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轉頭回錢沐小阿姨一個客氣的微笑, 把錢沐伸過來的手用力推開, 用行動示意她這句話應該去和她家沐沐去說。
錢沐被五月狠狠一推, 眼睛頓時紅了。他爸搖頭, 他媽發火摔筷子, 他小阿姨恨鐵不成鋼地嘆氣,五月彎腰穿自己的鞋子。錢沐咬牙切齒說:“小阿姨,我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你要是想幫姆媽阻撓我和她交往,那麼不好意思, 我要讓你失望了, 你有空,管管自己家的孩子吧!”
小阿姨搖頭嘆氣, 看向她姐:“阿姐,你看看你自家的兒子, 現在是瘋魔了,誰的話都聽不進去,我就和你說,他腦子現在不清楚,來硬的不行。”
五月換好鞋子, 跟錢沐爸打了聲招呼後奪門而逃,錢沐轉眼往廳裡三個人恨恨瞪了一眼, 連拖鞋也來不及換,一腳跳出去,跟在五月後面追。
錢沐媽跟妹妹發急:“你再勸勸他呀, 你再勸勸他呀!小赤佬現在不把爺孃放在眼裡,你的話,他說不定還能進去一兩句。”
小阿姨嘆氣:“阿姐,人都不在了,我還怎麼說?不好意思,我這惡人也只能做到這裡了。”
五月一口氣跑到小區門口,天已經黑透,她沒有方向感,來時是跟在錢沐身邊,忙着說話,沒記住路,現在完全不辨方向,眼看着錢沐追了上來,她也不管了,快步就往左邊一條小馬路跑去。
果然走錯了路,一路暴走,沒看見一個公交車站,也忘記了攔出租車,雙手攥住斜背在身上的包帶,就這樣快步走着。錢沐穿着拖鞋,跑不快,始終和她保持着幾步遠的距離,他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怎麼安慰勸解五月好,只反覆問:“你生氣啦?你生氣啦?”然後不住口地道歉,“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五月悶頭走了老長一段路,被風一吹,終於漸漸平靜下來,看錢沐被風吹得通紅的臉頰和清瘦身形,倒有些不忍起來,頓下步子,輕聲說:“你先回去吧,不要太擔心我,我沒事,晚上再打電話好了。”
錢沐又說了兩句自己不好,捉住她的手,垂頭說:“對不起,以爲已經把她說通了……沒想到她今天會說那些話。”
五月甩他的手,沒甩掉,漸漸又焦躁起來:“都說了晚上可以再打電話了,幹嘛老拉住我呀!”
錢沐依舊緊緊抓着她,說:“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他們人其實都不是什麼壞人,只是管得太多,任何事情都是。有點見識也就算了,如你所說,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電視機前,對外界的瞭解就靠一臺電視機。活了一輩子,可以稱之爲朋友的人一個都沒有。工作了十幾二十年,拿的都是最低工資,也是最早下崗失業的那一批人。自己混得差勁,一輩子一事無成,但靠打擊自信去精神控制下一代卻很在行……喜歡指手畫腳,出謀劃策,小到每天穿什麼衣服,大到找工作交朋友,都要一一過問。不聽,就要死要活,打電話向親戚哭訴……唉,不想再說了!活在這種家庭裡的壓抑,你根本不能理解。”
五月默然,半天,說:“成績不好,會被劈頭蓋臉地打,然後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多會管教孩子;成績好了,他們會很高興很高興,在親戚聚會時不停地說給人家聽,因爲除了炫耀孩子以外沒有任何值得一說的事情。被人家恭維幾句,他們的心情就會好很久,但其實讀書時,他們所能給予的指導只有一句話:好好讀書。對於工作,他們所能提供的幫助就是這四字真言:好好工作。除此以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做人明明很失敗,是連親戚都不願搭理的那種人,卻偏偏要叫你聽他的話,命令你應該怎麼怎麼做,不聽,就要往你頭上扣大帽子,是不是?”
錢沐呆住:“你怎麼知道?”
五月說:“因爲我就是這樣的家庭長大的啊。”遞上一包手帕紙給他,“回去吧。”
他擤了把被風吹出來的清水鼻涕,順便把淚水也揩了:“嗯,回去了。”說回去,卻還是站着不動。
終於有出租車經過,五月招手,車停下,她不回頭,向他揮揮手,然後跳上車,司機踩下油門,車子匯入馬路上的車流。錢沐站在路邊,定定地望着遠去的出租車出神。
五月回到家前,在樓道里又摸出化妝鏡收拾了下,確定全身上下毫無破綻後纔開門進去,七月正坐在廳裡,捧着盤子吃意麪看電視,看見她回來,問:“一頓飯這麼快就吃好了?”
