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數十人當中,唯有東方玄站得較遠,玄色衣袍上用銀絲繡着團雲紋圖案,袖口露出一截繡有青竹的月白色襟衣,霸氣威凌之中多了幾分儒雅,倒顯得比平常少了些許凌厲之勢。只是他站在那裡,便像是一座巍峨冰石,在晨陽下愈發咄咄逼人,他從不斂收鋒芒,便只離衆人而站,便已是不可疏忽的存在。
崢嶸擡頭,不經意撞上那對深不可測的黑眸,心頭驟然一跳,不知爲何,竟是慌亂的將目光移開。楚南似察覺出她的意思,順着她目光看見,而東方玄絲毫沒有收斂,依舊那樣赤。。裸地望着崢嶸,嘴角輕勾,露出充滿邪氣的笑意。
楚南一怔,他從未見過崢嶸這般侷促難安的時候,那微蹙的眉頭與刻意躲避的眼神,皆是因爲遠處那個不可一世的男子嗎……
莫明不安填滿了楚南心頭,他伸手扯了一扯崢嶸的袖子,正欲小聲詢問,忽聽宮門開啓,李自忠甩着佛塵走出來,高聲說道:“皇上有旨,宣,太子與衆位皇子晉見!”
“兒臣遵旨!”東方平領着衆位皇子跪地叩禮,才由宮人攙扶起向聖元殿內走去。宣遠帝高坐於九寶漆金寶座上,金黃色繡九龍戲珠圖案的龍袍穿在略微發福的身軀上,垂珠冕旒冠在他輕微的動作下晃動,發現清脆的碰撞聲,一雙眼睛依舊犀利如初,眸光掃着從宮門走來的諸位皇子,神情裡不禁多了幾分驕傲與溫和。
至高無上的權利,他有了;揮霍不盡的財富,他有了;充盈後宮的美人,他有了;仁德兼備的兒子,他也有了!做爲九五至尊,他是成功的,因爲他讓鄭國的版圖不斷擴充;做爲父親,他也是成功的,因爲他有太子東方平這樣的繼承人,還有北靜王東方玄這樣驍勇善戰的將軍,他還有什麼不滿意?還有什麼不滿足?
宣遠帝臉上的笑意更深。
現如今的鄭國,是所向披靡的存在,沒有一個國家可以與之抗衡,所以這普天之下,唯有他,纔是真正的天子!
衆皇子以東方平爲首,先後在殿前跪下,齊聲說道:“兒臣恭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願我大鄭國運昌隆,盛世開平!”
東方玄俯首在地上,即使他將頭顱叩下,眼神中依舊沒有一絲敬意,在那異口同聲的賀詞中,他脣舌未動,只將一抹嘲諷的笑意留在嘴角。宣遠帝聽罷龍心大悅,揮手說道:“都起來吧!”
“謝父皇!”東方平率先站起,興許是方纔在殿外就站了許久的緣故,他略有體力不支,身體晃動幾下,又極力掩飾了過去。宣遠帝心情極佳,自是未注意到這個細節,笑着說道:“朕已老矣,望你們今後兄友弟恭,好好輔佐在太子左右,以助我大鄭國永享此太平盛世!”
“兒臣必不負父皇所託!”衆人紛紛拱手說道。東方城擡起頭迫不及待道:“父皇,今日乃是您的萬壽節,兒臣尚有一件喜事稟報,還望父皇恩准。”
“錦上添花,有何不可,城兒,你但且說來聽聽。”宣遠帝笑着說道。
“此事兒臣也是剛剛得知,原本太子殿下是不許兒臣說得,但兒臣着想父皇若是得知此事,必然欣喜,便就擅自提了,還望太子殿下莫要見怪纔好。”東方城也不急着說,反而將目光投向東方平賣起關子。
“哦?你們兄弟倆是有何事將朕瞞得這樣緊?”宣遠帝被勾起興趣來。
東方平有些尷尬,眼看推託不過,只得上前行禮說道:“原也是不打緊的小事,兒臣怕擾了父皇慶壽的雅興,才囑託四皇弟暫且保密。”
“城兒既然說了是喜事,你也不必再瞞着大家。”宣遠帝樂呵呵地道。
“這個……兒臣昨日聽太醫稟報,太子妃劉氏已懷有身孕。”東方平窘迫地說道。昨日東方城正來永寧宮玩樂,兩人下棋對奕之際,爲太子妃劉靜露請平安脈的太醫急急前來,跪地便說劉氏已懷有兩個月身孕。東方平大婚多年,膝下卻仍只有一子,爲了此事紫玉皇后曾多番催促,甚至將過錯怪罪到劉靜露與側妃萬芷蓉身上。但紫玉皇后又哪裡會知道,因着當年馮琬被迫入宮之事,東方平一直鬱鬱寡歡,甚少在兩位妃子宮中留宿,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生育子嗣的可能。
繁衍子嗣乃是事關國運的大事,宣遠帝后宮充盈,自是不用擔心,對於自己那位嫡長孫也分外寵愛,現下聽聞劉氏有孕,亦不禁喜上眉梢:“果然是個好消息,哈哈哈!”
