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大廳中陸陸續續有人進來,爲首的四張椅子上也開始坐了人。除了一個看似陰沉的中年人之外,其他三位都是年過花甲的老者,都沉着臉一聲不吭地看着。?
邊上的椅子上,坐着各大小幫派的頭目,其帶來的跟班、弟子,都齊齊站在其身後,一眼看去也頗顯氣勢。?
當時的亂世之中,中國的各地區幫派其實已經是名存實亡,只是空掛着名頭而已。就如大名鼎鼎的河南某門派,有着悠久的歷史,自唐宋年間便有了相當大的勢力,數百年的傳承下來,到了明清二朝,火器的大量普及,門派賴以傳承的武功便毫無了用武之地。之後隨着外夷入侵、盜寇橫行,各門派中有些血性的男子,或投身革命、或落草爲寇。到民國開國初期,各軍閥割據,大力招攬民間高人,中國民間傳統的這種幫派形式,更是如一盤散沙,幾乎沒有什麼組織留存下來了。也有一些保留了名號的,實際上已經淪落到一般武館一類的存在。?
邱雲清眼前的這些人,甚至只是某些門派中人花錢僱來充場面的人手,衆人的目的,都還是爲了那批寶藏。亂世之中,有了財富纔有了安身立命的資本。?
在場的各大小幫派,名目衆多,也就不累述了。值得一提的是,那看似陰沉的中年人,正是那軍閥“白老闆”,右首那位方臉老者,據謝箏悄悄告知,便是洪門的第xx代嫡系傳人,他們都稱呼其爲“李老”,言語中頗爲尊敬。?
邱雲清帶着鄭重的語氣告知我,這位李師傅的家底淵源可是如假包換的洪門傳人。在七十三年後的1992年,7月28日在美國舉行第3屆世界洪門懇親大會,經來來自世界各地的100多位代表兩天討論,通過總會章程,宣告成立世界洪門總會,總部設立在美國檀香山。首屆會長李志鵬先生,便是此李老的後人。?
中間兩位,則是南北江湖門派當中,聲勢最大的兩個幫派的主事人。中國民間武林,對南北地域的區別十分嚴肅,自古武術有“南拳北腿”一說,南北人民的民俗、身材、性格不同,衍伸發展出的各種武術也不同,門派之間也互有成見。?
邱雲清看到謝箏站在一老者身後,那老者身旁擺放着拄拐,黑綢大褂下,似乎只有一條腿,想必就是謝鐵老爺子了。?
從之前謝箏所說,這位召集衆人尋找寶藏的白老闆,之前和洪門還有過過節。現在看情形,李老對其還有幾分忌憚,也不敢過多去看那姓白的。果然時代不同了,現在人家有人有槍,勢力雄踞一方,洪門也不敢對其有什麼說法,只得看着衆人瓜分自家的寶藏,心中一定好不懊惱。?
邱雲清搖了搖頭,暗自嘆息了幾聲,就聽得臺上一男子喊道:“肅靜、肅靜,白司令……白老闆要講話了!”?
眼下還有人在不斷落座,後來更有一些來的人,廳中沒有座位了,只得在牆邊和門口地方站着。?
白老闆站起身來,叉着腰,對着四面不斷點頭,一副得勢軍閥的模樣還是露了出來。頓時,底下不少人暗暗發笑。?
旁邊立時有人把一疊紙頭遞給了他,他看完了之後點頭道:“各位!今天,我們聚在這裡。不是爲了別的,正是爲了不讓一批應該被善得利用的財富,被埋沒在這蘇州古城當中。各位既然能夠坐在白某人的面前,那麼,某些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大家都要出於互相信任的態度,通力合作!纔能有機會找到這批前朝遺寶!”?
白老闆拍了拍手,有兩名壯漢,赤裸着上身,擡着一張八仙桌走到了大廳中間。?
“衆所周知,這批財富原本是屬於天地會所有,財寶埋藏的線索,就在十片金花瓣之中。那麼,請各位將自己手中的金色花瓣,都放到這張桌子上,所有的過程,都要衆人在場纔可以繼續,以示公正。大家有什麼意見,不妨早說。如果沒有什麼意見,那我們即可開始吧!”白老闆一揮手道。?
