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忘忘未得,欲去去無由。
兩腋不生翅,二毛空滿頭。
坐看新落葉,行上最高樓。
暝色無邊際,茫茫盡眼愁。
——白居易《寄遠》
轉眼間,橫亙在他面前的又是一個落葉蕭蕭的季節。冷風漸起,深邃而幽遠的夜空下,落花如飛蝶般隨風起舞,嫵媚綻放後又寂寂跌落,吻向慢慢失卻溫度的大地,化爲一粒不起眼的塵埃,而涌起的思念便又在此時如同潮漲的水,瞬間在他的眉間與掌心洶涌。
如此良夜,這漫天的落花不知又嫵媚了誰的眉眼,浪漫了誰的心思?他不知道,此時此刻,會有多少顆星子會沉醉在萬里無雲的天幕上,只知道,醉眼觀花後,那揮之不去的,依然還是他對她不絕如縷的深深眷戀。
還能爲她做些什麼呢,又該如何才能挽回那段漸行漸遠的感情?或許,除了匍匐在佛祖面前祈禱,再也別無他法。一聲悠長的嘆息聲後,他真的在夜空下祈禱了,微閉雙目,口中唸唸有詞,是在祈禱讓他也化作一朵美麗的落花,讓她擡首之間便能一眼瞥見他在空中綻放時的那一抹驚豔與精彩,即便在絢爛之後,也只願跌落在她的懷裡,醉在她水靈水靈的眼底,讓她無法不驚歎他的美麗,更讓她無法不心痛他的湮滅。如此,縈繞在心間的那霧一樣的惆悵,雲一樣的思念,便因爲有了她的心痛,而了無遺憾,即便還是不能與她執手相對,他也會相信那份愛是真實的不容置疑的。
這般,相思不盡、柔情不止,縱是萬年只種此一粒紅豆,今朝春盡後,情何以堪?那些撩人的青春,已在往事謝幕的風中悄然老去;那些美麗的夢想,兜兜轉轉之後她又可曾記得?嘆,青春,只一個很美的詞彙,但卻沒幾個人知道它究竟會淹沒在哪裡,更沒人能逆着時光的腳步追回那些遺失的青澀與嬌羞,所以他們唯一能做的便是面對現實,在現實的允許下繼續打撈種種的可能與不可能。
曾經因爲年輕,所以總是肆意地享受着青春,從不曾想過虛度光陰與鋪張浪費;曾經因爲年輕,纔會對所有的人事懷揣幻想,哪怕那想象總是不切實際,卻又總沾染着鏡花水月的朦朧美,令他們一刻也不願抵近現實,與命運達成該有的和解。在最好的時光裡,他浪費了青春,浪費了生命,毫無節制,等到而今青春早已在傾巢出動的皺紋裡悄然老去,斑駁的記憶亦已變得支離破碎,再也拼湊不回往昔的歡欣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一顆易感的心去捕捉戀人們那一雙雙模糊的淚眼,卻怎麼也不能從三千里雲和水化成的淚光裡找到來時的歸路。
繁花過後,韶華散盡,飲下的烈酒都是一個人的舞蹈,再也無人觀摩,也無人相陪。那些過往的美麗都在悲傷的記憶裡隨微風漸行漸遠,不留一絲蹤影,而在他心底,卻仍殘留着一些破碎陳腐的痕跡,依舊守護着那些遙不可及的夢想。相思,如同一粒火種,只要心底那一絲溫度不滅,它就會燃燒,越燒越旺,所以雨過之後,儘管他觸目所及的不是陽光,不是彩虹,而是灰了的,沒有一絲色彩的天空,那瘋狂的熱度也能將他瞬間融化。
