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南沉默下來,他知道自己的刨根問底或許就會引來崢嶸的反感,既然崢嶸眼下所在意的是國家,他若再緊緊相逼,豈不是讓崢嶸更加煩惱嗎?楚南看着眼前這張清麗的臉龐,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似明珠盈光一般落進他心底,明明就是女子之身,卻比任何男子都要堅強,都要果斷,崢嶸,你心中當真沒有一絲猶豫跟彷徨嗎?
過了許久,楚南纔開口問道:“崢嶸,你希望我登上大蜀王位,帶領臣民奪位主權,對嗎?”
她是這樣希望的嗎?
在大蜀戰降的時候,她確實這樣想過,這也是她以女官身份跟隨楚南來到鄭國的原因,可是在發生這麼多事後,她忽然明白通往權利的道理是用無數人的性命鋪成的,再純粹善良的人,只要踏上這條路,就會滿手血腥,徹底變成另一個人。所以她纔會猶豫,親手將楚南推上王位,等同於毀去真正的他,這樣做真的對嗎?
可是楚南身上壓着整個大蜀的希望,大王也好,太后也好,甚至包括普通百姓,他們每一個人都在等待楚南歸國的那一日,能給大蜀帶去新的希望。這是楚南註定要走的路,也是崢嶸唯一的目的與責任,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猶豫,更不能讓楚南發現。
“殿下,我相信你會成爲一名勤政愛民的大王,給蜀國百姓帶來安居樂業的生活。”面對楚南的目光,崢嶸平靜地說道。
楚南的目光在那一刻黯淡下來,在這之前,他仍然抱着一絲希望,希望崢嶸對他不僅僅只是姐弟或君臣情誼,希望能得到她的迴應,哪怕只有一絲一毫,他也心滿意足。他只恨自己晚出生了幾年,眼睜睜看着自己跟崢嶸一次次錯過,可就算她現在就站在身邊,可那句話也已經說明了一切——在崢嶸心裡,當真只是將他當做大蜀未來的國君,而無其他。
滿桌菜餚已再也沒有滋味,楚南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擡頭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如果讓大蜀百姓安居樂業是你的願望,崢嶸,我會盡力去達成,不會讓你失望。”
“這不止是我的願望,也是大王跟太后的願望。”崢嶸看見他眼裡的失落,卻還是隻能強裝鎮定地說道。
“但我現在只想爲你。”楚南看着她,認真地說道,“崢嶸,我已經不再是小孩了,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的心意都不會改變。我知道你現在還忘不了楚堯哥哥,我也沒有資格要求你這麼做,但是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你能敞開心扉的那一日。”
眼前的少年,眉宇間仍有着未脫的稚氣,他的眼晴那般清明,神情那般堅定,跟記憶中那個深邃入骨的身影如此相似,可崢嶸卻發現自己不會再將他誤認爲楚堯哥哥。因爲再相似的面容,也不會是同一個人,況且他們的品性截然不同。楚堯哥哥是唯一的,楚南殿下也是無可替代的,他們對崢嶸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這是兩份完全不同的感情,在崢嶸心中卻是一樣重要。
面對這深情且不再掩飾的告白,崢嶸幾乎要落荒而逃,但她不能這樣做,因爲這種迴避對楚南來說就是最大的傷害。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容保持平靜,說道:“太后跟大王都在等着殿下歸來,殿下將來一定會成爲有所做爲的明君,等到了那個時候,我也就可以學滿公公歸隱山林,過一些自在的日子。”
“崢嶸,我許你一個太平盛世。”楚南眼中再也沒有任何猶豫,他望着崢嶸,清澈的眸子裡透出無比執着。崢嶸的眼眶莫明發熱,微微躬身,說道:“我代大蜀臣民,先謝過殿下。”
離開大殿,崢嶸幾乎有種要窒息的感覺,她一直將楚南視爲尚未長成的少年,可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跟主張,那份堅定,連她都忘莫及。崢嶸覺得自己應該欣慰他的成長,畢竟這對大蜀來說是一件好事,可不知道爲什麼,她心口就像被紮了一般在攪動的刀一般,難受的厲害。
木棉看見崢嶸一直站在院子裡,走過去擔心地問道:“姐姐,你怎麼了,怎麼一直站在這兒發呆呢?”
