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離機場, 開上高架, 直奔市郊長野縣方向而去, 等終於抵達到輕井澤時,天已完全黑透。
土方對這裡極爲熟悉,左拐右拐, 沒有一絲停頓和猶豫地打着方向盤。車子在爲鬱鬱蔥蔥的樹木所遮掩的道路上行駛很久, 向右拐進一條長長的林蔭道, 道路兩旁樹木高大,遮天蔽日, 幾乎以爲沒有盡頭時, 忽然間豁然開朗,一座古舊庭院就這麼出現在了眼前。五月探頭看了看牆內隱於樹木後的建築一角,轉頭問澤居晉:“這不是寺廟麼?”
澤居晉笑着拉她頭髮:“這是我家。”
五月跟隨他跳下車,就發現一塊釘在門旁院牆上的名牌,就着車前燈的亮光, 看見名牌上有“九條”二字。
土方幫忙把行李從車後取出來, 說:“從年初祐二叔過世後,這邊就沒人再來過了。夏天有連連下了幾場大雨……不知道水電有沒有出問題,要我幫忙進去檢查一下嗎?”
澤居晉說:“不用了,時間不早了, 你先回去吧。”
“那,晚飯您打算怎麼解決?”
“我去銀波,走走就到的距離,正好散步來回, 不用擔心。”
“如果這裡有問題,請打電話聯繫,我會隨時過來。”土方顯得頗爲擔憂,原地站了一站,又鞠了一躬,終於開車走了。
澤居晉取出鑰匙,打開鐵門,拉上行李箱,五月默默跟在他身後。走過一段鋪有鵝卵石的小徑,到形似寺廟建築的別墅門廊下站定,澤居晉找到門燈開關,打開,就着光亮開門。五月則回頭看庭院。
庭院中有倒塌的葡萄架,有漂浮一層落葉和枯枝的鯉魚池,有枯死大半的樹木,角角落落里長滿幾乎有半人高的、叫不出名字的野草野花,滿眼都是夜色也遮掩不住的破敗和荒涼。
澤居晉把門打開,五月收回目光,跟隨入內。才一跨進,一股混雜着舊木頭和塵土的味道撲鼻而來。澤居晉放下手中的箱包,進門後把各處照明燈打開。別墅共有兩層,房頂很高,傢俱啦擺設啦固然齊全,但因爲全都罩着罩子,而且沒有一絲人氣,內部因而顯得大而空曠。
五月去開窗通風,忽然驚喜叫道:“晉桑,快來看,房子後面有一條長長的小溪!”
澤居晉嗯了一聲,笑說:“我在這裡生活很多年,會不知道?”
“晉桑,這裡還有壁爐哎,我第一次看見真的壁爐!”
“唔,冬天可以燒柴取暖。”
她的語調有點遺憾:“可惜現在不能生火。”
澤居晉哈哈笑起來:“笨蛋,真喜歡的話,冬天再來好了。”
“晉桑在這裡長大的嗎?”
“這裡是媽媽出生並長大的地方,我在這裡住到六歲,六歲以後就搬到市內去了。”
“晉桑每次回東京,都是住這裡嗎?”
“不是,我在市內另有住所,今天只是想帶sa醬過來看一下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而已。”
“謝謝啦,晉桑。”
“不用謝,傻瓜。”
五月去掀客廳裡套在沙發上的罩子,被塵土刺激的咳嗽幾聲:“祐二叔是誰啊?”
“以前的園丁,前些年這裡沒人在了,就他一個人留下來看管這裡的房子,獨自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今年初生病過世了。”說話的時候,把樓上樓下的水電都檢查了一遍,都可以正常使用,毫無問題。在廚房裡把手洗了洗,回頭和她說,“就住一晚,客廳不用管它,收拾一間臥室出來就可以了。”
五月已經開始打掃地板了:“出來進去,看到傢俱上罩着東西,感覺太難看,還是收拾一下好了,反正沒有事情。”
把客廳地板擦得鋥亮,又在壁櫥裡發現一卷地毯,索性也抱出來鋪上了。兩個人忙忙碌碌的,空曠的房子竟然有點家的感覺了。
客廳好了,接着去二樓收拾臥室。臥室是澤居晉以前住的,裝飾是他一貫喜歡的調調,牆上掛着掛毯,油畫,披頭士的老照片,老虎揹包,也有兩包吉他。
把臥室的浮塵擦拭乾淨,地板也擦了,靜下心來去欣賞牆上的裝飾品的時候,澤居晉就躺在牀上和歐巴醬打電話,爲今晚不能回去一事道歉,並說明早會帶sa醬過去,云云。電話講了半小時,澤居先生一句都沒提到。
五月心想,這固執孩子喲,歐巴醬都要愁死了,大概。
欣賞完房間裡的裝飾品,又找出潔淨的被子牀罩以及牀單等,請澤居晉下地去呆着,然後換她爬到牀上去鋪牀單,正在忙着,忽然聽身後安靜了下來,回頭一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了電話,在解襯衫的鈕釦,眼睛與他對上,她心一跳,臉就跟着紅了,問他:“怎麼了,熱了嗎?”
