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的人猜得沒錯,蕭竹盈確實是出事了。
風雨坪之戰傳遍武林之後,蕭竹盈知道以葉小釵的個性,不會坐視恩師有難,他絕對會到場關心決戰的情況。
認定了葉小釵仍在世間,蕭竹盈的生命便與從前不同了。
她決定在決戰當天,帶金少一到戰場上找尋葉小釵,讓葉小釵看看他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
從前,他與一劍萬生、一刀萬殺決戰之後,棄他們母子不顧。如今,蕭竹盈要把這段遺憾補起來。這次她要對葉小釵說:我已經知道了一切真相,過去就讓它隨風而去,我不再恨你,只要你認這個兒子,就算此後不再見面,我亦心甘情願。
當年之事歷歷在目。
當初她找到出家爲僧,法號渡緣的血手魔魁。蕭竹盈向他要回了少一,帶去風雨坪給葉小釵看,想不到任憑他千呼萬喚,葉小釵都沒有回頭看他們母子一眼。
遭葉小釵棄之不顧以後,傷心欲絕的蕭竹盈再度將兒子帶到當時渡緣出家的招題寺,並給渡緣撫養,並說明了渡緣與金少一的關係。
渡緣知道葉小釵居然有後代,雖已是方外之身,卻感慨得淚流滿面,公媳二人相對垂淚。渡緣也不解爲何葉小釵不理會蕭竹盈母子,說道:
“世事多變,葉小釵有什麼機遇,我竟不知,是釵兒負你,不是你負他。你爲了釵兒的這點骨血,所受的磨難也夠了。把孩子交給我照看,你要去過自己的生活也好,要回來看他也好,老僧都沒有意見。”
蕭竹盈當時滿心是恨,泣道:“葉小釵負我若此,我不願再見到這個孩子,你也不要對他說出身世,就讓他糊塗一生吧!”
說完便飄然而去。
但是,這些年來,她已不止一次暗中去看金少一,也知道渡緣將金少一改名爲金少爺,音諧而意改,免得少一問起身世。直到後來她組織了迷宮金屋藏千嬌,顧影自慚,自覺沒有臉去看金少爺,從此才絕足此寺,有十幾年的時光,沒見過金少爺一面。
她偶然間聽說金少爺已成了天下第一刀,刀法竟高過成名已久的帝王刀管千嶽,但金少爺究竟是由何處學到這麼高強的武功,教人費解。
屈指算來,金少爺已經是個二十歲的青年,比他父親當初離開自己時還要大了。蕭竹盈只見過他幼時的樣子,輪廊有幾分葉小釵的影兒,但是眼神卻不像,若是在別人眼中,或許會覺得像自己吧?不知他如今怎樣了?更不知渡緣是否真的遵照諾言,沒有說出金少爺的身世?
蕭竹盈對身旁的金羽蘭道:“金羽蘭,跟我到招題寺去一趟。”
“離此路途遙遠,爲何……?”
“你不想見你兄長金少爺嗎?”蕭竹盈不等金羽蘭回答,逕自趕去。
金羽蘭滿心訝異,緊跟着她。她聽母親提起過幾次金少爺之事,卻對他不是很熟悉,最近在江湖上走動,聽說了一些他的事情,卻都不是佳評。據說這位兄長風流成性,不但流連歌樓酒坊,還有吸毒惡習,不知會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兩人皆輕功絕頂,倍道兼行,也趕了一兩天才找到招題寺,卻只見城南陋巷內的寺廟,早就敗草叢生,傾頹一片,大白天也透着幽森鬼氣。
蕭竹盈見之大驚,與金羽蘭一前一後竄入破廟內,只見寶殿上到處冒出了草,佛像被薰得焦黑,隨地亂倒,處處可見火劫後的痕跡,樑間穿雀,殿廊覆茅,不可能有人住在此地。
蕭竹盈向路經此地的樵夫一問,方知不知多久以前,招題寺已被焚燬,寺廟中的和尚都散到別的廟了,問起渡緣和尚,樵夫茫然不知。
渡緣會另投它寺,還是雲遊四方?蕭竹盈不由得大傷腦筋,兩個婦道人家,總不能就這樣到每間調裡去問有無渡緣此人。左思右想,還是直接找金少爺妥當。
金少爺既已成名,要找出他的下落便較容易了。
蕭竹盈放出信號,聯絡月中天在外行動的手下,四處探聽,果然不出兩天,就有手下得信回報:
“金少爺前一陣子失蹤,道上沒人知道他躲在何處,但是最近又在弄雲居見到他了。”
“弄雲居?那是什麼地方?”蕭竹盈問道。
手下道:“是妓院,往城東桃花林再過去就是。”
蕭竹盈大皺眉頭,道:“妓院?他怎會在那種地方?是躲避仇家嗎?”
