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邱雲清,如果是我在當時那種混亂的情形下,一定是靜觀其變,做好隨機應變的準備。我想,大部分人的想法一定和我差不多。但是,我沒考慮到邱雲清的性格——邱先生是一個“長生”之人,是一個在歷史大潮中屹立不倒的梟雄,那麼,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風格,那就是大膽至極!!
邱雲清認爲,既然現在眼前的一切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霧,那麼,要麼靜心等迷霧散開,要麼,就自己動手撥散這團迷霧。
從那些金色花瓣被放上八仙桌的同一時刻,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已經在邱雲清的腦海中形成,就像他數千年前裝成泥俑潛入始皇陵一般,主動出擊,才能掌控一切。
邱雲清認爲,白老闆背後那個呢帽男子,以及洪門的李老,都是另有隱情和目的之人,這些人輕易不會讓你看穿,而是隱隱地試圖引導一切向他們所要的方向發展,那麼,要逼這些人露出真實的目的,最好設一個局,把這些人都圈了進去,再來慢慢算計他們。
我聽邱雲清緩緩訴說着,心頭不禁跳得厲害。
捫心而論,我絕對沒有邱雲清這麼大的膽識和魄力,也一時半刻之間很難想出什麼複雜的局,來算計別人。而且在場的這些人,不但人數衆多,而且都是亦正亦邪的江湖中人,一旦出了什麼岔子,無疑是自掘墳墓。
邱雲清當時起身走了過去,信手捻起謝鐵之前放上去的那一片金色花瓣,朗聲道:“可能白老闆有所不知,洪門當年鑄造的這些金色花瓣,每一片都是皆有不同,一方面是防止人僞造,另一方面,這些花瓣單獨來看,並無意義,只有合成整體,纔有意義。”
說着,邱雲清把那些大小不一的金色花瓣在桌面上擺弄起來。
旁邊那些用假花瓣湊數的江湖人士,此時都屏了息看着邱雲清。一方面,這些人心中有鬼,不敢輕易出聲反駁,只想靜觀其變。邱雲清擺弄了一陣,見那洪門的李老也沒有出聲反駁,只是看着他,此刻便心中略有了些底,看來洪門確實沒有所謂的“金色花瓣”!
於是,邱雲清擺弄一陣之後,嘆息道:“這些花瓣原本首尾相接,可以組成一定的圖案。現在卻少了一片,所以……”
李老緩緩閉上眼,出聲道:“這位小哥,對洪門的寶藏倒是瞭解得緊,不知道是何門何派的高徒?”
邱雲清拱手道:“家父的師門早已不存在了,多提無益。邱某人只是年少時聽家父提過此事,這次也是路過蘇州,不是特意爲此寶藏來的,也只是打算看個熱鬧。”
李老睜開眼睛道:“令尊和我們洪門看來也有淵源,令尊手中也有金色花瓣一枚?”
邱雲清搖了搖頭道:“我年幼的時候,家族生變,金色花瓣流落開去了,如果今日花瓣齊集的話,也就在當中了!”
看邱雲清說的煞有介事,那些渾水摸魚的人士漸漸定下來心來,看來金色花瓣暗藏寶藏線索一事,確實不假。而那李老,肯定知道事有蹊蹺,邱雲清完全是一派胡言,不過,以他目前的立場,更加不可能出聲反駁邱雲清,否則,豈非是直接承認姓白的和自己說謊?
而看那姓白的一頭冷汗,也是不明所以的人。因此,邱雲清出此“以訛制訛”之計,唯一要防範的,只有這位李老了。
邱雲清緩緩踱回位置上,拱了拱手道:“我雖然沒有金色花瓣,但我卻知道,有一個人的身上卻有那最後缺失的一枚!”
我聽到這裡,奇道:“是誰,有人還沒有上交金色花瓣?”
邱雲清搖了搖頭道:“既然是我布的一個局,那麼,自然一切都在我設計之中,可惜,就在那千鈞一髮的時候,一個不請自來的傢伙,卻完全攪了我的局!!”
我喉頭哼了一聲,屏息凝神聽了下去。
按照邱雲清之前的計劃,他在擺弄金色花瓣的時候,以極快的手法將一枚花瓣彈入袖中。當他回到唐保身邊時,反手暗暗將金色花瓣彈給唐保,然後就指責唐保爲何沒有把最後的金色花瓣交出云云。
因爲這些金色花瓣都大同小異,一般人乍一看之下很難看出和其他花瓣有什麼明顯不同。在一通苦肉計之後,唐保將交出那“最後一枚金色花瓣”,然後,邱雲清將會拼湊出所謂的“藏寶圖”,將衆人引向一個完全錯誤的方向。
邱雲清深諳人的所思所想,在法國,他也進修過心理學。他知道,過程越是曲折,人的注意力焦點便會分散,而人對原本持懷疑的事物,將會更加相信。這一點,在心理學上,叫做“焦點分散原理”。
在這一通賣弄淵源與苦肉計之後,衆人將會邱雲清的所作所爲深信不疑,除了那位姓李的老者,這樣的話,邱雲清就可以成功吸引衆人的注意,從而引導衆人的想法。
就在邱雲清說出那句“有一個人的身上卻有那最後缺失的一枚”的時候,他的無名指微動,一道微弱的金光從袖口中彈射而出,並且對唐保連使眼色。
唐保和邱雲清數百年的主僕關係,這點小把戲還是心照不宣的,當下便不動聲色地收了下來。
邱雲清正要發話,卻聽得一陣大笑聲傳了過來。
這一陣笑聲,乍一聽起來清脆爽朗,但仔細一聽之下,卻令人不禁毛骨悚然,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氣從背脊直竄上來。
“……哈哈哈哈,讓衆位就等了。這最後的一枚金色花瓣,卻是在我的手中!!”
