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爺步出房間,正要走出內廳時,陡地一怔。?
暖屏外的小廳堂上,倒着四具屍體,除了兩名被自己包下的姑娘外,小丫環和管事的都凌亂地倒了一地,睜着眼,那神情是已死之人才會有的僵硬表情!?
金少爺心念電轉,不是寒雪飄殺的,寒雪飄只點了他們穴道而已,他在房內倚紅偎翠時,耳朵可沒閒着,對外面的動靜一清二楚。?
也不是金羽蘭,金羽蘭這丫頭對不會武功之人不會這樣心狠手辣。?
那麼就是歐陽世家的殺手了。?
只有歐陽世家的殺手會這樣的果斷、狠毒。世家殺手在房外連斃四人,自己卻沒感覺到一點動靜,可見來者不是簡單的角色。?
金少爺的一切分析,都只是在一秒不到的時間中轉過的念頭,這時兩道疾銳劍氣,已由上方襲至!?
金少爺身形後滑,兩道劍影倏然疾轉,同時刺向金少爺。?
金少爺足尖一點,破窗而出,落在小樓外的碎石地上,兩道劍光如影隨形地追到了外頭,金少爺擡着煙桿東撥西落,鏹鏹數響,一連化開十來記劍攻。對方的劍招卻一步快似一步,金少爺不敢大意,手腕疾刺,倏然便多了一柄短刀在手,往那人的面部刺去。?
那人“咦”地一聲,不知金少爺的短刀是哪兒冒出來的,急忙擡臂一擋,右脅一空,金少爺左手的煙桿撲地一點,點中了他的穴道。對方的手一軟,劍差點落手,連忙倒躍數丈,那躍開的動作飄忽如鬼,一點聲息也沒有,可見輕功造詣極高,才能連斃四人,而不驚動金少爺。?
金少爺看清那人臉色青綠,容貌瘦削憔悴,還穿着一身慘淡的布衣,十足是個衰鬼。?
金少爺皺眉道:“歐陽世家真是越來越出息了,派了你這丐幫的來。”?
對方臉上一惑,旋即叱道:“胡說八道什麼?納命來!”?
話聲方落,刺客身形微晃,雙劍已欺近金少爺面前,攻勢雖然不花俏,卻都是極爲凌厲的殺招,金少爺一時也被逼得猛招架,想必對方是以取自己性命爲唯一考慮,不但招式不講究,連身份都不在乎,面對這樣的對手,最要小心卑鄙手段。?
金少爺一面拆擋,一面暗中注意他是否還有同黨,對了幾招,果然發現對手眼光總會不由得往右邊飄一下,雖然只是極微小的眼神飄動,金少爺是個銳利人,也登時發覺了。?
此時,金少爺以短刀一撩,偏開對方的劍尖,金少爺的刀尖順着他的劍推去,便欲削去對方的五指。?
對方雙臂高舉,及時退開,一換手使往旁點過幾步,突地又抖出雙劍,劍花亂舞,欲逼退金少爺。孰料金少爺一步也不退,刀隨身進,一刀快似一刀,對方只好以雙劍合併對付,卻施展不出攻勢了。?
金少爺一刀斜地往左上刺去,喝道:“着!”對方連忙護住心口要害躍退一步,金少爺卻同時將左手往後大力一揮,灑出了一把碎銀塊,喝道:“出來!”?
顆顆碎銀帶着強勁的力道,便有如暗器,發出咻咻破風之聲,往左後方射去。?
鏘匡幾聲,一人頂着一塊長方盾牌飄了出來,金少爺反手一刀,此人舉盾一擋,匡地一聲,擋住了金少爺的攻勢。?
金少爺的刀勢被格退數步,卻發覺刀與盾相牴之時,刀身好像陷進去一樣,因此發出的不是清脆的鐵器相擊之聲,而是有些悶重,此人的盾必是寶物。?
金少爺道:“躲在暗處的原來是隻烏龜,哈!叫化子不是該弄蛇嗎?什麼時候玩起烏龜來了?”?
持盾者甚是冷淡,一點也沒有,卻飄地就到了金少爺面前,一盾往金少爺面部擊去。金少爺大吃一驚,被這個烏沉沉、灰溜溜的怪盾打中,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連忙雙腳一點,躍上樹梢,接着便揮刀俯衝下來,刺向持盾者。?
