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車一路風塵僕僕,周策在前引路,生威生猛持刀護於左右,身後有五十翼龍衛,倒也浩浩蕩蕩的開赴和墉城。
北燕進犯的消息已經紛傳,各處城郭再也不見昔日歌舞昇平,恐燕的情緒籠着整個南陵,大凡有點資產的官吏豪紳都已經打點南下避難,沒有資產的便沿途乞討,所經之處,皆受戰火荼毒之苦。再往南,才略微好些,六日後,蘇長寧一行到達了天龍城,此時已經離了問天府三百里。
天龍城中的街道相當狹窄,只能容納兩輛馬車並架齊驅,街道兩旁都是低矮的住房,只有在兩條街道交匯的位置,纔有幾家不算很大的店鋪,這裡的街道是用最普通的青石板鋪就出來的,大概長久以來都幾乎沒怎麼修葺過,路面很是凹凸不平,囚車行過,顫得人胃裡翻江倒海。不過這裡雖然顯得破舊,但是地上卻沒有什麼垃圾,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
說來也奇怪,囚車上的蘇長寧倒也放鬆起來,前所未有的放鬆,在她的世界裡,她每天勤於練兵佈陣,勞於邊防修設,又忙於上下週旋,戰時出謀劃策,鐵馬金戈,閒時巡城值守,順心安民,她總是很忙,有那麼寥寥幾次能夠在清晨氤氳的集市早鋪前,喝上一碗豆花腦,便成爲她至今執着的念想。以前肩上有重擔,轉得跟軸似的停不下來,現在卻不同,蘇長寧倒不和一般的囚犯愁苦樣,嘻皮笑臉的,在雲來客棧夜宿時,跟周策討要一碗豆花腦。
小小的雲來客棧中,前來投宿的客官倒也不少,小二忙得溜溜轉,掌櫃也時不時的來幫忙,應付着一些難纏的顧客。周策進客棧前便將店中的人數與擺設悉數掃了一遍,與掌櫃說要幾間客房,又點了些菜,命送到房中。進店前蘇長寧已經下了囚車,沒戴刑具,未着囚服,生威生猛左右而立。
上樓前,周策又朝着掌櫃叫道:“掌櫃,再加一碗豆花腦。”
“客官,不好意思,小店沒有豆花腦。”掌櫃朝着周策哈腰,像掌櫃這般人,多少見些世面,一瞧周策的穿衣打扮和氣勢,再加上從後院進來的囚車,已經多少猜到了這行人的身份。
周策朝着蘇長寧聳聳肩,長寧也不客氣:“那你可要記得,欠我一碗豆花腦。”
蘇長寧的房間在三樓最裡間,屬左邊最後一間,沒有後窗,一扇前窗,門外有走廊,一排翼龍衛在外看守,周策的房間在右邊最裡間,中間隔了一整個長廊。吃過晚飯周策過來詢問蘇長寧有何打算。
蘇長寧問周策:“可以出去走走麼?不必遠,就在樓下小院裡。”
周策自是好說,生威生猛倒顯猶豫,長寧道:“怎麼,怕我一介女流跑了不成?”
生威生猛英勇慣了,哪容一個女子出言相激,傳出去怕也是笑話,當下點頭同意,只是更加謹慎的尾隨其後。
雲來客棧倒也清雅,四周佳木蘢蔥,一帶清流,正中有一石桌石凳,擺一棋盤,像是有人未下完,邊上有一個青花瓷的小茶壺和幾個小茶碗,內有一三十多歲婦人見有客來,緩緩扭着肥胖身子過來,在小茶壺裡盈滿熱水。長寧的視線跟着她出去老遠,她的身上略有油漬髒污,更有煙火之氣,那卻也是她盼望的普通生活。
門外,小攤的叫賣聲隨着清新的空氣進來了,殘雲如席,捲起這城裡城外的煙塵喧譁,對門的妓館門邊,有一少女豐腴動人,她的臉上帶着嬌媚微笑,還有一點點酒意般的緋紅,時不時的拉扯着過往路人低低調笑。
長寧與周策坐於石桌兩側,蘇長寧託着腮,看着桌上棋局似在發呆,周策也看了看,棋盤上黑白二子星羅盤布,氣勢崢嶸,顯見是一場未完之角逐。
“臨淵城已經淪陷。”蘇長安喟嘆道,“周大人,北燕已經在問天府外匯軍了吧。”
“哎,這些你就別管了,你還是管管你自己,就不爲自己考慮一下?”周策有些惱,這些天接觸下來,一問再問,這蘇長寧怕是根本就沒有什麼脫身之計,急道:“我於前幾日飛鴿傳書給了朝中幾位好友,希望到時能幫你說說情,你呢,到時也別太硬,向墨王適當放些軟,說明箇中緣由,說不定還有轉還餘地。”
“其實北燕早在一個月前就向我王下過戰書,卻被董氏父子、白彥中、黃子放這些人以不欲驚動墨王爲由阻了下來,偷偷將人打發回北燕了。對吧,周大人。”蘇長寧半閉着眼,顯得猶爲閒散。
“好歹你也算救過我一命,我現在也算是回報,你若不計較名譽,今晚上我就放你跑了,可好?”周策只當沒聽見蘇長寧的話,一心想解決眼下問題。
蘇長寧乾脆拿着一粒白色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說,“這北燕此次來勢洶洶,我南陵國勢黯弱,師不足恃,只怕難御外敵……”
一向自恃禮儀周全的周策被蘇長寧氣得跳腳,竟也流露出些市井之氣,“蘇長寧蘇長寧,我這是在雞同鴨講,你都要死了還想這國傢什麼事啊?別太不着調。”
蘇長寧擡頭看了看周策,含笑,輕輕在棋局上落下一白子。
一子落下,格局立變。棋局中白子本爲黑子所圍,幾無力反擊,眼看就要被吃,但此子一落,便直搗黑子中心,棋中乾坤立時逆轉,相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