瞎了眼了,還不把花草端出去!”
輕易不動肝火的人生起氣來遠比常人要凌厲,溫厚的三少這聲呵斥,讓候在雨檐下的僕役慌得趕緊跑進廳內將擺設廳堂的花草一一往外端去,不是他們沒眼色,只是這幾位夫人來得突然。
聽得這聲呵斥,廳堂中的這幾位貴婦面色驟變,追着出了雨廊,扶着門廊高呼,“三少,請留步——!”
轉過院角,言三再無了影蹤。
候着的大掌櫃對此很是詫異,素來懂世俗規矩的三少怎麼生出這般氣來?趕緊向這幾位面色慘淡的女子致歉,撐起傘趕緊追向後院勸說勸說去。
看滿臉焦慮着跑過來的大掌櫃,洗擦着汗漬的言家耀輝示意僕役出去。笑着招呼被雨淋着了的大掌櫃進來。跟隨外租父的這幾位掌櫃的就如自家的長輩一般,處處幫襯提點,言家幾兄弟都當做是自家長輩,從不怠慢。
商籍的大掌櫃趕緊禮讓,十天前,他們還算是主僱關係,現今不一樣了,被嘉獎特賜爲五品員外郎的身份的三少是仕人了,萬不能逾越法度。
一請二請三請,大掌櫃這才挨着椅子坐下了,端詳三少溫和的臉色,“您不是在生氣?”
“有什麼可生氣的,”隨之坐下的言耀輝失笑起來,道:“打小就在市儈中旁觀,外祖生怕我們兄弟學着父親,每回見着,外租都是耳提面命:‘持身不可太皎潔,一切污辱垢穢要得納德;與人不可太分明,一切善惡賢愚要包容得。’的楊家家訓,想不謹記都難。”
這話聽得大掌櫃釋然,在東家眼中,姑爺是個不肯沾染世俗污泥的人,東家生怕這些外孫也都這般,只要逮着機會就灌輸市儈之風,其實,言家父子哪個不是審時度勢的。
這一笑將先前的顧忌掃了去,大掌櫃直接言道:“三少,雖然咱們幾次求見這幾位夫人不得,現今,藉着雨勢,她們過來,正是商議的好機會,您怎麼會言辭這樣激烈?”世間最難處的就是人際,若是爲了一言結下怨懟,那實在沒什麼必要。終究,在蕭大公子的事情上,這些大宅子的女子們是可以對輿論有所幫助的。
看着還不全然知曉情況的大掌櫃良久,言家耀輝道:“只怕她們根本不是爲了見我而來。”
“三少何至於這樣說?”大掌櫃的看着三少。想想也是,單純要和三少敘話,是不該直接到未婚男子的院落來。
“今早兒,您不就已經察覺不對勁了麼。”看看大掌櫃,言家耀輝淡笑道:“當時您還說,‘就算是想看您和簫將軍的熱鬧,歸來的公子們也不應該聚得這樣齊整吧。’您還還力勸我不要過去。”
大掌櫃點點頭,這樣想是有充分理由的,京城這地界,‘公子貴少’只是個泛稱,其中貓膩可就大發了,分爵位等級,分宗族和旁門,撇開長幼,單說嫡庶,也是天差地別,這些離家好幾個月的居然還都被府內放出來,風馬牛不相及的混聚在一起閒磕,怎麼想也不太對勁。“到底出事了?”
“本來還沒想到,現在看到這幾位找上門來的夫人,反倒明白過來了。”言家耀輝笑起來,“‘權貴之門本就是通家的知己。’這俗語果然說得沒錯。您也不用擔憂了,他們之所以聚在一起,只是等朝議的結果罷了。”
朝議?今天的朝議很重要嗎?身爲平民,不敢妄議朝政,大掌櫃看着三少道:“和今日前來的這些夫人有什麼關係嗎?”
“她們不是來找我的,是來找楊家路子的。”言家耀輝道:“您也知道,當初外祖父收了這些受父兄族人之累的幼女,也算不得行善積德,她們父兄的罪名最多是行賄或是世家傾軋的此消彼長罷了,眼下卻不是這樣了,稍不小心,就能牽扯進不覆之地。”
“三少何至於這樣說?”大掌櫃淺淺皺眉,眼下正是上下一心的好時節,怎麼會有大禍?
“昨日回京的蕭大人和所有公子們經歷的戰禍是毫無虛假,只是在此之前,還有一場戰禍。”再不隱瞞,言家耀輝將當日發生的講述了一下,淡然道:“今日,若是朝議上往從小了議,也只需拿住些江湖莽夫就可以交差;若是往大了去查勘……則很可能會是謀逆。”終究是冒犯的是欽差,混加上之後的一出攻城戰,想脫了干係怕不可能。這些趕着大雨上門來的這幾位夫人已經預先給了他一些答案。
“謀逆!”悶聲低呼起來的大掌櫃嚇得跳了起來。所有法度中,謀逆是絕不得翻身和不可饒恕的罪中之罪!
“可能吧,這場雨後就知道會被定下什麼罪名了。”也不能確定的言家耀輝看着永固王留給他的扇面上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草書沉寂了,知道小六婚宴的血腥一定會有人負責,終究沒想到會這樣嚴重。
盯着三少手上把玩的扇子,驚心的大掌櫃低聲道:“那……三少,這件事,姑爺家也被牽連了進去?”
“您不用擔心,”看着不安着的大掌櫃,言家耀輝笑了笑道:“言家是受害者,御賜的新人是小六。”
“啊?”大掌櫃失聲道,“六少嫁人了?可喜可賀。”
盯着歡喜着的大掌櫃,擡手撫着眉角,頭疼的言耀輝提醒着,道:“大掌櫃,小六是個男兒。”
困惑了一瞬,輕拍手掌心的大掌櫃恍悟過來,對了,東家那位晶瑩剔透玉雕般的小外孫是個男孩兒,趕緊挽回彌補,“六少娶得是誰家的姑娘?”
言家耀輝緩緩道:“塞北馬場的江家少主。”
娶了塞北馬場江家的少主?聽起來怎麼這麼彆扭呢?瞧着溫良如玉的三少好會兒,大致上梳理出狀況的大掌櫃起身,“這件事決插手不得。”斷然道:“那幾位還在廳子等着呢,我去趕緊把她們請回去吧,”
“有勞您了。”
目送遠去了的大掌櫃,回身,言家耀輝看着兩位隨侍,輕輕道:“你們說有殺氣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