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頭, 看過去的目光恰到好處的顯露了一點驚喜, 臉上一副想不到在這松樹林中還能見到寺中僧人的感動模樣。
“這位大師是?”
“小僧玄光,如非小僧記錯, 今日已經是第二次相見了, 女施主。”
玄光淺淡的瞳仁垂下來,目光平靜的落在她臉上。
第二次?阿蓉一愣,什麼第二次?
她之前也只是在方正寺後院中,與大多數人一般,遙遙的看了對方一眼。
莫非那個時候,這玄光佛子就已經發現她了?
不是吧, 當時在場中那麼多人, 玄光是獨記住了她一人,還是將當時的所有人都刻在了腦子裡?
阿蓉自覺帶着帷帽的自己,也就是與尋常女子差不多, 沒多少不同之處, 所以玄光之所以能記得她, 恐怕會是第二種可能:
他記下了所有人。
過目不忘,這個記憶力未免就有點恐怖了,但除此之外, 似乎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莫名有一種學渣遇到學霸那種壓力感的阿蓉,在內心啊啊啊了半天, 才壓下尷尬的神色, “玄光佛子好記性, 不過對蘭兒來說, 卻是第一次與佛子真正見面,問一遍佛子的名字,會顯得比較有禮貌。”
蘭兒……像這樣十幾歲的嬌客,一般不會對男人用這樣的自稱,不過,玄光看了一眼面前少女的骨相,或許異域之人,行事作風會有不同。
他低唸了一聲佛號,“方正寺中都是出家人,不染塵俗,不會與武林衆派一起功法三嶽教,女施主大可放心離去。”
說完這話,他轉過身,就朝着寺廟的方向走去。
“喂,玄光,”阿蓉被他的動作和一番話嚇了一跳,等他走出去好幾步才反應過來,“身爲佛子你就忍心將一個扭傷腳踝的弱女子丟在樹林中嗎?”
“小僧會通知施主的護衛。”玄光既已知她的身份,就不會再將她當做普通人,只淡淡說。
“可是我不會武功啊,這片松樹林有狼怎麼辦?等你走了,狼就把我叼走了,”少女聲音有點發顫,“就算沒有狼,野狗也很可怕的,我才只有十七歲,還是個寶寶……你這樣丟下我,良心不會痛嗎……”
她話音未落,衣領便被人提了起來,這玄光佛子也不知修的什麼內功,提着她衣領卻也不會讓她覺得難受,反倒像是整個身體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一般。
但阿蓉既然嚐到了甜處,怎麼會這麼快放棄,她又開始鬧騰,說這樣被提着太沒有形象,要抱抱,或者退一步揹着她。
玄光臉上沒什麼表情,只低頭看她,似乎在分析她這樣的魔教女子,究竟有什麼花招要耍。
原本就算認出了她和她那羣護衛的身份,玄光也沒打算說出來。
方正寺不是武林名門也非大派,方正寺是佛門,在玄光心中,名門正派是人,魔教中也是人,正邪之間的理念恩怨,與佛門無關。
不是作亂到方正寺頭上,他是不會管的。
不過,這女子第一次見他,便目中帶着幾分熱度,第二次更是直接使了小手段引他到面前,爲此還特意扭傷了腳。
玄光覺得,她如此作爲,不過是接近他,爲了得知方正寺對三嶽教的態度,便直截了當的告訴她。
可見對方還是這樣纏着他……玄光心下一哂,莫非她是不信?
“父親生前總是說,我還沒長大,所以佛子不必顧忌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就當我是個小女孩不就好了?”
