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起在洗手間換了一身行頭,這纔跟身邊的同伴提着一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黑包走出了這間全上海第二火的舞廳。
是的,不用懷疑,雁起她是個偷,還是那種有組織有紀律的慣犯!她們這一批人,從小就被挑出來聚在一個地方訓練培訓,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就出來混跡於各個***,能偷到多少東西就偷多少,通常一天晚上下來就能賺上一個月的生活費,並且從來沒有一次被人察覺過。
剛剛,那個珈藍,倒是她們都沒有想到的。
她刻意忽視自己一直躁動不平的心,跟着同伴,兩個人飛快地穿梭在舊上海的弄堂之中,青石板的小路,高跟鞋踩在上頭髮出噔噔噔的聲音。
雁起走在後頭,目光一直在察看着周圍的環境。平時她都不會這樣的,可今天,她卻覺得心裡頭沒底,總感覺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她將手裡的包換到了另外一隻手上,右手垂在身側,忽然被另外一隻手握住了。
她忽地就停了下來。
她的同伴察覺到不對勁,回頭一看,愣了。
是舞池裡的那個男人。
“小姐,我找了你好久了,只跳了一曲舞你就走了,這也太讓人傷心了吧?”
珈藍誇張地做了一個表情,但就因爲他這張臉,他做起這個動作並不給人浮誇做作的感覺,反倒還挺能討女孩子歡心的。
雁起完全是被嚇傻了。她可從來沒想過,這人能追上來。
他的目光在她和自己的同伴身上打量。兩個人現在這一身打扮,這個男人只要不傻,應該都會覺察出不對勁來。
在珈藍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疑問的時候,雁起先開口了,將手裡提着的那個包遞給了自己的同伴,對她說道:“你先走,我等會兒再回去。”
“你一個人,可以嗎?”
同伴說着,看着一眼珈藍。
這個男人一臉笑嘻嘻的表情,看似不正經,但能這麼短時間跟到這裡來的,估計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留雁起一個人對付他,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你放心吧,我一個人可以吧。”
珈藍憋着笑聽着兩人的對話,眼神在二人之間流轉,最後停留在了雁起的身上。
這個女孩,簡直是超乎他預料的有趣。
珈藍動了調戲的心思,在雁起的同伴離開之後,忽然迅速靠近她,逼得她不得不身子緊靠在了牆上。那會兒還沒有壁咚這個詞出現,但他們現在這樣的姿勢,還真就是壁咚。
珈藍手撐着牆壁,低頭看着雁起,笑得燦爛無比的模樣,看在雁起的眼裡就跟個傻大個一樣。
“誒,我要回家,你要跳舞的話那裡面還有人啊,你去找別人去吧。我不早點回去的話,我家人會擔心的。”
她以爲珈藍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職業,只當他是出來追人的,雖然眼前這個場面略微窘迫,但還是儘量像一個嬌羞的小姑娘趕他走。
珈藍還是沒憋住,笑出了聲,兩隻手都撐在牆上,完全將雁起納入了自己的包圍圈,然後說道:“我出來的主要目的,其實不是跳舞。我就想讓你把你剛剛帶走的東西還給我。”
“帶走的東西?”雁起疑惑地重複道,而後想起來了什麼,恍然大悟地說道:“哦,你是說這雙鞋子嗎?不就一雙鞋子嗎?我馬上就脫下來還你。”
“誒,別!別動!”珈藍頭痛,他像是那種爲了雙送出去的鞋子斤斤計較的那種人嗎?!
“我說的是你從我身上拿走的一串珠鏈。嗯……不用找,就在你上衣的口袋裡,你拿過來還我就好了。不用你脫鞋子!”
他一說完,雁起傻眼了。
她是偷了他東西了,但他怎麼知道的?!
這東西,她可是趁着摸黑隨便從珈藍身上順走的,當時的本意是想着能撈多少撈多少,但後來,她卻還是沒有交出來給同伴,而是選擇了私藏。她,本來還想留着這串手鍊當個紀念的呢!
“你!你怎麼可以隨便誣陷我啊?”雁起死不承認,忽然對着珈藍身後的某一個方向說道:“小蘭,你怎麼回來了?”