持盾者仰首看着金少爺,也不躲避,慢吞吞地擡起盾牌擋在上頭,金少爺連忙在半空中收住刀勢,雙掌推出,發出宏大的掌氣。?
掌氣打在盾牌上,發出沉重地“吼”一聲,反彈出一股力道,打中金少爺的胸腹。金少爺被反彈之力打得倒飛了出去,胸口間劇裂一聲,眼前一花,便已摔落在地上,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持盾與持雙劍的殺手又已欺近面前,眼看雙刀與盾牌就要往金少爺身上砸落,突然間“鏹鏹”、“喀”地幾聲,持雙劍和盾牌的殺手觸電似地倒退了開,吃了一驚。?
聲音起初很遠,卻兩句話沒說完,便已近在身邊。隨着颯颯衣袂飄動之聲,人已到了近前,在金少爺前方站定。?
兩名刺客神情詭怪,直盯着後來的兩人。其中一人身穿淺綠儒衫,頭戴方貼,手持摺扇,悠閒地輕輕搖着扇子,神態間帶着幾分雅氣。另一人則白衣束髮,面孔剛健剽悍。?
那名文士摺扇輕搖,道:“這幾日不見你們哥倆,聖老要我們出來找你們,原來你們是到中原來了,怎與人結了樑子?呵呵。”?
那名面容憔悴的刺客道:“玉螳螂,你不必跟我哈哈,你和柳步春想獨佔功勞,是不是?”?
玉螳螂冷笑着哼了一聲:“獨佔?你們殺了金少爺,又是要跟誰領功?”?
百步邪與追風客互看了一眼,便已決定行動。兩人呼嘯一聲,持着盾之人迎向玉螳螂與柳步春,手持鴛鴦劍的則刺向金少爺。?
趁着他們說話之際,金少爺已調穩了氣息,連忙舉起煙桿擋招,鐺地一聲嗑開一劍,另一劍削來,也被金少爺擋開,雖然手中無兵器,又剛剛中了一擊,然而他的武功本在這人之上,應付自是裕如。?
柳步春與玉螳螂見追風客攻擊金少爺,大爲心急,正要去幫金少爺,卻被百步邪給擋了住,百步邪身手極爲快速,一張巨盾左一揮右一攔,屢屢封住玉螳螂與柳步春的去勢,將二人牽制住,由得追風客專心對付金少爺。?
但是金少爺身手輕便,右腳踢去,踢中追風客的手腕,匡鐺一聲,追風客一劍落地,金少爺彎腰一撈,便握劍在手。追風客趁着金少爺奪刀之際往他背心刺去,金少爺像背後也長了眼睛似的,反足一踢,重重地踢在追風客的心口,追風客哇地噴出一大口血,輕微地“喀喀”幾聲,顯然是肋骨已斷,登時倒地不起。?
百步邪大驚,顧不得玉螳螂與柳步春,轉身便將巨盾迎向金少爺。?
金少爺左躲右閃,手中的兵器揮到巨盾上,都像揮到了綿花裡似的,半點也使不上力,但是百步邪揮打着巨盾攻來,呼呼風響,卻是帶着極沉的力道,金少爺急忙滾地避開,一盾整個蓋到樹幹上,合抱粗的樹幹登時應聲折斷!?
金少爺大吃一驚,被這盾牌壓一下,怕不粉身碎骨!?
金少爺滾開五六丈遠,輕巧地躍起身,百步邪卻已逼近眼前,金少爺知道這盾還能反彈氣功,因此不敢貿然再發掌退敵,拼命躲閃,尋找空隙攻擊盾後之人。無奈這面盾牌比一般的盾還要大上一倍,後面的人被保護得十分周全,一時之間難以找出破綻。?
金少爺與百步邪的纏鬥漸演成消耗戰,事實上金少爺並未全力對付百步邪,他不知道在一旁的柳步春、玉螳螂是不是要等自己收拾了百步邪之後,才殺自己,叵是如此,他們袖手在一旁觀察自己的功夫,金少爺不得不保留幾招,以對付後面的勁敵。?