就這麼與玄光接近了下,阿蓉都覺得荷包中的羅盤震了一下。
她馬上打蛇上棍,擡着上腳蹭上玄光的後背,擡起細長白皙的胳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
玄光頓腳步頓了頓,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但這女子不會武功,讓他少了幾分戒心,便不再管她的動作,徑直向方正寺走去。
說起來,這個佛子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檀香味,阿蓉鼻尖湊過去嗅了嗅,又瞥了一眼他比一般和尚都格外俊秀的側臉,突然覺得這個佛子,好像真的很符合她審美。
“大師你怎麼不說話?大師顯得太客氣了,既然我們已經是這種關係,我就叫你玄光了,”阿蓉趴在男人背上,還在說個不停。
過了一會兒,見玄光還是沉默不發一言,阿蓉嘆了口氣,“你是不是覺得,已經告訴我方正寺不會派遣武僧攻打三嶽教,我就會放下心來?其實,三嶽教如何,我不怎麼關心的,因爲我的身份擋了很多人的路,就快要性命不保,只有你可以救我。”
她吸了吸鼻子,“但若是連你都不肯救我,恐怕我就要年紀輕輕被人害死了。”
“小僧不是佛祖,如何救人?”玄光似乎輕笑一聲,對這種無稽之談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或許你不是方正寺的佛祖,卻是我的佛祖,”他身後的少女低聲說,隨後不知從何處掏出一隻羅盤,“我的體質十分特殊,只能練祖傳的一門武功,但想練成這門武功必須在特定的人身邊纔可,通過羅盤鎖定,你恰好就是這個人,所以只有在你身邊,我才能練成祖傳內功,得到自保之力。”
玄光垂目望了一眼那羅盤,上頭刻着魚氏兩個大字,指針正向着他的方向,即使偏移羅盤,指針也沒有任何變化。
他沒有說話,但明顯是不怎麼信的,將阿蓉背到後院休息廳放下,他便唸了聲佛號,轉身走了。
幾個小沙彌在休息廳外瞪大眼睛好奇的看着這一幕,見玄光佛子離開,這羣小和尚你推我搡不敢靠近阿蓉。
後來終於有一個鼓起勇氣問了一句阿蓉,玄光佛子爲什麼要揹她回來。
“佛子看出我入了魔,他是要渡我,恐怕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要在寺中打擾了。”阿蓉見人說鬼話的功力已經爐火純青,並且還也入寺隨俗,也雙手合十的無奈說道。
她這樣一臉我說的都是真相的樣子,幾乎唬住了這幾個小和尚。
於是她這一番話很快傳到了知客僧耳中,又層層遞進到了方正寺小中層的管事,很快不必阿蓉提出請求,到了傍晚也有人將她帶到了女香客暫居的客房中。
玄光佛子的地位,似乎比阿蓉想象中還要高一點,看這個架勢,明顯是佛子要渡人,誰會去攔?
她當晚給唐護法幾人傳訊,說玄光佛子已經發現了她的身份,不僅將她放在寺廟中,還佈下了天羅地網引三嶽教中人前來,她如今已機智的穩住玄光,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說完這些,她又以少教主的身份命令唐護法幾人,速速帶着人先行離開,不要被方正寺的人抓到。
阿蓉確信這麼說了之後,連逆會有所懷疑,並留在方正寺一探究竟。
但如今整個寺廟都傳遍了,她是佛子要渡的魔,甚至不少小沙彌還下了早課後特意來看看魔長的什麼樣子。
恐怕就算連逆在附近打探,也只能得出和她一樣的說辭。
按照阿蓉對連逆性格的瞭解,他不會爲了一個莫須有的懷疑,隻身闖入極可能有天羅地網的方正寺。
所以第二天夜裡唐護法一身夜行衣,滿臉赴死表情的闖進來後,看到的就是阿蓉懶洋洋趴在某一間禪房的窗口,指尖緩緩攆動着一顆不應屬於這個季節的紅豆,正托腮認真看向後院一羣和尚做晚課。
那神色乖極了,簡直不像江湖人口中那魔教中出來的小妖女,而是什麼一心向佛的女香客。
阿蓉見了唐護法也不意外,但對方的出現,還是讓她心裡暖了一下。
她將對連逆的懷疑告知了唐護法,讓他在教中多加小心,卻又並不打算很快跟他回到教中。
只說方正寺中更安全,且玄光佛子會送她一段機緣。
唐護法其實不太懂一個和尚能送給阿蓉什麼機緣,但似乎想起了剛纔這位少教主看着帶領一羣小沙彌做晚課的玄光,那一臉認真欣賞的神色,他難免面色古怪了下,也不再多問,叮囑了幾句,就匆匆離開。
等這羣和尚做完晚課後,阿蓉跟着小跑了兩步,不小心撞到了玄光的手臂。
當晚玄光就做夢了,對於一個常年吃齋唸佛的僧人來說,尤其是他這樣一心向佛的佛子,做夢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可這一次,玄光也不知爲何,就清晰的記住了自己的夢。
夢裡他是個寒窗苦讀的讀書人,因已逝父母早年與人的約定,要娶一位指腹爲婚的妻子,他心中唸了一聲佛號,不知爲什麼會夢到這些。
可這夢並不受他支配,只讓他眼睜睜見到,那頂着他一樣樣貌的書生,高興的下了聘禮,又歡喜的將嫁給他做妻子的女人接入家中。
甚至於到了,洞房花燭之夜,他能更加細緻的看到自己撕扯開了女子胸口的衣領,那女子面容一直模模糊糊的,直到與他共赴沉淪時,才嬌軟的低語一聲。
玄光天生過目不忘,對於人的聲音更是辨識極高,他甚至不用細想,很快就聽出了那音色究竟是什麼人……
再低頭一看,那牀上妻子的臉,早已變成了一副令他格外熟悉的、異域混血女子的臉,她半.裸着身體和大腿,向他瞥過來的那一眼眉目含情,臉頰紅紅的低聲叫了一聲,“佛子……”
這一夜如同夢魘,並且還不允許人驚醒,第二天一大早,玄光疲憊的從榻上坐起來,隻手一探,發覺額上已出了一片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