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五月嗤一聲,擡眼看看劉幺妹,留給她一個不屑冷笑,連句再見都懶得說,轉身往公交車站的方向揚長而去。
看看天色還早,就買了表姐喜歡吃的水果去找表姐,本來早就該去的,但心裡卻不大想去表姐的住處,怕又撞見什麼不該看到的,也怕自己過不了兩個月的試用期,叫表姐臉上不大好看,所以一拖再拖,一直到現在。
表姐今天似乎沒有約會,五月拎着果籃才按了一下門鈴,她就穿着睡衣出來開門,見是五月,沒說什麼,把她讓進了房間。房間裡亂糟糟的,到處散落着布料極少卻很有設計感的衣服,有旗袍、小禮服,各式各樣的裙子。無一不是上班時的衣裝。
房間裡有股淡淡的艾葉焚燒的氣味,有些嗆人,卻不難聞。再一看,發現表姐兩條腿的膝蓋處各綁了一隻艾灸盒。五月把果籃放在茶几上,問表姐腿怎麼了。表姐先嘆一口氣,才說:“我這算是職業病,一年四季穿裙子,兩條腿露在外面,從今年開始,膝蓋開始往外冒寒氣,冷颼颼的。”
她哦了一聲,把果籃放下,想告辭離去,回自己的宿舍看看書,卻怕給表姐留下不禮貌的印象,客氣笑笑,在沙發上落了座。電話裡聊過很多,一旦面對面,還是有些莫名尷尬。轉頭看到旁邊桌上一臺筆記本電腦時,忽然想起來一個親戚間流傳的笑話來。
一個遠房親戚說去年來上海的時候,曾到表姐的住處小坐片刻,看到桌上一臺電腦,一時手癢,就想打開來鬥鬥地主。打開後,發現有一個已登錄的賬號,隨手點進去,發現這個賬戶的頭像是一個衣着暴露的絕世美女,而賬戶名稱則叫做“空姐水多求一夜情”。
那親戚說話時眉飛色舞,聽者或驚歎唏噓或作痛心狀。她奶奶當時也在場,開始還沒有聽懂是什麼意思,經親戚講解後,也是鄙夷得不得了,作出來的痛心之態自然也不落人後。然而,她來上海找工作時,奶奶卻悄悄交代她:“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到時找你表姐去,不用怕給她添麻煩,她有的是錢。”
天底下相互扶持的好親戚固然有,但更多的恐怕就是見不得人好的親戚了。對着窮親戚,優越感掩都掩不住;見到比自家過得好的,則忍不住要往外冒酸水,心裡也必然是不服氣的。要是能沾到人家光,倒也罷了。沾不到光時,更是咬牙切齒,想方設法地去編排人家,箇中不堪,甚至於連路人都不如。
五月隨口問道:“表姐休息的時候一般幹什麼?在家鬥地主還是出去玩兒?”
“鬥地主?”表姐倒有些驚詫,“你怎麼會想起來問這個?我有時間一般都是出去玩兒,四處跑。有時和客人,有時是和店裡的小姐妹,前兩天才從朱家角摘草莓回來。你以前和我上一所中學的,還不知道我?我讀書時就愛在外面瘋跑玩兒的,哪裡能坐得住?”又招呼她,“你自己去冰箱裡拿草莓出來吃,我正在艾灸,不能碰冷氣。”
說了幾句閒話,吃了幾顆草莓,向表姐道了謝,她這才站起來告辭,表姐也並未過分熱絡地挽留她,把她送到門口時,忽然笑道:“你妹妹七月也來上海了。”
第二天去上班,吃完飯,化完妝,打掃好衛生,擺放好餐具,做好開市的準備工作後,女孩子們就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開始說閒話。說某某休息天又和客人約會去了,明明是個服務員,生就是端盤子端碗的料,卻勾三搭四,活脫脫像個酒吧裡的小姐,真是不要臉;又說某某勾搭上了某個公司的課長,過陣子要辭職去人家公司裡任職,真是好本事。無論說者還是聽者,無不豔羨,繼而心內默默地盼望着自己將來要是能時來運轉、能得某個客人的垂青,招自己去公司裡做個光鮮的小白領就好了。哪怕是前臺接電話的接待小姐,也比服務員有出息多了。
五月卻不再往人多的地方湊了,她圍裙口袋裡裝着一個迷你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抄滿了單詞,過一會兒就拿出來看一看,嘴裡嘰裡咕嚕地背誦。站着時念,走路時也念,吃飯時念,上廁所時也念。
纔不過兩天,就有人發覺了,笑話她:“你要是上學時這麼認真,現在還會站在這裡?咱們上班已經很辛苦了,還要這樣費心費力?”
也有人和有希子聊天時笑着說起她:“咱們店裡的五月是不是將來想做店長?還是想跳槽去哪家公司做白領?我看她連無時無刻不在嘀嘀咕咕。”話裡話外透露出她佔用上班時間學習日語的意思。佔用上班時間就算了,一個服務員而已,這麼拼命學日語幹什麼?臉蛋兒長得不錯,學成後爲了搭上客人跳槽,還是爲了超越並頂替領班和店長?
有希子雖然一笑置之,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五月卻覺得這樣下去不太妙,每天開市前,就主動去電梯裡做電梯小姐。
赤羽居酒屋位於三樓,一樓和二樓是賣家用電器的商鋪,居酒屋的門面狹窄,商鋪有活動時,時常把促銷的招牌及電器擺在大門口,這樣就導致生客找不到上樓的電梯入口,於是美代就派人在一樓電梯口引路。
客人來了,把客人引入電梯,帶到三樓,交給兩排守在居酒屋門口的迎賓的女孩子,再乘電梯下去守在一樓電梯口。上去,下來,如是反覆。直到用餐高峰過後,來客漸漸稀少時才能回到三樓來。因爲工作枯燥無聊,夏天電梯裡能把人熱到發暈,冬天穿着厚重大衣也還是清水鼻涕照流,而且一直要孤零零地呆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所以沒有女孩子願意常駐一樓電梯口,於是大家就輪流去做電梯小姐。
五月主動做了兩天後,受到了居酒屋上下的一致好評,學習會上被有希子和久美子分別表揚了一次。跟她要好的朝子說她傻,她笑笑,卻沒有把真實的原因告訴任何人。她不是雷鋒,也並不傻,她只是需要時間來學習而已。守在電梯門口等候客人到來的那一段時間裡用來背單詞,簡直再合適不過。
她本來日語比同期的女孩子學得快,客人名字也記得住,加上工作勤奮,從不叫苦累,所以頗得領班及店長們的歡心,工資也比同期的女孩子略微高了那麼一些。安心在這裡做下去,將來混個領班什麼的不是問題。對於此,本來她不是不滿足、不是不得意的。
但是自從在大唐盛世無意中聽了電視裡女強人的那一番話後,她就像發了燒一樣,腦子裡有一個念頭久久不退:鍾五月,你這樣可不行,你這樣混下去可不妙。
說是學習,具體方法卻不得而知,沒有人可以商談,沒有任何人的幫忙和建議,沒有捷徑可走。目前能想得到的,就是把手頭的《標準日本語》上的單詞全背下來。語法目前一概不會,只能先背單詞,至於今後能不能派上用場,自然也不知道。
但她心裡卻明白,多學些東西,總是不會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