他不說話,襯衫脫掉,往旁邊一丟,順手關燈,然後擡腳上牀,把她撲倒在身下,兩手撐在她身側,看着她。
“你幹嘛?”
“你說呢?”
“別這樣。”
“偏這樣。”
“沒看見正在忙着嗎?”
“沒看見。”
“拜託,怎麼可以這樣。”
“就喜歡這樣。”
以上對話無限循環,他終於嫌她囉嗦話多,不再理她了,就定定地望着她。望向她的眼神極其認真,極其炙熱,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於是擡手遮擋在眼皮上,但又覺得他赤-裸着上身、僅穿一條牛仔褲的樣子太性感,太吸引人,忍不住張開指縫,從指縫中偷看他。
現在她終於知道他爲什麼要關掉頭頂的吊燈了。燈光消失,漫天的星光透過大面的玻璃牆傾瀉而入,灑落在牀上,地板上,以及他的身體上,面龐上,這時,連他的眼睛,都成了星辰大海,幾乎要把她溺死在其中。
星光中,她漸漸沉醉,終於還是身不由己地伸出手去,爲他解開了皮帶。
牀單牀罩終於都理好的時候,時間到了晚上八點多。
一樓二樓的門窗大開,夜裡涼風陣陣,空氣中塵土味兒早被吹盡,取而代之的是帶有溼潤涼意的樹木草葉的清新氣息。五月被風一吹,感覺身上微冷,找出一件開衫穿在身上,忙到現在,肚子也餓了,下樓去廚房,打開冰箱門,驚喜喊道:“晉桑,裡面還有火腿和罐頭呢!”
“估計早就過期了。”澤居晉穿上風衣,拿上錢包和手機,帶上鑰匙,說,“這附近就有居酒屋,我們出去吃。”
五月洗手,梳了下頭髮,拿上小包,跟在他後面出了門。
出了大門,經由林蔭道往外走,四周很靜,偶爾能從樹木的枝椏中窺見天上的星辰。夜色很深,每隔一段距離,就立有歐式路燈,朦朧暈黃的燈光下,一團團的小蟲子們飛來飛去。
五月把手插在澤居晉的風衣口袋裡,和他並排往前走,輕聲說:“晉桑,現在感覺像是走在童話世界裡一樣呢。”
“嗯,因爲這邊樹木很多,環境較好。”
五月深吸氣:“空氣真好,有小溪有森林,多美的地方呀。這裡可是在中國人中都非常有人氣的觀光勝地,房子卻空關着,真可惜。”
澤居晉伸手攬着她,她順勢歪到他身上去,和他摟抱着慢慢往前走,一邊聽他說話:“媽媽生在這裡,長在這裡,也是在這裡和澤居先生結的婚。我和媽媽都喜歡這地方,即便搬去市內,週末也會過來小住。”
“好像晉桑總是和媽媽在一起,那澤居先生呢。”
“澤居先生那時候工作太忙,而且他也不喜歡這裡,所以都是媽媽和我回來。”
“爲什麼呢。”
“這件事情,要說起來,就比較複雜了。”
“哦,這樣啊。”她只是感慨一聲,卻不發問。他若想說,就說,若是不想說,便罷。
默默走了半天,他終於還是開口說:“首先,澤居先生是入贅到九條家的。”
“欸——”五月輕聲驚歎,“好像入贅的話,姓氏是要改掉的吧,可是他姓氏爲什麼沒有變?”
“他還保留澤居這個姓氏,是因爲媽媽。”
“這樣啊,果然凡事都有例外呢。”其實大概也猜得出,他媽媽愛澤居先生,不忍叫他改姓,所以從中幫了忙。
“是媽媽和他去向外祖父跪求來的。”
她想,果然。他媽媽果然很愛澤居先生。
“外祖父的性格極其強勢,不論家裡還是公司,都是說一不二的那種,但他唯獨對媽媽沒有辦法。他對媽媽妥協,但要求將來出生的孩子——我的姓氏必須姓九條。”
“可是……”
“可是等我出生的時候,外祖父因爲身體的原因,已經隱退在家養病很久了。那個時候,公司實際上是澤居先生在掌控。澤居先生頗有些手段,也有魄力,外祖父從前所任用的親信部下等,都在生病退隱後被他以各種理由踢到別處去了。在這種狀況下,一個年老病弱的老人的話,也無所謂遵從不遵從了。”
“欸——”除了驚歎,別無話說。
“澤居先生從最初的被逼分手,後又差點改姓九條,爲了和媽媽在一起,不得不和性格完全合不來的外祖父在這幢老房子裡一同生活多年。等等。這些都導致他對這個地方極端厭惡,自從外祖父母過世後,這裡他就沒有再踏足一次了。”
“你今晚又來,是不是爲了氣他啊?”