這世間,不會因爲他的缺席而少些什麼,也不會因爲她的退場而產生任何的遺憾,滾滾紅塵,年年歲歲景常在,歲歲年年人不同,卻也未曾出現過大的差錯與偏離。如果不是緣於愛,誰也不會爲誰停留,誰也不會爲誰轉身,誰也不會爲誰耽擱,而他,心甘情願地爲之駐足,爲之回望,只不過是因爲他愛了。是的,他愛她,愛得刻骨銘心,愛得無藥可救,在他眼裡,她就是含羞脈脈地穿梭在古樂府裡的那一個相思不盡的深情女子,而他就是握筆窗下將她一筆一畫寫進樂府詩章的那個白衣俊士。那一年,他羽扇綸巾、白衣飄舞,款款走在她二八年華的婉約裡,踏着青石板街清脆的節奏,輕柔地倚在她的蘭舟上,任湖面泛起的朵朵水花,映着堤岸上倒垂的楊柳,而他的淺笑便那樣一圈圈地漾在了她的眉心和眼底,讓她再也找不到除他之外的明媚與歡喜。
他的笑裡含着春天淡淡的憂鬱,亦含着秋天綿綿的相思。如果她是湖水,他便是那堤岸上環繞的柳;如果她是荷花,他便是輕輕吹綻她的一縷清風。相愛的那一天開始,他和她便不再能夠分得出彼此,他們就像此起彼伏的呼吸一樣,再也無法以任何個體獨立於世間自由地活,如果不想憔悴枯萎終至凋謝,他們就必須相擁着直到生命的終結。這是他們的命運,也是他們彼此許下的諾言,所以一旦分離,即便不死,也無異於等死,再多的閃耀也都是迴光返照的憐憫。那一年,因爲愛,即便窗外蔓延的是漫山遍野的荒蕪,也從來沒有蒼涼荒蕪過她歡喜的眼——他總是站在她目光可以觸及的距離內,讓自己流連成那千姿百態的小草,去裝扮去點綴那滿山的青翠欲滴,而她也終於沉溺在他的柔情裡,再也不願意醒在沒有他的世界裡。
他們不是沒有過快樂,也不是沒有過美麗的夢。他略帶憂鬱的微笑總是可以輕易便擄獲到她眉睫上那一滴豐盈卻不忍滑落的淚珠,那是她滿含了期待與盼望的一滴眼淚,裡面藏着她一顆無垠的癡心,純潔而透明,亦如他的眼,海一般深邃澄澈;而他亦總是喜歡躲在她那一顆不肯輕易示人的珠淚裡去找尋他們的情深不悔、纏綿繾綣,並用詩文一一記述成只屬於他們的天荒地老。然而,歡樂總是太過短暫,經歷種種人世的滄桑變幻後,她始終都揮不去那霧一樣的憂傷,終致那憂傷無牽無掛地縈繞在符離小城的長河裡,緩緩變成一汪藍色的眼淚,無時無刻不在祭奠着他們的情殤,而他,她千百次輪迴裡等待的那個少年,便成了她藍色憂傷裡那個怎麼也做不完的夢……
念着她的芳名,想着她的麗容,他輕輕淺淺地嘆,眼中亦含着一滴藍色的眼淚。還記得嗎,前世,她等他在畫樑雕棟的煙雨樓臺,從梅粉褪殘妝的初春,到塗抹新紅上海棠的盛春,再到開到荼蘼花事了的暮春,直至整個春天都在眼前凋盡了,也未曾等到他划着一葉扁舟從落日的天邊行來?而今,車水馬龍、雕欄玉砌的市井街衢邊,他筆下的千迴百轉、起承轉合,只是爲了守候那個單薄的女子,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傾注了人世間最古老、最厚重的深情。可是,尋尋覓覓,覓覓尋尋,寂寞復寂寞的等待中,眼看這一季的花又要開到荼蘼,韶華盛極,無法再持續那份耀目傾城的美,而她依然不是他閨中的婦人,怎不惹他心傷難禁?
花到荼蘼春光了,愛到荼蘼人憔悴。他知道,凡事物極必反,愛再深,縱然刻骨,也終要逝去,可他又有什麼辦法能夠留得住這大好的春光,不老的容顏?月色溶溶,在無限的想念中冰釋了他塵封已久的心,擡頭望去,這婆娑的夜晚,一如少時符離的天空一樣美麗空靈,然而,少了她的陪伴,他又怎麼能夠尋得回那時的清芬與溫婉?
