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落東昇,神光一去千里,唯留一點光明。當你相信世間有菩提,也就種下了菩提的心種。而菩提心開悟的方式,除了萬民的宏願,除了神性的灌頂,亦有勤懇的修持。
“願主神庇佑!願木薯豐收,玉米滿倉!願這個冬天沒有寒潮,所有部族都能熬過可怕的神災!.”
一千多裡外的科阿韋克之地,紅鴉酋長阿莫西,從未真正信仰過什麼神佛。但此時的他,卻也在勤懇的修持,在操持十多萬部族的壓力,在兩鬢白髮的辛勞中,不覺發出了菩提心。此刻,他戴着主神的護符,注視着初冬的蒼鷺河口,默默的祈禱着。
“神性的天地啊!願東去的兩千部族,能夠吃飽穿暖,能夠用手中的石矛,爲自己打出一份光明的未來…”
蒼鷺河口,數以百計的獨木戰舟和小槳帆船,已經吹起了啓航的螺號。很快,龐大的海濱船隊,就滿載着兩千斷髮文身、惶恐不安的草原部族,緩緩駛離了河口,消失在東方的海岸盡頭。
而在河口的淺灘邊,堆積的玉米、南瓜一簍又一簍,如同收穫的田丘。數以百計的紅鴉戰士,正興高采烈的肩扛手提,把這些能讓部族活命的主糧雜糧,運到附近村落中唯一的磚石建築中。這建築當然不是主神的神廟,而是一個部族最重要的穀倉。
“阿莫!我和阿蜂又親點了一遍!確實是兩千丁壯一年的糧食,至少有五萬斤!雖然雜糧比較多,但這些糧食省着點吃,老弱孩童只吃三分之一…足夠讓一萬部族,熬過艱難的冬天!這些海濱部落,可真是富得流油啊!可惜離得太遠,船隊又很能打…”
河口邊,親信莫齊興沖沖的跑了過來,還拽着一個身形強壯的漢子。那漢子一臉樸實,全然是犬裔的模樣。他渾身上下,看不到什麼主神的標記,也只穿着方便幹活的粗袍。如果不是他脖頸間戴着的,木頭雕刻的蜂鳥護符,誰也想不到,他就是紅鴉部落中地位最高的二級主神祭司,“阿蜂”。
“阿蜂,你確定這些吃的,能夠讓一萬部族熬過冬天嗎?”
“夠的。”
祭司阿蜂沉默地點了點頭。他一向做的多,說的少,連強壯的身板,都是犬裔中能打的薩滿類型。而此刻,面對阿莫西的詢問,他只是道。
“主神見證!五萬斤,雜糧七成,主糧三成。木薯幹、南瓜幹先吃。多煮煮,煮成糊糊比較好,還能攙點橡子和樹葉。老玉米放的最久,最後吃…這些是夠吃的,但一定得存好了,不能糟蹋了糧食。”
“至於存糧的穀倉,還是要按老辦法來。頂上多鋪幾層乾草,下面鋪上一層竹片,竹片再鋪上一層草木灰,用野牛的幹糞好好糊嚴實了,能防蟲防潮…至於鼴鼠,得把裝糧食的草簍架高些,這玩意掏洞厲害,還都是一窩窩的生…要是能養幾隻短尾貓,就穩當了。”
“好!就按你說的來!部族裡的穀倉,都交給你來管!阿蜂,你辛苦些,再帶幾個祭司學徒,好好教他們這些,能讓部族活命的真本事!…”
“我會的。”
祭司阿蜂再次點頭。他又等了會,看阿莫西沒啥話說,就轉頭走了,去招呼人佈置穀倉了。
“主神庇佑!能有這樣一位主神祭司,真是我們紅鴉部的好運!要是南方來的祭司,都能像他一樣少說多做,那就太好了…”