邱雲清眉頭一動,他發現白老闆用了“天地會”這個稱呼。這是洪門對外的叫法,其對內還是自稱洪門。姓白的既然在這裡用了這個詞,顯然是在暗示,他對於洪門,已經是完完全全、毫無瓜葛的外人了。?
白老闆說完之後,自己走到八仙桌邊上,從懷中摸出一個精緻的白銀雕花錦盒,打開之後,從中摸出兩片金色花瓣,放在了桌上。?
這兩片金色花瓣一下子吸引了衆人的目光,在片刻猶豫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走上前去,把自己擁有的金色花瓣放在桌上。?
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桌上堆滿了不下二十片的金色花瓣,首座的四個人面面相覷,姓白的皺了皺眉頭。?
很明顯,這裡面有很多是渾水摸魚的,就像謝箏所說的那樣。邱雲清一眼看過去,確實各種花瓣的大小形狀都不盡相同,其實也許有那真的十片花瓣,更大的可能性是,連那十片花瓣都沒有!?
姓白的皺着眉頭看着桌上,他之前應該考慮到這種情形了,手頭立刻就應該有應對之策,可姓白的一直在遲疑。他在顧慮什麼?如果他帶來的金色花瓣是真的,那麼,對比一下便可以知道其他人帶來的金色花瓣是真是假。除非……除非這姓白的帶來的金色花瓣,也是假貨?所以他猶豫不定,不敢下定論??
亦或者是,他的花瓣確實是真的,只是怕別人會顛倒黑白、渾水摸魚??
邱雲清發現姓白的在整個過程中一直顯得比較焦慮,不時和身後一個人附耳說話。?
那個人戴着寬邊呢子帽,算是當時流行的款式,穿着黑布大褂,帽檐壓得很低,和白老闆不斷耳語,每當他說了一些什麼,白老闆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最後,那人似乎說完了話,有意無意地後退了兩步,正好把自己的上半個身子隱進了白老闆身後的柱子陰影裡。?
邱雲清特別關注了幾眼那人,那人大概覺得有人在看他,向着唐保和邱雲清的方向也看了一眼。?
金色花瓣放完了,衆人又各自歸了位,伸長脖子瞪大了眼睛,盯着桌上的金色花瓣,不知道有什麼說法。?
白老闆又站起身道:“各位,眼前這種情況,大家都看在眼裡了。白某人知道,當下兵荒馬亂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大家都希望能過的更好一些。但跟着白某人到這裡來渾水摸魚,就有些過了。眼下,這些金色花瓣事關重大,還請開玩笑的兄弟能把自己的贗品給拿回去,白某人就當什麼也沒看見。否則的話……”?
白老闆面色愈發的陰沉,語氣半是威脅半是商量,但他話說了幾遍,都沒有人站起來拿回自己的花瓣。人人心中都有數,只要一站起來,不管事後是否能得到寶藏,大抵都已經上了姓白的黑名單了,要順利從蘇州城離開也是件難事。?
謝鐵對面有一位袒胸露乳的光頭大漢,喝了一小口茶,放下茶碗就罵道:“哪幾個他孃的龜蛋在裡面搞鬼?”又對着白老闆拱手道:“這事情也好辦。白老闆自己帶來的那兩片花瓣一定是真的。您就按照那個來對比,凡是不太一樣的,全部挑出來,不就好辦了麼!”?
姓白的沒有表態,但是眼角一直在向後面柱子的陰影裡瞟。那戴着呢帽的男子緩步走了出來,低聲說了幾句,又退回了陰影裡。?
邱雲清忽然嘴角微翹,笑着低聲對唐保道:“阿保,你看怎麼樣才能找出真正的花瓣?”?
唐保低聲道:“依我看的話,這裡面沒有一片是真的金色花瓣。”?
邱雲清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笑道:“巴哈姆特,如果按你的看法,你同意老唐的看法麼?如果是你,你接下來會怎麼做?”?