傾耳,又一場不期而至的雨,淅淅瀝瀝從天而降,每一顆雨珠落地的聲音,都濺起一片一片深不見底的憂鬱。凝眸,樹梢間那些危危欲墜的枯黃的殘葉,亦都在冷風中不停地掙扎着,翻飛着,彷彿很不甘心地,誓要與外部的侵凌做抵死的抗爭。他知道,那不過就是徒勞的抵抗,亦如他在母親面前一樣,爲了與湘靈的婚事早日兌現,終年都做着無聲的反抗,卻又從來都沒有勝利過。這樣想着,他開始憐憫起那些葉子,心疼地將它們一一揀拾起來,卻發現,隨同它們被緊握於手的,還有飄落的寒氣與紊亂的心緒,以及懷念深深埋進靈魂後衍生的洶涌與奔騰。
他對她的思念依然如昨,揮之不去的,仍是她在他記憶的畫屏上增添的那些如絲若縷的懷念。那些懷念,恰似頭頂那輪明月,圓也是詩,缺也是詩。輕輕地,伸開雙手,讓相思的絮飄入心靈,緩緩打開塵封的柔軟。臉上那一粒淚痕,猶如吹進眼中的一粒沙子,越揉越痛,越揉越深,直到揉碎這一季的風景,才恍然明白,原以爲把心塵封了,把那滴憂傷的眼淚珍藏了,就能將她忘記,就能剪斷那絲絲縷縷的情愫,就能讓秋風吹落那不朽的憂愁,不曾想,卻是歲月不改,冰心依舊!
曾幾何時,思念拉近了他們與現實的距離,然而母親的決絕卻把他們傾城的愛戀再次打回原形。在殘酷的現實中,夢被扭曲了,理想被扼殺了,於是只好俯首在孤單中重新拾起那些殘缺的夢想和那些陳腐的過往。擡頭,好想讓窗外的雨水來得再猛烈一些,因爲唯有那樣,才能讓寂寞不至於還像從前那麼孤單,那麼無聊,可是等思緒再一次浸在這片潮溼中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又開啓了另一場輪迴的沉寂。那個寂寞的鎖,就那樣在不知不覺中被悄然打開,然而,好不容易纔收回來一點點的心便又開始了搖曳、凋零。
打開記憶的閘門,把這些年經歷的酸甜苦辣都一一排列成行,才發現,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似過眼煙雲,早已隨風而逝,而思念卻是不曾有過絲毫的黯淡。因爲愛,他來到有她的世間,翹首等待與她相聚的那一天,任她分享他生命裡所有甜蜜與悲悽;因爲情,所有的星辰都爲他動容,將兩顆遙遠的心隔着天涯與海角緊緊拉攏,用不變的等待與守候縮短他們之間山高水長的距離。愛她,想她,卻從來都不會恨她,可若不恨,又爲何偏偏要與她離別,卻在短暫的生命旅程裡,與她漸行漸遠漸無言,總是在雨中獨自完成一曲悲傷的戀歌?其實應該恨的人是他而不是她,如果不是他始終優柔寡斷,下不了決心與她遠走天涯,她又怎麼會至今都爲他蹉跎哽咽?
恨只恨,他的懦弱與無奈。而今,心底盤旋不去的,除了情深不悔的愛,便是滿腔不得已的愁緒,湘靈啊湘靈,到底還要我做些什麼,你才肯心甘情願地跟着我走?或許,情愛的紅塵裡,相愛的人根本不需要相對坐視悲嘆,畢竟不是所有的行船都能到達彼岸,只要船槳在水面劃過,就總能散開美麗浪漫的水波,不是嗎?而那一圈圈漾起的波紋,便是愛情激盪的歌,既如此,又何必非要執着於那一紙婚書呢?他試圖用這樣的解釋勸說自己、迷惑自己,可這樣的想法於湘靈而言難道不是一種蔑視與褻瀆嗎?
很多時候,他都無法用文字表達出這經年積澱於心底的款款情深,只有漫步在雨中的天地,才能清晰並準確無誤地梳理出關於這段愛的所有剪不斷、理還亂的頭緒來。不,他不能辜負湘靈,也不能讓她背上淫奔的罪名,所以他唯一能給她的就是那一紙婚書。可母親自始至終都竭力反對他們的婚事,他又該如何取捨呢?淅瀝的雨聲慢慢洗去了他心頭的渾濁,徜徉在悅耳的雨滴聲中,他獨自享受着這份唯美的旋律,心中的鬱悶惆悵終被一掃而光,此時此刻,他又是多麼的希望,這眼前飛舞的雨絲迅速封住這瞬間的釋然啊!