“這個小的不知,但是他確實在那兒最少已有三四天了。”
手下退離之後,蕭竹盈悶悶不樂,想着要不要闖入妓院見金少爺,心裡更懷疑消息會不會有錯。
蕭竹盈這幾天總是如此心神不寧,金羽蘭忍不住道:“母親,你不便去那種地方,還是我把兄長請出來見你,你說好不好?”
蕭竹盈道:“你也認爲他會在那種場所?他年紀輕輕,就成爲天下第一刀,應該是勤練武功纔對,那樣的地方對他功力大有妨礙,於情於理,他不應在那兒,除非是爲了躲避仇家。”
金羽蘭似乎想說什麼,卻忍了住,蕭竹盈自顧低聲說道:“……這有可能,他名聲這樣大,難保不會有人找他挑戰,爭奪天下第一刀之名,如果他是爲了躲避對手,而藏身妓院,我去找他豈不是害他曝露了行跡?唉!罷了,我也沒什麼要緊事,只是想見見他,還是別去打擾他吧……”
蕭竹盈處處爲金少爺着想,難掩失望之情,金羽蘭忍不住道:“母親不必爲他這樣擔憂了,我聽說兄長時常流連聲色之地,應該不會是爲了躲仇家才藏在那兒的……”
話未說完,蕭竹盈已怒眉一揚,伸手“啪”地一耳光打在金羽蘭臉上,叱道:“不許你批評你的兄長!”
金羽蘭低下頭撫着紅燙的臉頰,顫動的長長睫毛底下噙着淚光。這楚楚可憐的神態,蕭竹盈視而不見,心中自盤算道:
“也罷,我小心點見他就是了,等到夜深了再潛入弄雲居吧。”
等到夜上三更,蕭竹盈悄悄離開棲身的客店,往弄雲居的方向而去。背後金羽蘭小心翼翼地跟着,以提防蕭竹盈出事。兩道輕巧的身影一前一後,極快地穿過了桃花林,越過溪流,進了東城的鬧區,此時已是萬籟俱寂,唯聞一兩聲犬吠更鼓。
穿過巷弄之後,蕭竹盈卻嚇了一跳。在窄巷深處,正是燈火通明,笙歌喧天!
蕭竹盈一怔之後,旋即啞然失笑,自己居然忘了風月場所原本就是夜間的營生。自從迷宮金屋藏千嬌被破,她頓悟昨非,全心全力建立月中天,對男女之事已全不掛心,當年顛倒武林豪傑的她,如今竟對這小小的弄雲居大驚小怪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蕭竹盈纖腰一轉,輕盈地飛渡入牆,牆內紅燈高掛,照亮了紅樓錦繡。酒香、粉香,混着笑聲、呼喝,來來去去的僕廝婢女有的端菜,有的提酒,從這個樓閣裡出來,那個廂房裡進去,高揚的笛音與低咽的簫聲,在不同的樓臺中響着,不知有多少風流才子散盡千金,香豔佳人溫柔酬答。
這個大妓院裡,光是房舍庭院就不知多少座了,要找個金少爺倒真不是一時三刻之事,蕭竹盈皺眉略思,便取下面具,大剌剌地走了出去。
一走上前院的大路,正忙着迎客的大茶壺陡見了一個絕世美人悄生生地走來,唬了一跳,旋即想到的是哪個嫖客的夫人尋來了,但見她隻身一人,又覺不像;是姘頭捉姦,她又太美太高貴了些。一時之間,連見多識廣的大茶壺也摸不出她的來歷。
他滿臉堆笑迎上兩步:“奶奶您罕走動啊!久仰,久仰……”
蕭竹盈冷冷道:“久仰什麼?你認得我?”