金少爺覷着身子前竄後躍,左轉右挪,漸漸困住百步邪的揮盾空間,百步邪只覺揮盾的方位越來越是礙手礙腳,不禁感到奇怪。?
金少爺見他破綻已露,故意拉開距離,躍遠幾步,百步邪的空間登時大開,立刻揮盾向金少爺全力一撲。這一撲的勢道重若山崩,金少爺卻是躍後而身勢未歇,半路騰空一跳,百步邪收勢不及,往前撲去,沉重的巨盾轟地一聲,壓扁了在後方的追風客!?
同時間,躍上半空中的金少爺也落了下來,手中的劍撲地一聲,整把沒入了百步邪的背心。?
百步邪心口一痛,還未明白怎麼回事,金少爺一個空翻落地,同時也拔出了插在百步邪心口的劍,劍一拔出,百步邪傷口鮮血狂噴,漫天揮灑。?
在血雨中,百步邪不敢置信地搖搖晃晃站起身,舉起壓在追風客身上的盾,盾上血漿腦漿,一片狼籍,而盾後的追風客死狀更是悽慘絕倫。?
百步邪張着口拼命地想發聲,卻只發出“咯咯”幾聲,便倒下死了。?
玉螳螂與柳步春看得都呆了,愣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金少爺將手中的劍一橫,望向他們,冷冷道:“換你們了!”?
玉螳螂回過了神,連忙道:“我們?金少爺您誤會了,我們不是要殺你的。”?
“不是要殺我的,難道還是要來請我的?”?
玉螳螂點頭道:“是,我們想請你去南霸天一趟。”?
“我與南霸天已經沒有交情了,你們特地來找我,有事就在這裡說明白,要不要去,看我高不高興!”?
玉螳螂猶疑一會兒,才道:“……我們只是奉命請您前往南霸天,至於詳情,我們確是不知。百步邪與追風客絕不是奉了聖老的命令來殺你的,這點你可以放心。”?
金少爺道:“他們當然不是你說的什麼聖老派來的,他們是歐陽世家的殺手,想不到你認識他們。”?
玉螳螂滿面驚奇,道:“他們不是歐陽世家的殺手。”?
“什麼?”?
“他們是南霸天的人,半月郎君的駕前護衛。”玉螳螂道。?
“他們也是南霸天的?他們要殺我,你們卻要請我去,這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玉螳螂搓了搓手,道:“這……我不便妄自猜測,總之我們請你去,絕沒有惡意就是了。”?
就算金少爺不特地去想,也嗅得到內鬥的氣味。看來南霸天有些人不服半月郎君,分成了兩派。但是怎麼會扯上自己?就是金少爺想不透的了。?
金少爺好奇心被撩撥起來,頷首道:“帶路!”?
玉螳螂與柳步春大喜,說了聲:“請!”便在前面帶着金少爺而行。?
樓外的打鬥雖激烈,卻因爲打殺得太兇,嫖客全都跑光了,而鴇母茶房僕婢等也都嚇得縮在外面,不敢進來探看。金少爺三人一走出去,衆人連忙退開,自動讓出一條路給他們通過。?
柳步春與玉螳螂在市上便買下幾匹好馬,共乘着奔赴南霸天。?
這一路上,柳步春原本就沉默寡言,玉螳螂雖有說有笑,口風卻是極緊,要緊處一點也沒透露。只是在言談間,對於半月郎君頗有不滿,但這純是他個人的想法,金少爺也探不出這與南霸天的內部是否有直接的牽連。?
三匹快馬大約四天便到了南霸天境內,但這次玉螳螂和柳步春兩人帶領金少爺前往之路,與金少爺之前進入連鎖會的路卻並不相同。?
三人逕自前往一處水濱,平直的河道邊,一排排粉牆綠柳,整齊悅目。只見處處飛橋爲能路,舟船作車馬。?
三人棄馬換舟,由柳步春撐着船篙,擺盪着前行。但見遠山如潑墨,水路悠悠,柳蔭清涼,遠遠傳來幾陣軟糯的少女笑語,微風不時吹來似有若無的蓮花香氣。?
金少爺不知要把自己帶到何處,既來之,則安之,也落得悠然自在,聽玉螳螂指點沿路風物奇俗,兼之美景在眼,心情更是輕鬆。?