看着阿蜂離開的壯實背影,阿莫西捋了捋打結的頭髮,臉上很是感慨。而在他旁邊,親信莫齊也贊同點頭。
“就是!還是荒原出身的主神祭司能幹,看起來敦厚老實,身板像是野牛一樣,正是薩滿的好長相!那些城邦來的祭司就差了不少,一個個話多手短,看着跟狐狸一樣伶俐,卻心思太多太雜,面相是真的不行!…”
“嗯…”
在過去的幾年裡,無論是墨西加聯盟,還是湖中王國,都向紅鴉部落聯盟,派出過幾批傳道祭司。但這些祭司的傳教進展都不大,完全比不上部落原有的荒原祭司和薩滿。許多主神祭司,甚至被紅鴉部落找了些由頭,又送回來了。
直到湖中王國從皈依的犬裔部族中,選出了些同根同源、荒原出身、年輕強壯的傳道祭司,這才漸漸被紅鴉聯盟真正接納了下來。
作爲初步定居的遊獵部落聯盟,紅鴉諸部欠缺的知識技術,實在是太多太多。所以,哪怕對於皈依主神興趣不大,但主神祭司們所帶來的農業技術,所帶來的建築與生活經驗,卻是部族所亟需的。
而當主神祭司真的給部落帶來了實實在在的益處,帶來了變好的改變後,主神的信仰,也算是第一次,在紅鴉部落紮下根來!同樣的,有了這種主神信仰的連接,才讓紅鴉部落與南方各部間,有了和平溝通的渠道,有了貿易交流的可能。
“主神庇佑!在寒潮到來前,把糧食都收好,再最後捕獵一次獵物…然後,在戰士湖邊的主神廟裡,舉行一次祭禮吧!南方的主神還是挺厲害的,希望祂能保佑我們紅鴉部族!”
“就是,就是!阿莫,好久都沒舉行歡慶的聚會了。有了這批糧食,我這心裡也踏實了不少!這回得讓部族上下,都好好鬧騰鬧騰…最好在冬天來前懷上孩子,不耽誤明年的秋收!…”
“嗯…有了吃的,確實心裡踏實。鬧騰些好!…”
阿莫西笑着點頭,又捋了捋灰白的頭髮。他沉吟了會,看了看周圍,這才問道。
“莫齊,面對這兩次的糧食交易…那些新歸順的部落酋長,有什麼意見嗎?…”
“阿莫,你還不瞭解這些大河草原的蠻子嗎?他們在草原上的日子,和我們在荒原上也差不多…眼下把養不活的部族,交給海濱部落,再換糧食回來,總比直接吃人,要好上太多了!要我說,他們唯一的意見,就是想繞過我們紅鴉主部,偷偷摸摸的和海濱部落做生意!”
“畢竟,一個人也就一百來斤,好多一百斤都不到,全是骨頭,還不如一頭鹿…而換給海濱部落,就是兩百五十斤實打實的糧食,又能存又能放,能讓一個戰丁,飽飽吃上一年呢!…”
“只要隨便抓些小部族,就能換糧食的划算貿易,哪個北方大部落看了不眼紅?都以爲海濱部落昏了頭,纔會用這麼多吃的來換人…哎!也不知道這樣的好貿易,能持續多久…而換回來的糧食怎麼分,也是個要緊的大事,一說這個就都急眼!…”
“呵!當然是我們紅鴉主部,來負責分配!讓各部營地,都要依靠我們過冬。這就像是狼羣有了狼王,纔不會出什麼大亂。而哪個頭人,要是敢在這件事上搗亂,或者暗中和海濱部落勾搭,那就是自尋死路!我會把他的腦袋割下來,當着所有人面前,親自餵給黑鷲!…”
阿莫西眼神一厲,握緊手中的銅矛,重重的頓在地上。直到這一刻,他才顯露出幾許紅鴉大酋長的凌厲,顯露出統御十多萬部族的威嚴!