雨中,厚重的心幕被柔軟的雨絲緩緩拉開,暮秋的寒霜一點一點濺到他單薄的衣衫上。她微妙的神情不止一次地,宛若遊絲般,飄飄漾漾地合攏來,綰在一起,糾結在他憂傷的眸裡。那曾經美麗的容顏,彷彿融化在愛的流沙裡,卻是一紙看不清、道不明的模糊。
湘靈,符離城外的橋上,你可曾聽見我噠噠的馬蹄聲?隔着如緞的窗紗,你可曾看見我凝望的雙眸,閃爍着的愛的火焰?如茵的草地上,你可否看到那一抹青蔥的新綠上有我爲你寫就的愛的詩篇?知不知道,我的相思都化作了紅豆,留着只爲讓你慢慢品嚐?知不知道,槳聲燈影裡,我只想再爲你揉碎我的衷腸,和秋水一起,穿越這漫漫長夜,流進你的芳心?
終究,她還是遺失在他模糊的目光中,夢也漸行漸遠,總是於有意無意間疏遠着他的愛戀,但他卻再次對風許下鄭重的諾言,願意爲她付出一切,哪怕是不曾完全逝去的青春,和如花的韶華。遠處,不知是誰十指輕叩,又奏響一曲幽婉的《長相思》,更不知一廂悲涼已被誰收藏在看不見的紛亂裡,然而他心裡卻比誰都清楚,除了她,什麼也不曾來過,也未曾離開過。看流光飛舞,看煙水流逝,紅塵漫漫,一片冰心向誰寄?可憐一曲《東風破》,奏起的卻是落紅泣瓊枝,此時此刻,再也沒了力氣去掙扎的他亦唯有趴在窗口,再爲她抒寫一闋相思,一首《寄遠》:
欲忘忘未得,欲去去無由。
兩腋不生翅,二毛空滿頭。
坐看新落葉,行上最高樓。
暝色無邊際,茫茫盡眼愁。
——白居易《寄遠》
“欲忘忘未得,欲去去無由。”思念浸在濛濛的細雨裡灑向夜空,聲聲入耳的都是那些個沒有蹤影的寂寞與無奈。他倚着舊了的窗櫺,緊握一片荒原似的落寞,看微風將黃葉一片片捲起,似一個個舞伎的裙帶飛揚,只是無語話淒涼。
在這肅殺的深秋裡,他放蕩了思緒,也放蕩了堆積已久的憂愁與寂寞,點點滴滴,揉碎了掰斷了全是或明或暗的傷。再回首,所有的渺小都變得龐大,所有的微弱都變得強烈,即便有心迴旋,卻終於輸在無力的抑制上,那似水的幽怨便如同決堤的潮水,不停地在他心底肆意地奔騰、咆哮。
想把她忘記,卻將她憶得更深;想去符離看她,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沒想到,時過境遷後,遠去了山盟海誓的情愛竟會變得如此蒼白,如此無力,即便費盡周章,那些曾經美麗的瞬間也是一去不能再返。他知道,詩意的嚮往,就這樣在他望晴的眼底變成了永久的空白,鋪墊它的筆太過匆匆,而匆匆的墨跡之後便不會再有當日的灼熱與激盪,但他還是不肯說服自己對她放手。
揮手間,笑靨模糊了淚眼,甜蜜化作了淒冷,思念卻是愈燃愈烈。可知,蒼白的記憶裡,他仍願意珍藏所有關於她的情節,讓日夜的祈禱裡多一些希望,少一些無助;仍願意爲她燃燒他的肉體直至化成灰燼,也要伴她走到地老天荒;仍願意放浪他的情思直至澎湃,也要陪她共度天上人間的歡喜?那,就讓這思念繼續洶涌着吧,似海潮滾滾撲向海的那一邊,跟着她夢中的足跡,去追尋空氣裡殘留的那縷愛的芳香吧!