小舟蕩進了一處荷花池中,極目所見,重重荷葉交疊,在水面上款擺,幾朵露出頭的荷花,花瓣隨風微顫,嫋娜輕柔。遠方矗立着粉牆水榭,亭臺連綿,看起來頗爲雅緻。?
柳步春把小舟停靠在岸邊,金少爺與玉螳螂一同上了岸,進入這座園子的月門內。?
開闊的庭園雖只有些柳樹與花架,通過前廳以後,裡面的院子才豁然開朗,是一處有水有山,有橋有亭的大院子。?
玉螳螂恭謹地帶着金少爺進入內面的正堂,道:“金少爺,您請在此住下,這個宅子簡陋,目前只有二十個人服侍您,您暫且委屈。”?
金少爺一愣,道:“你們帶我來這兒,就是要軟禁我?”?
“不、不是的,豈敢。”玉螳螂急忙道,“我們不便請您到南霸天總壇,是爲了您的安全着想。萬一……萬一被半月郎君知道您來了,恐怕他還會派出人對付您。這裡是他的勢力範圍,不比中原,就怕您防不勝防。”?
金少爺板着臉道:“叫我來南霸天,縮在這裡睡覺?如果這麼怕半月郎君,那還請我來幹什麼?你們不就是要推翻他嗎?”?
玉螳螂嚇得急使眼色,道:“不是您所想的那樣,這我們不懂,不該多嘴,該由聖老來說,您在這裡休息幾天,聖老會親自來見您。”?
“‘親自’?嘿……你們這個聖老的架子,不比半月郎君小嘛!”?
玉螳螂與柳步春兩人訕訕一笑,也不解釋,便告辭退下。?
金少爺連日舟馬也累了,索性安心暫待此地,讓這所大宅內的僕婢們盡心侍候,若是他想走,料也不會有人攔得住他。?
次日近午時分,金少爺才醒來,讓俏婢捧水侍侯着洗完臉,用過一頓江南富豪之家般考究的早飯,才走出庭外,便已見到一名老者坐在花園的石凳上,身邊侍立着幾名壯漢,柳步春與玉螳螂也赫然在列。老者手持厚沉沉的紫檀柺杖,一頭花白的長髮披散在腦後,身上光鮮的綢緞衣袍雖有如江南的富家翁,但是神態精幹,一雙煚煚的眼睛望定了金少爺。?
老者道:“金少一,你起來了,還睡得好麼?”?
不知老人已在外等了他多久?金少爺笑道:“你總算出來了,有什麼話,打開來說吧!我這個人一向乾脆爽快。”?
老人就是玉螳螂、柳步春所說的那名“聖老”,聖老微顫顫地拄着杖站了起來,只道:“我要你跟我去見一個人。”?
金少爺果然乾脆爽快:“帶路。”?
聖老點了點頭,很滿意金少爺的態度,轉身便走,衆人簇擁着他與金少爺,步出宅院。院外的幾艘泊舟,十分平凡不起眼,料想也是爲了避開半月郎君的眼線。?
聖老與金少爺分乘不同的小舟,幾名普通的舟夫肌肉虯強,身手靈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武林高手。?
四五艘小舟划行了一兩個時辰,靠在一處竹林邊,一行人步入竹林,越是深入,越是荒蕪。終於到了一處幾乎寸草不生的幹脊之地,遠方地勢低凹,地面就像突然間被挖去了一大塊似的,大約有一畝之廣的地是陷落的。?
聖老走向陷落之地,對着地下道:“蓋天公,我們帶人來了。”?
一道雪白影子一晃,便由陷地躍了上來,一陣刺眼的金光瞬間照得金少爺雙眼一閉,等睜開眼,方看清是一面與人齊高的大銅鏡所發出的光芒。?
扶着這面巨大銅鏡之人,渾身上下一片雪白,濃密且長得拖地的鬍鬚白亮,身上也是白色衣衫,一張橫滿了皺紋的臉,額頭高得突出一大塊,臉色紅潤,笑容滿面。?
這名被稱作蓋天公的老者,看了金少爺一眼,便道:“你是金少一?過來,照照你的命格。”?
金少爺走到銅鏡前,全身都反射在鏡子裡,一會兒,鏡面突然一陣模糊,閃着奇異的光輝,接着隱隱出現幾個字:?