“小的哪有這福份見過夫人?只不過對夫人您是聽也聽得認得了。世間除了您之外,還有誰當得花中之冠呢!怪不得您相公誇您呢,真是天下掉不下來、畫兒畫不出來的好人品,奶奶,您相公是本院最挑剔、最難伺候的老爺子,今日見了您,就怪不得了……”
蕭竹盈本以爲他也曉得迷宮金屋藏千嬌這等武林組織,聽到後來,方知他只不過信口胡謅,以這套滴水不漏的風月場說詞,要套出自己的話,好見機行事,若是抓姦的,就趕緊偷偷派人通知嫖客由後門跑走。這老套拿來對付她蕭竹盈,實是魯班門前弄大斧。
蕭竹盈嫣然一笑:“你說我家老爺難伺候,我倒問你,我家老爺是哪個?”
大茶壺一聽便知道亂了譜,笑得更殷勤:“哎啊,冒犯,冒犯,小人罪該萬死,有位官爺整天說他夫人多麼豔蓋西子、美賽飛燕,小人從未見過西子飛燕是什麼模樣,一見到奶奶,便以爲是西施從古書裡走出來了,所以誤認了,誤認了。”
“哼,給我省省!過來。”
蕭竹盈容色雖美,神情卻不怒自威,一聲“過來”,儼然女皇降旨,雖有川流之客,大茶壺兩隻腳就不像自己的,乖乖地跟在她身後,不敢多待一會兒。
蕭竹盈走至一旁,轉身道:“我是來找我兒子的,他叫金少爺,你靜靜帶我去見他,別驚動旁人,自有你的好處,否則,哼哼。”
蕭竹盈袖間金箭一抽,便抵住了大茶壺的頸子,嚇得他臉色慘白,辛辛苦苦地笑:“姑奶奶……這……這東西危險得緊……”
“本姑奶奶手下帶的人命,沒有八十也有一百!你識相點。”
蕭竹盈冷然說道,卻收起金箭不再嚇他,免得他大呼小叫,掌中再攤出來時,雪白的掌上已託着一錠金子。
“這是引路費,馬上帶我去見金少爺!”
說着,將金子往地上一拋,大茶壺連忙撿起,連聲道:“是,是,小的知道,奶奶請。”
一面引路,心裡一面暗自嘀咕,太座抓姦是常有之事,做孃的抓兒子,卻是第一次見到,而且這個老孃還是個絕色佳人,威嚴睥睨,頗有江湖氣概。
但是金少爺也是個刁鑽的客人,呼酒叱肉,一不高興就是翻桌子、打姑娘,要不是出手極闊氣,誰也受不了他!這位自稱是他老孃的,作風倒是跟金少爺一模一樣,都是修理了人之後,馬上大錢一丟。
只不知她找到了金少爺,金少爺會不會勃然大怒?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成爲他的出氣筒。
兩人走過了一處曲廊,進入梨木雕屏內的小廳,一頭雪白的大鸚鵡便高聲叫:“哥哥來了,哥哥來了!”
叫聲未歇,月門裡繞出了一名十來歲的小丫頭,笑道:“你這狠心的哥哥,可教我家小姐想煞了……”
陡然發現是大茶房和一名美麗少婦,登時下半句話便說不出來,睜着疑惑的大眼睛望着他們:“李叔,這位……?”
蕭竹盈問道:“金少爺在裡面?”
丫環正要否認,蕭竹盈已手起指落,瞬間點倒了丫頭和茶房,一揚首,闖入了畫房中。雙掌一推,碰地一聲,兩扇雕工精緻的香門便被轟然打破,撞向內壁,幾聲尖叫頓時響起。
房中的大牙牀上,紅帳半掩,兩名豔姬衣衫凌亂地驚坐而起,一人拉着自己的衣領掩住酥胸,一人索性全身都縮在男人懷裡,一臉驚慌地覷着蕭竹盈。
“你是誰?”