“兩腋不生翅,二毛空滿頭。”想她,念她,一如既往,無可救藥。只可惜兩腋不能生出翅膀,像大雁一樣迅速飛抵她的窗下,陡然間,對她的思念,卻斑白了他曾經的青絲。
多少個漆黑的夜裡,他總是在夢中牽着她纖若柔荑的手,在那條熟悉卻又離別了很久很久的小河的波心裡肆意盪漾。然而每一次渾然驚醒後,瞪大雙眼望穿那無邊的夜色,看到的卻是孤雁形單影隻地穿過雲霄,聽到的也只是它一聲一聲的哀鳴,而這一切都不自覺地確證了她的別離,偌大的世界只留待他用記憶驅散,那無數個不盡的漫漫長夜。
迢迢山水的邊緣,她的夢裡是否也有符離河畔的那一晚秋月,以及秋月裡的歡聲笑語?他不在的日子裡,幾曾美麗的小河,也只能無奈地獨自面對眼前蕭瑟的秋色,任她美麗的容顏在青銅鏡裡被鏽跡斑駁得失去了原有的光澤與顏色。他明白,鏡子的那一邊,早已沒了歡顏,只留下一片無語的蒼白在荒蕪的靜謐中等待青春的回望。所以想她的時候,他總是在窗下靜靜地從袖中掏出她當初贈他的銅鏡,把鏡面小心翼翼地對準院中的每一處角落,想把他遺落的每一片蒼涼都收集起來,努力拼湊成一幅有她亦有他的美麗圖卷,卻不知道即便心想事成,最後變現的也不會是他最初想要企及的那片晴朗。
“坐看新落葉,行上最高樓。”窗外的銀杏葉落了,從空中悠悠地飄落下來,雖然看不清它的臉,但透過一層薄紗似的輕夢,他分明看得清它眸子裡閃動着的淚花和一絲輕霧似的留戀。黃土在一瞬之後,成了它永久的故鄉,蕭蕭風雨、萋萋芳草、淡淡人情,一切都將遠去,只是魂夢鄉里,是否還看得見過往依稀的璀璨?
沐着一身的惆悵,他起身步上高樓,坐在最高處,輕嘆着仔細端詳那低處的片片落葉,唯願別離後的等待,在她歸來的那一天,連綴成一部只屬於他們的楚辭詩經,絢爛成愛戀裡最美的祝願與希望。
“暝色無邊際,茫茫盡眼愁。”斜月西沉,暝色無際,放眼望去,怎一個“愁”字了得?卻原來眼前的暮色竟也是如此地令人憂傷!所有最美的時光都從他手指的縫隙間急急流走,與她轉瞬已是天涯相隔,一世的塵緣亦在今夜的相思曲中擦肩而過,究竟,今夜過後,他還能否擁着她點滴的溫柔直至終老?
曾經,那個溫婉如水的夜裡,美麗大方的她若雲影般從他身邊輕輕掠過,自此,她的笑靨便成了他今生最美的追憶。幾經滄桑,在歲月的浮光變換了青春的顏色之後,他一直都想把她的容顏釀成一壺色香味俱全的美酒,在每一個孤獨的夜裡邊斟邊賞,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心願,他也無法將之輕鬆兌現。往事已矣,他不想再用離別作爲愛的結局,不想再用眼淚洗滌痛楚,不想再看着愛的火焰慢慢熄滅,心也跟着徹底凋零,所以他必須做出改變,可是在這令人窒息的充滿桎梏的世界裡,他又能改變些什麼呢?
輕輕地,他默無一言地剪斷一叢開得正好的秋菊,在院中的石階上躊躇良久,才用雙手捧着它們小心翼翼地放進門前的流水裡,癡癡期望着遙遠的水邊,她也在翹首企盼,正好將它捧起,像捧着他的心一樣,在她的心房裡永久珍藏。想必,到那時,如果他還有一顆浪漫的心,他的筆下定然仍會流淌許多給她的情詩,以及小河邊的點點憂愁。不過現在他要做的便是祝願她得到永恆的歡喜,亦盼她在他日能夠用她的幸福與智慧將它們幻化成彩,只在他的眸間輕舞飛揚。
Tips:
《寄遠》亦是白居易任校書郎期間懷念湘靈所作。詩人因思慕遠方同樣孤獨的湘靈,頓生白髮,但恨不能腋下生翅飛到她的身旁,字裡行間,無不深深表達了他對湘靈的癡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