六兩八。?
這幾個字一出現,登時背後響起一片驚歎聲。?
聖老激動地說道:“果然是你!你真的是南霸天的真命天子!”?
金少爺莫名其妙:“這是什麼玩意?你們在搞什麼鬼?”?
蓋天公呵呵笑道:“滄海聖老,你還沒有對金少一說明緣由嗎?”?
滄海聖老道:“因爲事出倉促,又得防着半月郎君,來不及詳說。金少一,你不久之前,提血手魔魁的首級來交換九天神罩,因此老夫才知道你的大名。否則,可能也只好找尋了,可見一切皆有天數。”?
金少爺:“但是自我懂事,便只稱金少爺,金少一是我幼小時的名字,你怎會知道?”?
“老夫也是抱着試試看的想法,對於金少爺是不是金少一,也沒有把握。想不到你真的就是我們所要找的人,天佑我南霸天,不至於毀在半月郎君手上。”?
滄海聖老說到半月郎君,總是在厭惡中帶有一股恨意,他年事已高,不知爲何會與半月郎君有隙??
滄海聖老道:“你可知半月郎君出兵中原的事?”?
“略有聽說。”?
“唉!這件事真是南霸天之恥,半月郎君草率躁進,沒有萬全的算計,就入侵中原,結果五萬精兵全失,還喪生了五名大將。半月郎君逃回南霸天之後,重病一場,日日就是哭喚他的五名掌令使,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於是老夫想到:在半月郎君出兵前,曾收到一張讖詩,寫着:‘去時萬星拱嬋娟,回頭單影孤月寒;愁雲愁月掩玉兔,幸有五犬吠雲散。’……”?
“哦?是誰如此未卜先知?”金少爺笑問。?
“經老夫查訪,就是此地的主人,陷地之主,外號叫作‘金靴赤足,渡越陰陽界;綢衣布衫,論斷生死門。’。”?
金少爺望了蓋天公一眼,道:“你這老頭子不像。”?
蓋天公笑了一笑,道:“我當然不是,那是外人稱陷地之主的特徵,他真正的名號是‘七色災主普九年’。”?
“七色災主普九年?”金少爺道,“他人呢?”?
蓋天公笑道:“等閒之人不能見到他,因爲一般人的命格沒有六兩八以上,進入陷地,必死無疑。”?
金少爺好奇心大起,道:“那麼我可以見到普九年了?”?
滄海聖老道:“我們請你來,就是要你去請出陷地中這位七色災主,爲南霸天謀劃。”?
“哦?這種事需要專程請我來嗎?半月郎君的命格有多重?”?
“我一查出讖詩出自陷地,便帶半月郎君到此求訪賢人。但是,半月郎君的命格只有三兩二,他對這曝原鏡,自然是心生不服的……”?
滄海聖老一指那張巨大的銅鏡,又道:“半月郎君身邊的兩名手下陰陽雙叉代他出頭,也要照上一照,嘿,這兩隻狗腿子,命格一個是二兩六,另一個略高一籌,二兩七,這也是兇厄之格。他們哥倆還不信,硬要跳下陷地瞧瞧。一下去,當然就被彈了出來,粉身碎骨。”?
金少爺越來越好奇,走到陷地邊,探頭看去。?
陷地大約陷入地面七八丈深,在一片黃沙當中,架着一所簡陋的破茅舍,茅舍外卻以錦鍛張着華麗的巨大傘蓋,遮蔽住下方的景像。從高處往下望,隱隱可以看見在華蓋底下鋪着草蓆倚座,上面像是躺了一個人,但是一來距離遠,二來被遮蓋住,也看不見他的樣貌。?
金少爺回頭笑道:“我看不是命格重的人才能下陷地,而是非我金少爺,下了陷地的人都會被這位仁兄殺了。”?
滄海聖老道:“金少一,你反應很快。當時七色災主便吟道:‘武林三鼎分,中有歐陽軍;南方金少一,北邊未老尊。’。”?
金少爺愣了一下,把他和歐陽世家相提並論,是絕無僅有的,而此讖之意,竟是自己可以與歐陽世家一較高下?這可能嗎??