五月說:“嗯。”心裡暗暗後悔起來,應該在外面消磨一會時間再回來的。
七月嘴毒眼也毒,才往她臉上瞟了兩眼就看出來了:“怎麼,不順利?禮物倒是都送出去了嘛,沒被人家丟到門外或是甩到臉上吧?”
五月不聲不響,包一丟,拖鞋換好,一頭扎到洗手間裡去了。七月嘴上掛着麪條,在她身後就嗤嗤冷笑了出來。
七月慢條斯理地吃麪看電視時,有手機鈴聲響起,是五月的。手機放在包裡,聲音悶悶的,要不是七月耳朵尖,根本就聽不出。第一次響,七月沒有理會。第二次響的時候,七月放下意麪盤子,去把手機翻出來,接通了,卻不說話,人走到陽臺上後,才把手機放到耳朵邊上。電話那頭的錢沐急問:“五月,喂,聽得見嗎?怎麼不說話?不是說回到家裡給我打電話的嗎?”
七月嗤地又笑了出來:“我是七月。”
“哦。”是錢沐失望卻又帶着些如釋重負的聲音,“五月呢,她的電話怎麼你在接?”
“她叫我接的,她把自己關起來哭去了。”
“爲什麼?爲什麼?”
“因爲她這個人軟弱又沒用啊。從小就是這樣,受了委屈從來不和別人說,就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說話,一個人偷偷哭。”
“不好意思。”沉默了一瞬,試圖辯解,“可她也說我爸媽了,而且我也幫她了,又向她道歉了……”
“你意思是她和你爸媽打個平手,所以不應該再覺得委屈嘍?你們一直在一起,她和你爸媽到底誰受委屈誰沒受委屈,你還不知道啊?”七月嘆口氣,“你也別跟我囉嗦了,反正她不想見你,叫我轉告你,以後別再打電話,也別再找她了。”
錢沐急了眼,大叫起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還說,如果你再糾纏不清,就只好把你拉黑了。”
“爲什麼?爲什麼?!”
“爲什麼?因爲她弱你也弱。正常人家還有婆媳矛盾,狗屁倒竈的事情一大堆呢,你們兩個弱者將來結了婚,面對雙方都強勢的父母,嘖嘖嘖,你能想象嗎?搞到最後還是離婚收場,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早分早好。”
“你怎麼知道我弱?你憑什麼說我弱?她告訴你的?她說的?!”錢沐氣急敗壞,說出來的話已然毫無風度可言。
“錢沐啊,你這人怎麼就這麼固執?什麼事情都要我替你分析得一清二楚才行,唉!”七月伸出手掌,欣賞着自己才做好美甲的纖纖玉指,“首先,你不弱、在你父母面前哪怕有那麼一點點份量的話,你父母心裡哪怕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也要給你點面子,不敢當着你的面說太過分的話給她聽,讓她難堪,給她氣受。所以,光憑她回來後把自己關起來哭這一點,我就知道她受了委屈,同時也判斷出你是媽寶男一個。”
錢沐張口結舌地還想辯解,七月不耐煩地鼻子裡哼一聲,把他的話打斷:“你先別反駁,聽我說完!”
她聲音響了點,五月在洗手間裡嗡着鼻子問:“七月,你在和誰說話?”
七月捂上話筒,扭頭衝着洗手間:“不關你事!”手放開,繼續對電話那頭的錢沐說教,“其次,凡是強勢父母教育出來的子女,性格大都溫和無害,沒有個性。說白了就是懦弱膽小,沒有主見,毫無擔當。錢沐,你憑良心說,你是不是這樣的人?你認爲我這些話說的對不對?你承認不承認?知道我爲什麼這麼瞭解嗎?因爲五月她就是這樣的人。從小被打罵大的,不敢有自己的意見,有想法也不敢宣之於口,不論在學校還是在家裡都很安靜,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種人畜無害的溫和性格。
“不過,她比你還慘,你好歹還是獨子,她則要被父母不停拿來和弟弟比較,被父母區別對待,她反而還要小心翼翼去討好他們,渴望他們的認同,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注意和一星半點的愛。人家不是說嗎?從父母那裡得到的愛越少、越是得不到重視的孩子,反而越孝順,往往那個最受寵的老幺最讓人操心……咳,走題了,和你說這些幹嘛。總之我想說的是,她這麼弱,你也半斤八兩,所以我才說你們是同一類人,同樣是媽寶的你,根本保護不了她,也根本不適合她,分了吧!”
錢沐在那頭伊哩哇啦大叫,七月撇嘴,掛斷電話,號碼拉黑,回到客廳,端起盤子,繼續吃麪。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夥伴們春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