我想了想,剛剛在聽邱雲清講述的同時,我的思維一直在跟着走。整個地下大廳的場景,其實很生動地展現在我的腦海裡,因爲邱雲清講得十分細緻。?
我緩緩道:“如果是我,我也會認爲——根本上這就是一個騙局——不但這些金色花瓣是假的,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和洪門寶藏有關的‘金色花瓣’。”?
我繼續道:“姓白的傢伙一直在猶豫,說明他手頭沒有決定性的證據可以辨別花瓣的真假。那麼,順着一般人的邏輯思路來推理,姓白的手上的花瓣,十有八九也是假的。否則在當時的情形下,作爲召集人的他,沒有理由不出來驗證金色花瓣的真假。如果連他手上的花瓣都是假的,那麼,其他人當中,比如類似謝鐵那樣想要渾水摸魚的,也很多。甚至所有人帶來的,都是假的花瓣。”?
“其實,如果按我的猜測,事情的經過其實是這樣的——謝鐵並不是洪門的人,他所得知的,只是‘洪門有寶藏埋在蘇州’、‘寶藏的關鍵是流落四方的十片金色花瓣’,所以,他覺得這樣的線索分散、很難覈對,易於仿造,於是,打算渾水摸魚。那麼,其他幫派的人馬,我相信,也收到了這樣的消息,於是,着手開始仿造花瓣。但是,這個消息是誰散佈的呢?我想,其中一定和姓白的有關係,但未必就是姓白的一手散佈的。”?
“我認爲,姓白的相信洪門真有寶藏留在蘇州,但是他沒有真的花瓣。於是,他就發佈了所謂的‘召集令’,試圖用假的花瓣來釣出真的花瓣,這是他自以爲聰明的一個小把戲。卻沒想到,這幫草莽中人個個都是人精,爾虞我詐,最終卻沒有一片真的花瓣。這個情形,當時可能不在姓白的預料當中,他以爲起碼要有幾個是真的,結果到了現在,真的卻難以辨別,他一下子纔開始慌了。那麼,爲什麼姓白的堅信洪門有寶藏在蘇州?他在洪門待的時間不長,之前地位也沒有多高,後來更是被逐出洪門。那他所能接觸到寶藏這種級別的秘密,機會應該是很渺茫的。所以,他自身得知寶藏秘密的可能性不大。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個洪門的人,告訴了他洪門寶藏的事,所以,他才深信不疑。”?
“這個人的話,我想,就是洪門的李老了。當時他和姓白的,其實是一種合作關係。這樣就可以解釋他們倆的相互態度了。李老不看姓白的,不是害怕他勢大——洪門連滿清政府都不怕,怎麼會怕區區一個西南軍閥?他如此而已,是不想被看出什麼互相之間的破綻。”?
“看姓白的態度,也是比較慌張的。那麼,他和李老的合作,並沒有預見到現在的這種情形,也許他重要的部分其實是託付給李老去解決的。那麼,其實所有的一些,都是李老的自導自演,他花費這麼大陣仗把這麼多人聚集到蘇州的地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一口氣連珠炮似的說了這麼多,邱雲清點了點頭道:“和我當時想的大致不差,比我還細緻許多。後生可畏!但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你未必能推理出來。”?
我把身子往沙發上仰了仰,嘆道:“難道那個李老是個陰謀家?爲了給沒落的洪門報仇什麼的,‘轟’一聲把這些草寇幫派都炸死在了蘇州的地下,整個地下通道崩塌——如果是電影劇情的話,這些人甚至之前都和洪門有仇,爲了報仇什麼的……這樣纔有動機嘛……”?
邱雲清笑了笑道:“可惜,往往真實的情形,都要比電影複雜得多,後來我們遇到的事情,更是你光靠推理都猜不出來的。”?
邱雲清頓了頓道:“當時,場面略有混亂,衆人都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片刻後,我站了起來。去八仙桌上拿起了一片金色花瓣。”?
“啊——”我一下瞪大了眼睛,愣住了。?
邱雲清拿起了金色花瓣?他想成爲衆矢之的麼?我看着眼前這個瘦削的中年男子,愈發覺得他是如此地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