“臣弟恭喜太子殿下!”衆人拱手齊聲說道。
這確實是一件喜事,但東方平臉上卻沒有太多歡欣,只向着衆人一笑還禮。宣遠帝道:“你們便都留在這裡,與朕一同接見各國質子與使臣。”
“兒臣遵旨!”衆人躬身應道,按年紀分立在兩側,唯有東方平站於龍階之上。宮門大開,李自忠的聲音響起,片刻後,六國質子與使臣魚貫而入,跪地齊聲高呼,不管真心還是假意,看上去倒都謙卑恭順。
這六國之中,唯有燕國受到格外恩待,未有質子赴鄭,但據聞其公主玲玉已到了左京,現在就住在宮中,只是因着公主之身,不便出席聖元殿賀壽。宣遠帝銳利的雙眸從他們臉上逐一掃過,六國無一不垂眉低首,恭敬萬分。宣遠帝微眯起眼雙,帝王之威展露無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爾等皆是我大鄭的臣子,各國也皆與大鄭同氣連枝,望爾等今後恪守職責,忠君之事,保疆土安寧,護百姓安樂!”
崢嶸遠遠站在後方,仍將宣遠帝這一字一句聽在耳裡,不禁心驚萬分。那話裡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說,倘若有哪一國不安份守己,他必會讓其疆土失寧,百姓失安,屆時戰火蔓延,生靈塗炭,也都是咎由自取。
質子與使臣不管懂或不懂,皆是跪地高呼應下,一派和樂之景,但這個中心思,卻是百折千加,盡不相同。
賀壽之後,便是由質子帶領使臣敬獻賀禮,自然都是一些難得一見的珍寶,一時間聖元殿上流光溢彩,有晶瑩通透的翡翠玉如意,有近半人高的珊瑚樹,有用千年沉香所制的掛珠手串,有精雕細琢的象牙杯,更有珍珠、寶石、樂器、瓷器等無數,從聖遠殿東頭擺到西頭,每一件都是價值連城,美不勝收。
宣遠帝擡手示意,李自忠立即吩咐幾名小太監將這些珍寶一一送入庫房中,雖然宣遠帝臉上始終沒有多大。。波動,但看得出來,他對這滿殿的珍寶與不絕於耳的恭賀聲極是受用。已到了巳時,李自忠俯身提醒該是接見百官的時候了,宣遠帝點了點頭,說道:“諸位使臣遠道而來,朕已命人備下膳食,平兒,替朕妥善照料諸位使臣。”
“兒臣領旨。”東方平拱手應道。衆人跪地行禮,纔跟隨東方平離去,殿外已有太監等候,恭恭敬敬在前頭領路。萬壽節晚宴於酉時舉辦,在這之前,宣遠帝仍需接見百官及後宮嬪妃的朝拜,接待質子及使臣的事宜,自然就落到東方平身上,其餘皇子皆免不了作陪。
膳食安排西華苑,離聖元殿不遠,宮人早已準備妥當,美酒珍饈皆以擺到桌上,少不得以歌舞作陪。東方平似有心事,卻也還是極盡禮數,因着是萬壽節的關係,東方明之流也不敢刁難質子與使臣,以免在這重要關頭生出事端,擾了宣遠帝的興致。東方玄倚在案上,面前的酒杯已然斟滿,他卻未去喝上一口,聞歌起舞的女子柔軟的腰身在他眼前晃動,他也未去看上一眼,那冷靜深沉的眸光,穿過曼舞水袖,穿過觥籌交錯,穿過阿諛奉承,只停留在了那道玄色倩影上。
崢嶸站在楚南身側,正執壺爲楚南倒酒,一縷墨發在彎腰之時從耳畔垂落,瑪瑙耳墜輕拍如玉般的臉頰,這不經意的動作,已然叫那些千嬌百媚的舞女失了顏色。東方玄半眯着眼睛,視線灼灼停留在那倩影上,崢嶸似有所感,起身的動作微微一滯,輕咬住碎玉般的貝齒,沒有擡眸去看那視線的主人。
東方城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歌舞,見東方玄總向一處望去,便好奇的扭頭看了一眼。那人似乎是蜀國女官,喚作什麼來着……?這東方玄素來不近女色,這樣盯着她瞧,莫不是……那傳聞是真的?雖說母家身份卑微,但好歹也是堂堂皇子,竟要娶一位宮人爲妃,當真是可笑啊!不過這東方玄野心勃勃,又那般心狠手辣,怎會甘心娶一個對權位毫無助益的女官?難道……難道他想與蜀國勾結,侍機謀奪皇長兄的太子之位?
東方城最是敬重東方平,當下眸光便冷了幾分,捏緊了手裡的酒杯,神情中更增怒氣:東方玄,你等着瞧,總有一天我要拆穿你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