“嘖,都說了是帶你來看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了。至於澤居先生,他的喜怒哀樂,於我而言,根本就無所謂。”
她笑着推他手臂:“別總是這樣,歐巴醬會傷心的。”
一條林蔭道很長,走了十多分鐘後纔看見一條大路橫在面前。大路往左,是來時路,往右,則通往森林,不見盡頭,不知去往何處。
順着大路往左拐,又走了十來分鐘,終於在路旁一家小而精緻的居酒屋前停下,居酒屋門上掛着的兩片布簾上各有一個大字,一個是“銀”,一個是“波”。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那家叫銀波的居酒屋了。
二人掀起布簾,推門入內,眼下已經過了用餐高峰,餐廳內只有稀稀拉拉幾桌客人。澤居晉喝啤酒,五月點菜。兩個人慢慢吃着喝着,輕聲說着話,談天談地。一頓飯吃了一個多小時。
餐廳裡客人漸漸走光,澤居晉看看手錶時間,取出錢包來結賬,順便叫老闆幫忙另外打包兩人份的早餐。老闆娘問:“麪包三明治的洋食一概沒有,飯糰和烤魚可以嗎?”
澤居晉說:“沒關係,就這個好了。”
老闆娘拎着打包好的東西出來時,笑說:“飯糰回去放冰箱,明早加熱一下就好了。魚是青花魚,味增湯還有,只是不太好打包,怕過夜後,味道也會……”
“那就放兩罐啤酒好了。”
“好的。另外親戚從鄉下寄了橙子過來,也給您放了兩隻在內。”
澤居晉和五月二人同時向她道謝。
晚上十點半的樣子,兩個人拎着打包的食物出了餐廳,再慢慢散步往回走。這個時間,夜色更深,四周更靜,但林蔭道兩旁路燈的燈光明亮,照亮歸路,令歸人心生溫暖。
兩個人回去,把飯糰和烤魚放到廚房冰箱裡去,然後一起上二樓洗漱睡覺。二樓房間太多,走廊太長,地板太舊,每走一步,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澤居晉怕五月會害怕,所以不論她去哪裡,都跟在她身後看着。
五月說:“不要緊啦,這個房子裡都是晉桑的家人。而且,晉桑的媽媽會保佑我的。”
澤居晉笑:“嗯,肯定會的。”
睡前,她把他身上又摸了一個遍,然後緊緊拉住他的手,心滿意足說:“晉桑,我愛你。”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不無期待地望着他。他知道躲不過去,無奈笑,頓了一頓,才低低嗯了一聲:“晉桑也愛你。”
她就去親了一下他的嘴脣,臉才和他分開少許,感覺太過幸福,忍不住又親了一下。連親了好幾下。
早上,天還沒亮,正睡得好好的時候,睡在身旁的澤居晉忽然翻個身,一把將她抱住,用指尖纏繞她的頭髮,在她身上四處遊走,從身後輕輕親吻她的耳朵和髮絲。她還沒完全醒過來,困的嗯了一聲,像貓一樣。
他察覺,輕聲笑說:“醒了?”剛剛睡醒時說話的聲音,那種帶着些許慵懶卻不做作的調調,她聽在耳中,身體不由自主地打顫。
再一次沉沉入睡後,做了個香甜美夢,早上是被澤居晉叫醒的,醒來就聽見窗外鳥兒們啾啾鳴叫聲,她好笑,這麼吵,自己竟然睡得這麼香。
五月醒了,卻不動。澤居晉看了看時間:“都七點多了,餓了。”
她也餓了,卻把腦袋埋在枕頭上:“嗯,知道了,再賴一會兒。”
“sa醬什麼時候喜歡上賴牀了?”
她說:“我沒有賴牀。只是感覺枕頭寂寞了這麼久,需要我多陪陪它。”
澤居晉笑,讓她賴了一會兒,再喊她,她說:“我其實剛剛想起來的,結果才動了一下,結果被子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就又倒下了,怪被子不怪我。”
澤居晉翻身下牀,穿上睡袍,又來拉她:“有我在,還有歐巴醬,放心好了。”
她頂着一頭亂髮跳起來:“都說了是被子和枕頭耽誤我起牀,又不是因爲擔心。”
快速洗漱,跑到與房間相連的露臺上做了個早操,活動了一下身體,和小鳥們打招呼說:“早啊,你們是小鳥嗎?真可愛啊。”
房間裡的澤居晉笑噴:“笨蛋,不是小鳥難道是魚嗎?”
八點鐘的樣子,兩個人下一樓去準備早飯。五月把飯糰放到平底鍋裡兩面煎了煎,趁煎飯糰的時間,青花魚放到烤箱裡去烤了一下,澤居晉則拿一把大馬士革廚刀切橙子。
飯和菜和水果都擺上餐桌,二人相對坐下,五月感覺很滿意:“早飯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澤居晉給烤青花魚上擠檸檬汁,笑着說:“嗯,的確。”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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