“金少爺,我怕!”
帳中男子衣冠倒還整齊,背靠錦繡囊枕,一身上等的白絲袍,將他的修長身段襯托得玉樹臨風。他懷擁佳人,叼着象牙長煙管,悠哉悠哉地吐了口煙,神情雖十足浪子,那輪廊卻令蕭竹盈心頭一震。
沒錯,是他!那臉形、五官,已隱然找得到葉小釵的樣子,沒有五分也有三分。
金少爺慢吞吞地把煙管遞給一名豔女,才轉過臉看蕭竹盈,一見之下,眼睛閃過一絲神彩,倏地推開在他身上的*,坐了起來,笑道:
“這位姑娘特地來尋在下,真是教在下又驚又喜。”
蕭竹盈見到他已長成如此俊偉,一時心喜,柔聲問道:“金少爺,你不認得我了嗎?”
金少爺躍下牀,笑眯眯地走上前:“你連我的名字都打扣了?可惜我沒見過你,如果見過你這樣的美人,我是不可能忘記的。”
蕭竹盈皺了一下眉,旋即釋然,道:“也難怪,我跟你分別時,你還連話都不會說,想不到一眨眼,你已經成人了。”
金少爺哈哈一笑:“年齡不是問題,我不在意。像你這樣的姿貌,這些庸脂俗粉怎麼比!雖然我忘了你,不過不要緊,在下現在開始認識,請問娘子你的芳名……”
金少爺一面說,一面逼近蕭竹盈,他已比蕭竹盈高出一個頭了,伸出手要攬住她,陡地一道黑影電閃般竄進,金少爺尚未看清,已“啪”地一聲,頰上捱了一巴掌。
那道纖細的身影是金羽蘭,她一直跟在後面,見金少爺毛手毛腳,及時闖了進來,先打退這畜牲再說。
蕭竹盈也沒想到金少爺如此無賴,竟驚得呆了。
金羽蘭罵道:“無恥的禽獸,你敢對母親無禮?”
金少爺從未被女人佔過上風,少爺脾氣正要發作,乍見擋在蕭竹盈身前的金羽蘭,體態穠纖合度,雖是怒氣騰騰,更顯一股嬌麗風質,一時看呆了,涌上來的火氣也頓時不見,笑道:
“喔,原來這位美人是你的母親,大美人風韻猶存,小美人千嬌百媚,我金少爺絕不會偏心哪一個,你何必生氣呢?”
金羽蘭氣得發抖,罵道:“無恥!”
蕭竹盈卻已經心寒了一半,原來金少爺真是個聲色之徒,渡緣是怎麼管教孫子的?怎會讓金少爺變成這副德行?
金少爺道:“你說我無恥,你一個高尚的姑娘進這弄雲居,又是怎麼回事?進了青樓,就是越無恥越得人愛,難道來這裡是修貞節牌坊的嗎?”
金羽蘭道:“我們是來找你的!”
其中一名豔妓已高聲道:“哎,找哥哥找到奴家的繡房來了,規矩是怎麼了?金少爺,你得給我作主啊!”
金少爺奪過她手上的煙桿,指了指門:“我要作主,好啊,你們倆滾出去吧。”
“這是我的樓啊,金少爺,您百金包下我姐妹倆,我姐妹便一心一意侍候你,情意全放在你身上,你怎可爲了這兩個野女人,趕我們走,嗚……”
金少爺臉一沉:“別再叫春了,馬上給我滾出去!”
兩妓知道金少爺發起火來,根本不會憐香惜玉,只好一面放聲假哭,一面溜了出去。
金少爺道:“我把她們趕走了,小美人,你滿意了嗎?”
金羽蘭沉聲道:“你不許油嘴滑舌的,你可知她是什麼人?”
金少爺斜眼瞄了幾眼,道:“女人。在我金少爺眼裡,只有漂亮的女人,和不漂亮的女人。其它都沒意義。”
蕭竹盈低嘆了一聲,道:“金少爺,你怎會待在這種地方?渡緣大師呢?”