畢竟,他能牢牢掌控這麼多兇蠻的北方部族,坐穩紅鴉大酋長的位置,又怎麼可能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而唯一能讓他頭疼心軟的,就只有…
“大酋長,去北方的信使回來了,帶回了阿蘭少酋長的口信。”
“嗯?!那個丫頭怎麼不親自回來?我不是和她說了嗎!回來過冬,回來過冬!我不給她找什麼丈夫了,只要她老老實實呆着,不要整天東征西討,再弄一大堆養不活的部族回來就行!…”
“呃…”
回稟祖卡塔摸了摸短髮,也不知說些什麼。一直以來,除了大酋長,部落裡還有誰,能管住能打能射箭的阿蘭少酋長?現在眼看着,就連大酋長自己都管不住咧!好一會後,他才悶聲悶氣的開口道。
“大酋長,阿蘭少酋長說…她不回來過冬了。她已經在大河的上游,北邊兩千裡的地方,找到了傳說中的火石煤礦!但她也遇到了一夥厲害的南下部族,甚至被敵人伏擊了一次,折了幾十個勇士…那個南下的部族,明顯也是爲了火石煤礦,每年秋冬都會南下的!…”
“什麼!阿蘭被伏擊了?她受傷了嗎?我這就派勇士去支援她!…”
“啊,大酋長,阿蘭少酋長說她沒事!她離得太遠,也不需要紅鴉主部去支援她…她現在帶着二十個百人隊,足足兩千勇士,已經能夠擊敗對面的兩千部族。但她擔心這些難纏的傢伙逃往北方,再把更多的難纏部落招呼過來…所以,她現在窩在一個山間營地,等待對方過冬…然後,她要偷襲對方的過冬營地,一口氣把對方能打的主力吃掉,徹底絕了後患!…就此把上游的火石煤礦,爲紅鴉聯盟佔下來!”
“…”
聽到阿蘭的謀劃,還有火石煤礦的重要情報,阿莫西沉吟了會,緩緩點了點頭。和北方部族交戰,最大的麻煩,就是各部都會遷移不定,一轉眼就逃遠跑沒影了。而各部都有着勾連的關係,一旦聽聞了好處,也會像馬蜂一樣匯聚過來。
所以,在北方的草原上打仗,要麼以快打快,死咬着對方不放,直到把對方的主部吞掉…要麼就得等一等,找到機會包圍。而最好的機會,確實是冬天寒潮到來,各部窩着過冬的時候!
“哎!阿蘭這孩子,明明是個女娃,卻比所有的男人都勇!她總是如此爭強好勝,冒險好鬥!真的一點都不像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降服她?別被她騎在身上,帶着到處跑…”
阿莫西唉聲嘆氣,捂着額頭。對於這個厲害好戰的女兒,他真感到頭疼的很。但確實也只有這樣厲害,才能壓得住底下的一羣蠻部勇士。
旁邊的莫齊摸了摸鼻子,心裡也在嘀咕。阿蘭是阿莫西撿回來的,又不是大酋長生下來的。更何況,阿莫西年輕的時候,那也不一樣勇的很?偷襲時,差點就把黑狼都射死了!只不過當了大酋長後,阿莫西是一年比一年慫,每次動手前都要想了又想,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
“阿祖!辛苦你跑這一趟了!…”
阿莫西嘆息了一會,又拍了拍祖卡塔的肩膀,好好安撫了幾句。接着,他稍一思索,又皺眉問道。
“對了!那個阿蘭遇到的,南下的難纏部落,叫什麼名號?他們後面還有沒有其他部族,有沒有什麼部落聯盟?”
“大酋長,聽少酋長說,那個南下的部落好像叫…叫什麼…哦!‘勇猛的山林部族’!…梅斯卡萊羅(Mescalero),而他們自稱因德人(Inde)!”
祖卡塔揪着頭髮,擠了半天,才擠出個拗口的北方部族名字。接着,他想了想,又補充道。
“不過,在上游大河諸部,那些康喬人(Concho)口中,這些劫掠如風的北方部族,還有另一個稱呼,‘來自山林中的兇猛敵人’…也就是‘山林阿帕奇’!…”
“至於這支‘山林阿帕奇’部族背後,還有沒有什麼部族聯盟?…那就不知道了!得把他們擊敗後,抓回頭領俘虜好好拷問,才能弄清楚的…”
“願主神、三神、神性的天地,一同庇佑善戰的少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