滄海聖老又道:“這首詩的意思,便是要我們找你,領導南霸天,纔有可能入主中原,讓南霸天的大業伸展開擴,萬事無疆!”?
金少爺道:“哼,你們不是隻要我去請出陷地下的這人?我領導不領導南霸天,又有什麼關係?”?
蓋天公道:“你錯了,金少爺。你與普九年,命格相生,若是隻有普九年,成不了事的。”?
“哦?爲什麼?”?
蓋天公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普九年在三十多年前,便已在陷地閉關,目的就是等你的出現……”?
“三十幾年前,本少爺還沒出生呢!”?
“是的,他在你尚未出生前,就在等待了。他的名字是普九年,九乃盡極之數,窮厄決絕,雖然普九年有過人的智慧與胸懷,卻敵不過天命。他就是要尋找一個和他能產生相補作用之人,以達到絕而不絕,用之不盡的命數。那就是名爲‘少一’之人,十爲整數,少一便是九,你金少一不但天數已合,又有着至尊至貴的命格,正是七色災主等了三十幾年的唯一人選。”?
金少爺對命理之說,姑妄聽之,不免覺得這個七色災主普九年或許只是個故弄玄虛、烘擡身價之徒,未必有真本事。?
“我和七色災主相識已有大半輩子,他可以說是才氣縱橫,眼光宏遠之人,但是懷才不遇,唉!除了時機未至,也因人和未協,只能困守陷地,終日吟着陶潛的《輓歌》,以抒胸臆……”蓋天公若有所思的吟道:“‘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爲人,今旦在鬼錄。魂氣散何之?枯影寄空木,嬌兒索索啼,良友撫我哭。得失不復知,是非安能覺?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表面上看來是達觀,但我卻瞭解這其實是他懷才不遇,故發達語罷了。若是它自己真的能放懷江海之中,過着悠閒的生活,未嘗不是件好事。因爲若是南霸天的人,找到你金少一,他就必需離開陷地,過着鬥爭的政治生涯了。”?
滄海聖老道:“這是七色災主的命數。蓋天公,天命不可違啊!”?
“你說得對,不過既已找到金少一,我也該離開此地了。”?
“你要離開?”滄海聖老訝然。?
蓋天公呵呵一笑:“陷地乃窮絕之地,命格不夠之人進入,必死無疑。普九年正因已絕到盡頭,才能在陷地生存。我守在此地,是爲了阻止無辜者進入而喪生。如今正主已至,我的任務便告終了。”?
滄海聖老道:“你苦苦地守此三十餘年,只爲了救人,這種心胸真是偉大。如今功德圓滿,也是該享福的時候了,不如與我們一同到南霸天,安養晚年……”?
“真正的享福,是山間水邊,是鷗鷺無猜,而不是被壓在沉重的朱門裡,整日勾心鬥角。那種權貴的生活,對我而言纔是受罪呢!蓋天公對着陷地道,“普九年,我們緣份已盡,你善自保重了。”?
說畢,便像一陣雲煙一般,滑行似地飄然遠去。他兩手捧着這巨大的銅鏡,銅鏡望之重逾百斤,在蓋天公手中輕若無物,一點也沒有影響到他遠去的速度。?
滄海聖老感嘆地說道:“蓋天公也是個高手,爲何不留下來,合力共創南霸天呢?”?
金少爺冷笑道:“他留下來做什麼?當你的死客?”?
“金少一,你此言差矣。他也身在南霸天,是此地的子民,爲南霸天盡一份心力,是他的光榮啊!”?
金少爺哈哈大笑:“講得冠冕堂皇,那你又何必推翻正在爲南霸天盡心力的半月郎君?”?
滄海聖老臉色一沉,隨即又恢復那喜怒不形於色的態度,道:“金少爺,你該下陷地去請出普九年了。”?
“我是很想瞧瞧這位七色災主,是什麼尊容,但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滄海聖老微笑道:“你的問題是什麼?”?
“你爲何要推翻半月郎君,這個本少爺無所謂,但是你得先說清楚,幫你推翻半月郎君之後,本少爺有什麼好處?”?
滄海聖老道:“我們將你迎接到此,就是爲了奉你爲尊,讓你領導南霸天。”?