這話幽幽地順着通道傳了過來,因爲石壁的緣故,產生了淡淡的迴響。
緊接着,就是令人頭髮發麻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從遠到近傳了過來。
伴隨着這聲音,還有許許多多的腳步聲,這陣腳步聲到了大廳的門邊便停了,隨後,大門被人推開,一羣人涌了進來。
當時這聲音響起的時候,廳中衆人都在屏息凝神地聽着,當大門洞開,一羣人進來的時候,衆人卻又倒吸一口冷氣,發出些許驚歎之聲。
邱雲清眉頭微微一跳,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大門的方向。
只見來的確是八名壯漢,擡着一頂裝飾華美的轎子!!!
這樣一個地下的陰暗通道,兩邊都是幽暗火光,如果說是八人擡進來一具棺木,倒也在符合當時的情境,但這八人,卻是擡進來一頂轎子!!
這陣奇異的不協調感,就像在現代社會,昏暗的月色下,還有人帶着墨鏡一樣。如果不是爲了裝x,那就是有更奇怪的理由。
那李老一看到這頂轎子,臉色霎時就白了,之後面色陰晴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這頂轎子發出“嘎吱嘎吱”的晃動聲,到了大廳的中央,八仙桌的前面,被放了下來。
衆人中有膽子大的,厲聲喝道:“誰在裝神弄鬼,既然有金色花瓣,還不拿出來作甚?俺還等着拿錢回去養幫裡那些兄弟們呢!”
八名轎伕放下轎子之後便齊齊出了門,那轎子中的人開口道:“既然兄臺這麼急,您親自入轎來拿如何?”
“這……”那出聲的大漢猶豫了起來,眼珠四下亂轉,一時也不敢貿然上前。
邱雲清皺眉想道,中國人多地廣,在過去的混亂武林中,確實有奇人異士頗有怪癖,不以真面目見人。但現在是民國了,清王朝都氣數已盡,大部分舊習而已都紛紛破除,還有誰會玩弄這種無聊的把戲?除非……除非這個人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邱雲清腦海裡靈光一現,忽然有了一個想法,拱手道:“來人可是盤門李家的少爺?聽說整個姑蘇城,只有李家少主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聽邱雲清如此一說,衆人頓時喧譁了起來,有幾名乞丐模樣的漢子站了起來,厲聲道:“李家?可是你們對我們四爺下了殺手?”
“一個想偷東西的蟊賊,殺便殺了,不然被巡捕房抓去,憑我李家的一句話,也還是一個‘死’字。”轎子中的李家少主冷冷道,“他的身子被煮熟了餵了我的幾條洋犬,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放你孃的屁!”那幾個乞丐勃然大怒,啐了一口,“今天就讓你拿命來償四爺的命。”說罷,手腕一抖,手上紛紛都多了幾把牛角尖刃,成合圍之勢向轎子包圍了過去。
就在那些乞丐要對轎子動手的時候,“砰砰”兩聲槍響,在這地下大廳內迴響着,震得人耳朵發麻。
只見那白姓軍閥朝天舉着槍,槍口還在冒着嫋嫋青煙。
“今天大家是來尋寶貝的,要尋仇的,等出了我這個地下再說。再胡來,格老子的,一槍一個送你們去西王母那裡吃蟠桃!”姓白的破口罵道。
那幾個乞丐大抵也想到目前不是尋仇的時機,死人都死了,要是再錯過寶藏,那可就虧大了,於是,互相看了一眼,忍氣吞聲坐了回去。
邱雲清心道,很好,本來他對這李家少主就頗爲好奇,對方現在自己送上門來了,還惹上了幾個仇家,這對邱雲清來說,倒是好事一件,以後想必可以利用利用。
“最後的一片金色花瓣,就在我的轎子中,小弟腿腳不便,想急着尋寶的,不妨進來拿一下。”李家少主緩緩道。
儘管他如此說,衆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敢去拿,誰也不知道那個散發着詭異氣氛的的轎子內,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難道是真和傳說中的一樣,見過李家少主人的,必死無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