金少爺一聽“渡緣”兩字,臉色微微一變,收斂起流裡流氣的氣度:“你認識那老和尚。”
“嗯,渡緣大師沒在你身邊照顧你嗎?他從小撫養你,可是招題寺已經毀了,現在渡緣大師是不是還俗了?還是在別處掛單?”
“你爲何要問我這些?你知道我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們是哪來的。”
金羽蘭望向蕭竹盈,蕭竹盈低嘆一聲,道:“金羽蘭,我的身份……你對他說吧!”
金羽蘭道:“金少爺,你給我聽好,這位是陰月夫人蕭竹盈,也是……是你的母親!”
金少爺臉略爲昂了一下,以高傲的神態掩飾他的震驚。
蕭竹盈見他木然不動,悽然道:“金少爺,你本名叫少一,渡緣大師沒有告訴你?”
金少爺動作僵硬地點了一下頭。她連這都知道,那麼應該不會是假的了。可是,金少爺總感到彆扭和不對勁,對於面前這眼神溫柔悽迷的女人,心生奇異的感覺,而很想逃離她。
蕭竹盈走上前一步,金少爺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蕭竹盈道:
“唉!你……你心裡不原諒我,也是應當。這些年來,渡緣大師有沒有對你說你的身世?”
金少爺搖了一下頭。
“我想他也不會說的,少一,你帶我去找渡緣大師,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說,也要對你說……”
金少爺忽然誇張地哈哈笑道:“你想見渡緣,得到陰曹地府去見啦!”
“什麼?”蕭竹盈一驚。
“渡緣死了,你聽不懂嗎?”
“渡緣死了?是怎麼死的?”
金少爺冷然道:“是被殺的。”
“是誰殺了他?”蕭竹盈追問。
金少爺口中發出一清二楚的回答:“是我。”
蕭竹盈怔在當地,一時之間,腦子裡一片空白,過了一會兒,才聲音發抖地問:“你……你殺了……渡緣大師?”
金少爺吸着煙,笑道:“殺了就殺了,怎樣?南霸天出重金懸賞他的人頭,我便拿他的人頭去給了南霸天,有什麼了不起的?”
蕭竹盈悲鳴了一聲,登時天旋地轉,身子一軟,便暈了過去。
“母親!母親!”
金羽蘭抱住蕭竹盈,心急、悲憤地叫道:“金少爺,你這個畜牲!你爲什麼要殺渡緣?你可知他是你的……是你的……”
金羽蘭無論如何說不出“他是你的親爺爺”,一雙大眼睛中含着淚,瞪着金少爺,面對這弒親慘變,她都覺得不可思議,何況是蕭竹盈?
金少爺還是一臉不在乎,推開金羽蘭,把昏倒在地的蕭竹盈抱起,放在牀上,道:“你也叫他母親?那麼你是我妹子了?可惜,難道有讓我看上眼的美人,結果一個是老孃,一個是妹子,呸!真是倒了什麼楣!”
金羽蘭哭着罵道:“你還在乎人倫嗎?你竟殺了渡緣大師,母親怎受得了這種打擊,你這個沒良心的狗東西!”
金少爺勃然怒道:“丫頭!你開口閉口就是罵我,以爲我不敢對你出手嗎?”
“你敢就試試看!畜牲、禽獸!”
金羽蘭罵個不停,金少爺也火了,一伸手便抓住了金羽蘭,拉到懷裡,道:“死丫頭,你說我不懂人倫,我索性就先跟你兄妹變夫妻!”
金羽蘭嚇得驚叫,抽出金羽箭便射,金少爺側頭一閃,金羽蘭趁機以金蟬脫殼溜開丈遠,以金箭護在身前,厲聲道:“金少爺,你這喪心病狂的東西!你敢再說這等無恥言語,我會大義滅親!我問你,你爲何要殺渡緣?”
“我已經講了一百次了。渡緣扶養過我,那又怎樣?又不是我求他養我的?哼!反倒是他求我殺他的,我幹什麼不殺?”
金羽蘭一愣:“渡緣求你殺他?”