“領導南霸天又有什麼好處?本少爺一生逍遙自在,天下富豪的倉庫,任我來去,美人的閨房,隨我進出,我當不當一方之主,都是一樣。”?
金少爺說得也甚是有理,滄海聖老笑道:“是的,美色、金錢、眉角,你都有了,但是你卻少了最重要的一項,沒有這一項,你只是個凡夫俗子,芸芸衆生之一,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說我少了什麼?”?
“權力。”?
金少爺皺起眉頭,權力的滋味他沒有嘗過,但是權力有什麼值得爭,他還太年輕,還無法體會。?
“權力?權力有什麼好處?”?
“權力,讓你由一個‘人’,變成一種代表、一種力量的代表,只要提到你,就象徵了不可違抗的某種天意。像歐陽上智就代表中原,雖然他沒有出現在你面前,可是你也知道不能惹他,你是在他的意志下生存的;就像童顏未老人,如果你到了北方,放眼望去,都是他的天下,他就是那裡的神。這就是爲什麼所有胸懷壯志的男人,都要爭奪權力。”?
“哈!聽起來很有意思。那我問你,我接掌了南霸天,有多少權力?”?
“你可以有萬兵千將,也可以生殺予奪。而且,有了普九年的謀策,你還可以入主中原!”?
金少爺挑了挑眉毛,道:“入主中原,豈不是要與歐陽上智、素還真這些人鬥智鬥力了嗎?”?
“沒錯,你怕了?”?
金少爺狂笑道:“怕?哈哈哈……刺激!合本少爺的胃口!好,我就去陷地請這位七色災主,瞧瞧他是三頭還是六臂!哈哈……”?
金少爺輕輕一躍,便落在陷地,華帳內,倚着草蓆破椅之人,卻教金少爺嚇了一跳!?
事實上,那麼奇特的模樣,就連他還算不算是個人,都很難說!?
他的一張大臉鬆垮無神,臉上長着一大塊褐斑,幾乎覆蓋了他的半張臉。扁平的鼻頭下,闊嘴幾乎橫劃了下半個面孔。最奇怪的是他的神情,五官扭曲,一眼大一眼小,斜視得利害,而且那張幾乎是把他的臉給劃斷似的闊嘴,嘴脣也厚薄不均,扭曲變形,以致於有些合不擾,而變得齜牙裂嘴,長在那鬆垮污濁的面孔上,更是教人作嘔。?
他攤躺着,雖然頭很大,身體卻瘦弱蒼白,一腳穿着珍珠鞋,另一腳卻是赤足,赤裸在外的一隻腳白得像泡在水中太久的屍體似的,散發出令人噁心的感覺。?
這個殘廢模樣的人,就是七色災主普九年??
金少爺愣了好一會兒,想起一直沒聽他說話,搞不好一切根本是蓋天公扯出來的鬧劇。忍不住指着普九年,揚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這是具屍體,醜得要命的屍體!什麼七色災主?真是好笑!”?
金少爺的笑聲倏然中止,因爲他看見那張剞斜的怪臉,眼睛對他瞄了一下,?
“你是活的?”?
“我要開始活了。”普九年的聲音,雖然很尖鏡,卻微弱飄忽,殆欲斃然。?
金少爺哼地一聲冷笑:“你如此醜怪,還不如死了好!”?
“你也曾經比我還醜怪,不也是活下去了嗎?”?
金少爺道:“那是因爲本少爺原本就有俊俏的容貌,恢復有望。而你,我看就算再去投幾次胎,都難改這副龜樣了!哈哈!”?
“你要找的是一個俊美的繡花枕頭,還是一個能讓你呼風喚雨的頭腦?”?
金少爺道:“你言下之意,是你有頭腦,那我問你,南霸天有數萬兵馬,要如何入侵中原?你把對策說出來,讓我聽聽!”?
“呵,你還沒有資格聽我的對策,我何必對牛彈琴?”?
“你說不出來,就不要推拖!”?
“你真的要聽?”?
“廢話!”?
“好,那我就說給你聽。”普九年原本攤在破舊竹椅上的身體,居然緩緩坐了起來,吟道:“‘男兒欲作建,結伴不須多;鷂子經天飛,羣雀兩向波。’若要有一番作爲,根本不須糾羣結黨,虛壯聲勢,鷂子身手高妙,衝飛雲霄,獨來獨往。它所經之地,羣雀都不紛紛向左右逃散。”?