“木棉,咱們離開大蜀有多久了?”崢嶸出神地問。
“快有一年了吧,撇開在路上的日子不算,咱們到大鄭都有大半年了呢。”木棉回答道。
“一年……”崢嶸喃喃地說,“原來已經這去這麼久了嗎……”
“姐姐,是不是殿下剛纔跟你說了什麼?”木棉見她神情落寞,眼眸裡不禁被擔憂填滿。崢嶸深深嘆息一聲,回頭對她微笑道:“沒想,我只是在想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不知不覺中已經一年了,不知道左親王府現在一切可都安好。”
提起遠在異國的家園,木棉的神情裡也多了幾分哀思,她怕崢嶸看出來,會勾起她的思鄉之情,忙用笑臉掩飾過去:“王府當然會很好的,有管家在,還有那麼多忠心耿耿的家丁和侍衛,他們一定會把王府照顧的非常好,姐姐,你就不要擔心了。”
看着木棉強裝出來的笑臉,崢嶸心下動容,忍不住上前挽住她的肩膀,感嘆地說道:“木棉,謝謝你。”
“姐姐,你這沒頭沒腦的,忽然謝我什麼呀?”木棉摸摸腦袋,一臉的不解。
崢嶸對她笑了笑,沒有答話。她想,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別人怎麼改變,至少還有木棉陪在她身邊……
長樂宮中燈火通明,紫玉皇后在春然的侍候下卸去滿頭珠翠,這幾個月的勞心勞力,讓她面容上顯現現明顯的疲態,春然用刻鳳象牙梳子梳子紫玉皇后的頭髮,赫然發現其中夾雜着幾縷白髮,她動作微怔,在紫玉皇后察覺到之前,連忙用烏髮將白髮蓋住。
紫玉皇后輕輕按摩着手指,說道:“三司那邊可有什麼消息傳來?”
“回皇后娘娘,衛公公天天都在那守着,但那個口風緊的很,一直還沒有打探出什麼進展來。”春然戰戰兢兢地回答,生怕像上次那樣再惹怒紫玉皇后,被關進暗室白白受了一夜折磨。但這回紫玉皇后倒沒有生氣,嘴角反而還露出一絲笑容:“就現在的情形來說,沒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至少可以證明誠兒目前還是清白的。”
“娘娘說得正是,端王殿下一向都是最孝順的,也不知那歹人安的什麼心思,竟然陷害到端王殿下頭上!”春然逮住奉承的機會,憤憤不平地說道。
“是狐狸總會露出尾巴,本宮就看他能藏到什麼時候。”紫玉皇后冷笑一聲說。聽她話裡的意思,似乎已經有了懷疑的對象,春然不敢妄加揣測,俯下身低聲說道:“娘娘,據探子回報,最近北靜王頻繁出入宮中,與那蜀國女官走得極近,需不需要奴婢去調查一番?”
紫玉皇后擡手道:“那女官不過是個卒子,眼下還不是對付她的時候。北靜王手握兵權,這幾年羽翼漸豐,竟然敢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本宮倒要看看他能撐到幾時!”
春然說那句話原本是怕紫玉皇后再責怪她瞞而不報,怎麼也沒想到紫玉皇中心中所懷疑的對象竟然就是北靜王!春然想起那位面色冷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王爺,心中不禁生出幾分寒意,躬身說道:“娘娘若有吩咐,奴婢必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紫玉皇后懶懶地點頭,扶着春然的手站起準備去就寢,這時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太監未經通過就直接闖了進來,紫玉皇后正欲發火,忽然認出他是在永寧宮侍候的人,一顆心立即提到嗓子眼上,顫聲問道:“是不是太子出了何事?”
那太監跪地拜下,喘息急促,斷斷續續地說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病危了!”
紫玉皇后身影一晃,若非有春然攙扶,早已不支倒地。她的面色極其蒼白,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本宮昨日纔去瞧過太子,御醫不是說病勢漸穩了嗎,怎麼會忽然病危?”
“原本是如此的,但太子在戌時服完藥後,突然口吐鮮血,御醫說情況緊急,着奴才立即前來通知皇上與皇后娘娘!”那太監連頭也不敢擡,悶聲說道。紫玉皇后再也忍耐不住,抓住春然的手大聲道:“給本宮梳妝,本宮現在就要去永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