珈藍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一眼,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雁起忽然擡腳對着他的某個部位踹了一腳。珈藍疼得叫了一聲,立刻就蹲了下來,什麼風範都沒了。而雁起也趁着這個當口,飛快地逃離了這條小巷。
這算是他們兩人的第一次相遇。
雁起逃離了之後,大概有足足一個星期沒有出來活動。一個星期過後,她以爲珈藍應該不會再找她了,於是又出來活動工作了。可她沒想到,珈藍這個男人神通廣大到可怕。雁起過去的時候,他就站在那個舞廳的外邊,嘴裡叼着一根牙籤,痞痞地看着她。
這個男人,能在雅痞之間自由切換,這樣的人,最是讓她招架不住了。
雁起看到他,拔腿就要跑,可珈藍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將她圍追堵截到了一條小巷子裡。巷子裡黑漆漆的,雁起有點小功夫在身,但肯定打不過眼前這個男人。她心裡所有旖旎的心思都沒了,腦中反反覆覆出現的就是幻想這個男人把自己抓到警察局的那一幕。
“大哥,你,你放過我好吧?你不是要找那個鏈子嗎?我還給你不就得了?!”
她說着,拿出那串紫色的手鍊,將它遞到了珈藍的面前。
珈藍伸手將那串手鍊收了回來,然後在雁起驚訝的目光之下,一把拉過她的手,將那串手鍊套在了她的手上。
“它叫紫瞳,戴上它,能看到很多尋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你如果真的要它,那就表明你要跟我待在一起,你願意嗎?”
珈藍的語氣是徵詢的語氣,彷彿一下子,這個人又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紳士。雁起則是完全傻愣了,還沒搞清楚現在到底是一個什麼狀況,眼睛隨意一瞄,就看到了珈藍身後站着的十幾個人,他們的臉個個都是慘白着的,但同時,他們的臉上也全都洋溢着激動與喜悅。
廢話,老闆說了只要他追到這妹子之後就給他們燒點錢去冥界買點好東西瀟灑,這還不是一件讓鬼歡呼雀躍開心的事嗎?!
這十幾個人,完全就是憑空出現的。雁起一下子明白了什麼,看着手上這串手鍊,再看看珈藍,就跟見鬼了一樣,雖然事實也正是如此,飛快地將手上那串鏈子脫了下來塞到珈藍的懷裡,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道:
“我不要我不要,這手鍊還給你。偷你東西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也請你不要去警察局告發我。就當是我求你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的話,我,我就先走了。”
雁起說着,蹲下來,從珈藍的包圍圈裡頭出來。
可珈藍卻根本沒想放過她。他幾步就又走到了雁起的面前,對她說道:
“誒,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月,你叫我小月就可以了。”
她說着,就要躲開珈藍,彷彿他是一個衰神一樣。
“我要的是真名。你也不想我以後都冤魂不散地纏着你對不對?”
珈藍心知她是把自己當成鬼了,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
而事實上,雁起確實是這麼想的。她在看到那十幾個奇奇怪怪的人之後,腦中迅速就有了判斷,從他之前的種種表現來看,這個男人也神奇得太不像個人類了!
可他說,以後都會冤魂不散地纏着她?這絕對,不可以!
“我叫雁起!那個,我還有事,我同伴在等我呢,我先走一步了!”
雁起一咬牙,直接報了自己的真名,倉皇逃竄。
珈藍留在原地看着她那逃竄的背影,笑得沒心沒肺的。
他回到客棧之後,跟阿珏說起了這個女孩。阿珏是頭一次看到自己的哥哥笑成這樣,於是就好奇問了問。
珈藍笑着回答阿珏的問話,然後問他:“阿珏,你說我找個女人來當你嫂子,你沒意見吧?”
阿珏沉默了兩秒,點點頭,說:“我不介意。”
畢竟他哥這種生物,他本來以爲他只能注孤生的。
從那以後,珈藍就常常出現在雁起的生活中,有時候是在舞廳,有時候是在她秘密銷贓的地方,有時候甚至是在她吃飯的地方。上海這麼大,可偏偏無論她走到哪裡,這個男人都能知道一樣。
不過想想他是隻鬼,雁起也就覺得沒什麼好驚奇的了。
但每天被一隻鬼跟着,真的非常非常煩!
她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居然喜歡上了一隻男鬼!
雁起一直認爲珈藍是隻鬼,珈藍也樂得配合,一人一“鬼”在一起,一年的時間裡大概見了有300個夜晚,很多時候,都是珈藍追着去嚇唬雁起,雁起被嚇得可以好幾天不出門,就算揭不開鍋上頭在催了,也不打算出去趕工。
民國九年,秋天,雁起終於知道了珈藍是個人的事實。
她那天難得早上出門,要去碼頭接一個人。沒想到,就在碼頭,碰上了在碼頭吹風的珈藍。
她眼珠子瞪得圓圓的,像是一隻兔子,幾乎是衝到了珈藍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說道:“你不是鬼啊?”
“誰跟你說了我是鬼啊?”珈藍戲謔地看着她,然後將她指着自己的手放了下來,頗爲語重心長地又對她說:“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樣子,今天穿得這麼淑女,就別再這麼大大咧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