金少爺冷笑着,道:“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說給你聽也不要緊。前一陣子,我被人擊成重傷,整個臉全燒了,像鬼一樣恐怖。那時沒人收留我,沒人肯救我。本少爺只好回來找渡緣,渡緣和尚倒有點門道,他說南霸天有種東西,叫九天神罩,可以醫治任何面部毀傷。”
“你……你就去南霸天求借九天神罩?”
金少爺悶哼了一聲,道:“我變成那副鬼樣子,哪敢見人?是渡緣和尚去南霸天借,我不放心,便暗中跟着,以免他騙我。
“渡緣進了南霸天總壇,見他們的頭兒半月郎君,說出了目的。半月郎君說:‘我已致函中原,誰能給我血手魔魁滿天紅和流星君蕭三瑞的人頭,我就奉送九天神罩。你想要九天神罩,得照規矩來。’我正在暗處想:誰是血手魔魁?誰又是流星君?怎麼我都沒聽說過?突然間又聽見半月郎君大斥一聲,說:‘渡緣和尚?嘿嘿,你以爲你出家了,我便認不出你了嗎?你還敢闖進南霸天,膽量不小!來人,給我拿下!’他們便打了起來,我看半月郎君武功不差,身邊有幾個高手也是硬點子,渡緣一個人討不了便宜,便出手救走了渡緣。”
金羽蘭不安地問道:“你可知渡緣就是……”
金少爺道:“哼,那時我確實不知道。救出渡緣之後,我問他誰是血手魔魁?誰是蕭三瑞?我要親手去取他們的人頭,交換九天神罩。因爲我聽說他們已經致函中原了,要是我慢了一步,被別人捷足先登,我這張臉永遠沒有恢復的日子。
“渡緣和尚說,他也不知道流星君的下落,只知道血手魔魁。我要求他告訴我。他沒有說,只是看着我,說:‘金少爺,你非要恢復面容不可嗎?’哼!這是什麼廢話?沒有我原來的樣子,沒法子盡情享受生命,我還活着做什麼?如果要一輩子像鬼怪一樣地活下去,我情願馬上自刎!
“渡緣聽了我的話,想了一想,才說:‘血手魔魁滿天紅穿紅衣,月夜十五會到英雄祠去祭拜,你去試試運氣吧!’他都這麼說了,我當然便到英雄祠去等。果然在十五日的子時,有個穿着紅衣的人來了,我現身躍到他面前,正要殺他,月光照着他的臉,讓我看得很清楚,原來血手魔魁滿天紅就是渡緣。
“渡緣注視着我,那樣的眼神好像在問:‘你還是要殺我嗎?’我不看他的眼睛,一刀便將他殺了。”
金羽蘭怒道:“你明知是他,卻還殺他,你是不是人?”
“是他自己叫我去英雄祠等的,他如果不說,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他就是血手魔魁。他卻這樣說了,就表示他自願把頭獻出來,既然他要犧牲,那我爲什麼不成全他?”金少爺理直氣壯地說道,“只有一個人頭,換不到九天神罩,不過半月郎君也上道,他借了我九天神罩,幫我恢復了面孔,本少爺也就滿意了。”
“你、你……你爲了虛榮的外貌,竟下得了手殺撫養你的成人的渡緣!”
金少爺道:“事不關己,你當然可以唱高調,萬一是你的花容月貌爲毀,我看不要說撫養你的人,你連老公都可以出賣!”
“我跟你不一樣!金少爺,你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金羽蘭抱起蕭竹盈,便要躍出此地。
“慢着!”金少爺叫住了她。
“做什麼?”
“我問你,你說這個女人是我的母親,那麼我的父親呢?我總不會是她一個人生下來的吧?”
金羽蘭咬了咬脣,道:“你的父親是葉小釵!”
說完,便抱着蕭竹盈離去了。
金少爺全身不動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嫋娜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金少爺還沒回過神來。
父親是傳說中的葉小釵?
“這死丫頭吃我豆腐……”金少爺喃喃說道,這怎麼可能?他馬上確定金羽蘭在胡說八道。
他只不過是一個由和尚養大、被人以毒品控制的殺手罷了!