“你的意思是不必千軍萬馬嗎?所謂單絲不成線,獨木難成林,何況我們所說的,是對付中原一大羣人,而不是單打獨鬥,你連這種情況都搞不懂嗎?”?
普九年淡淡地說道:“你說你有千軍萬馬,你相不相信我只用五人,就可以將他們殲滅?”?
“誇口!”?
“這不是誇口,而是事實。”普九年說道,“南霸天號稱有七萬八千兵馬,但是這些人之中,絕大部分都是老弱殘兵,真正上得了戰場的,還不到兩千人。”?
金少爺一驚,仰首問站在上方的滄海聖老:“他說的是真的嗎?”?
滄海聖老嘆了一口氣,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原本南霸天有一半左右是精兵,但是上次半月郎君入侵中原,所帶領的五萬兵馬全是精兵,他已將精銳之師全部折損了。目前這兩千勇士,是守衛着總壇的最後精銳。”?
金少爺氣憤,道:“原來如此,你叫我來接管這個爛攤子,不是做好了棺材讓我躺嗎?”?
普九年卻說道:“遇上我,南霸天有救。”?
金少爺道:“救?哼,把一個死人救成病鬼,活是活了,也是廢物!我要的是能北進中原,與歐陽世家對敵的強大組織!你有這個本事嗎?”?
“何不試試呢?”普九年說道。?
站在陷地上方的滄海聖老也道:“是的,金少爺,他能洞燭先機,預料出半月郎君的命運,這份掌握未來的智能,天下少有,一定能讓南霸天成爲一個全新的組織。那時,你金少爺稱霸武林,普九年你也會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啊!”?
普九年原本就醜怪的苦臉,卻出現了更爲奇怪的扭曲表情,吟道:“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往躺椅上又是重重地一倒,似乎心情沉重,仰望着一片蔚藍天空。?
金少爺道:“你先說如何打倒半月郎君,我再看你有多少本事!”?
普九年卻笑了起來:“金少爺,這一點你比我還要清楚,何必明知故問?”?
金少爺暗覺出此人果真有些來歷,道:“我清楚什麼?”?
“你要試探我的能力,那我就明說了,你知道半月郎君與文武太皇的夫人的奸謀,不是嗎?”?
金少爺不禁笑道:“看來你也很清楚。”?
而站在高處的滄海聖老卻大吃一驚:“什麼奸謀?難道……難道文武太皇的死因不單純……?”?
“什麼難道,而是不足爲外人道。”金少爺道,“你可記得數十年前,血手魔魁偷取九天神罩之事?當時他誤中機關,無意中聽見了半月郎君與你們主席夫人的姦情,還計劃着要殺掉文武太皇。”?
滄海聖老雖然驚愕,卻又覺得自己也有這種感覺。自從文武太皇被陰寒的掌氣所傷,不能言語行動之後,南霸天大權就漸漸落入半月郎君手中。他雖發令討捕兇手,然而兇手所使用的內力心法,南霸天並無人修習,討捕者在中原及北邊找了許多年,有如大海撈針,一點線索也沒有。?
打從文武太皇壯年時代,滄海聖老便在他身邊辦事,他很瞭解文武太皇的武功獨步南霸天,半月郎君不是他的對手。因此,對於半月郎君雖不服在心,卻也沒有疑心到他就是兇手。如今疑團乍解,若是半月郎君暗中修練陰寒的內功,再加上主席夫人的幫助,確實很容易找到時機,偷襲文武太皇。?
滄海聖老怒道:“這畜牲……我們居然奉賊爲主,真是可恨、可惱!我一定要將真相發佈天下,把這個賊子碎屍萬段!”?
普九年卻笑了起來:“無憑無據,要如何公佈天下呢?”?
“這……”?
普九年道:“事有先後,滄海聖老、金少爺,若依我之計,必能推翻半月郎君。只不過他氣數未盡,或許要不了他的性命。”?
滄海聖老點頭,道:“好,你有何計劃?”?
普九年不疾不徐,將通盤計劃完整地說了出來:“首先,你們得先到邊界迎接一個人……”?
這荒礪之地,正逐步改變着武林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