傳聞中,一招打敗一劍萬生、一刀萬殺,不世的武林高手,怎有可能是自己的父親?
所謂的葉小釵,會生出放浪形骸、在酒色中打滾的浪子嗎?如果他有後代,絕對是個很成材的一方霸主,而且尊貴無比。
金少爺越想越確定金羽蘭這個死丫頭故意用這種話諷刺自己,哼地一聲,用力踢翻了一具交椅,心裡有點憤怒。可笑的是自己竟有半刻鐘的時間,呆呆地相信了,寧願相信自己有刀狂劍癡葉小釵這優秀高貴的父親。
這個金羽蘭,下次遇到,絕對要她好看!金少爺回想起她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又不禁搖頭。
只爲了殺死血手魔魁?殺一箇舊識,並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嚴重。如果她知道:他金少爺就是個殺手,什麼壞事都幹過,起起浮浮,嚐遍炎涼,就不會對他的追逐聲色大驚小怪了。當看破了人生不過如此,還能追求什麼呢?當然是享樂。
金少爺冷笑着。渡緣又照顧過自己什麼了?在十歲時,他就被人教會了吸毒,等完全上了癮之後,有人教他刀法,並給予他優厚的物質。幾年過去了,金少爺有了一身好武功,學會了各種玩樂,毒癮更是他生活的重心。只要聽那名白髮老人的話去殺人,去執行任務,這樣的生活就可以維持下去。
他曾經反抗過,但不聽話的代價是斷絕一切資助。沒有錢,他可以搶;沒有女人,也可以搶;但是沒有毒,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毒癮發作的痛苦,讓他覺得自己連一條狗都不如。他只好低頭,拋棄自尊,爬在白髮老人腳下,求他再給自己機會。
之後金少爺重新瞭解到:就算恢復了資助,自己還是跟一條狗一樣,什麼眉角,什麼爭強,在白髮老人的眼裡,都是耍寶,由他號令着決定咬人還是坐下。
一次的反抗,讓金少爺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但是他又沒有勇氣再反抗一次。
直到照世明燈的出現。
他知道照世明燈這號人物,卻搞不懂他爲何來管自己。照世明燈與他打賭:若是敗在自己手下,便必需去殺了供應他毒品的人。
心高氣傲的金少爺馬上答應了這個挑戰,想不到照世明燈的武功高得讓他無法招架,與其說是比鬥,不如說照世明燈一面倒地奪他兵刃,加上說教連篇。
金少爺在照世明燈手下敗得極爲徹底,雖然因此氣沮,但一想到要殺白髮老人,卻隱隱地興奮了起來。原來自己這麼想殺他!
殺了他之後,毒品的貨源會斷,金少爺這回已有心理準備,就不那麼難熬了。
也是在這時,金少爺才知道這名白髮老人叫歐陽上致,是歐陽世家的一份子。原來長期掌控着自己的,就是傳說中的歐陽世家。
隨着歐陽世家浮出檯面,背叛者一律遭到追殺。金少爺就是在毒癮未除,武功難以發揮之時,遇上世家派出的殺手火陽真君,纔會被昊陽神功打中,頭臉全毀,身受重傷。
毀容的那段時間裡,世家的人也許認爲他死了,便沒有再搜查他的下落;但是等他面孔恢復,再現江湖之後,歐陽世家是不會就這麼算了。下一批殺手一定會找上自己。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明天,也許是明年,總之歐陽世家的人一定會找到自己。
金少爺不想隱姓埋名,他要以金少爺三個字,走遍天下,就算死在敵人手中也無所謂。更何況他對自己的武功有十足的信心。毀容期間戒除了毒癮,對一名用刀者而言,絕對只有好處。如今一樣的刀,他能發揮出更強的威力,等閒殺手確實不是他的對手。
金少爺就這樣,過着放蕩快活、漫不在乎的日子。
在等着被追殺的日子裡,殺手沒出現,反倒冒出了自稱他母親的。這一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金少爺玩世不恭的心靈,變得有些五味雜陳。
總之,這個地方是不能待了。金少爺略微一整整衣裳,身無長物,瀟灑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