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聞人瞪了那人一眼,雖然這麼長時間,他從未真正看透過蘇長寧。最初以爲女子有何德何能做到將軍之職,後來卻漸漸明白,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是有多麼的深不可測,多麼的剛毅堅韌,當然這樣的人也絕不會爲了成全清白而自殺,生存乃是世上至大的恩賜,放棄生命纔是懦夫的行爲。
蘇長寧眼神有些渙散,伸出手來抓住城牆上一株枯草,手指指節握得慘白,內中怒火蒸騰,外表卻堅強而倔強,將那株草連根拔出之後眼神犀利利的一個轉身,向着甯越走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重重的按在城牆上,肩胛骨與堅硬的牆面狠狠撞擊,鑽心的痛楚立即蔓延到甯越的四肢百骸。蘇長寧低聲道:“你爲了使我叛國,可謂挖盡了心思,我今日若不殺你,也太對不起我自己。”這邊蘇長寧才如此一說,那邊莫聞人便令城牆上的弓箭手準備,向着池晏白雙雙瞄準。
池晏看了看白雙雙,隻言片語之間有些明白甯越的意途,她白雙雙,她蘇長安只不過是個用來證明的工具,證明蘇長安叛國,那麼整個蘇家都是要受牽聯並滿門抄宰。而一旦蘇長寧叛國的罪名被坐實,而一個叛國的戴罪之身,哪還有領兵的權力,只是甯越這一次,有些兵行險招,萬一這蘇長寧不顧姐妹情誼,非要痛下殺手以示清白,乞不是白白搭了他們幾條性命?
“我知道要你犧牲你妹妹很難,但我知道你更不想按個叛國的罪名,讓蘇家滿門抄斬是吧!如此算來還是划算的。”莫聞人還在邊上催促,商誼和啞狼在一邊急得直搓手,但又幫不上忙,只能幹跺腳。
甯越被蘇長寧抵於城牆之上,只須稍一用力,要不人頭落地,要不就是從這城牆上滾落下去,甯越用手推了推劍尖,掙扎着湊過身去,輕聲道,“用你妹妹一命,抵公子須臾一命,這筆交易你做不做?”
“你怎麼對這麼大個美人下得了手?”蘇長寧面上雖然冷笑心裡卻有些感慨,有時候她無聊時也曾暗暗拿自己和姐姐妹妹們做比較,只覺無論怎麼穿扮自己都勝不過她們,所以索性就這麼隨意着,誰要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拉倒,她蘇長寧沒有在這一套上討好他人的必要。
“別人眼裡的美人,在我眼裡未必是美人。” 甯越臉上的表情極爲認真說的也是真心話,“長寧,我不是要你叛國,此次孤身前來,相信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
“你若想知道五年前的事麼,那麼,來北燕找我。”甯越的聲音依舊很輕,蘇長寧卻是一驚,五年前的事只須在心頭一閃,依然會有排山倒海之勢壓在心頭,喘不得氣。
“都尉,怎麼了……”一直在傷兵營養傷的雷點氣喘吁吁的過來,見一羣人在城牆上,以爲敵人來襲,非嚷嚷着要過來參戰。他的左臂沒有了,只餘着空蕩蕩的一截袖子不安的在空氣中晃動。
蘇長寧眼瞼慢慢垂下突就瞧見他胸前一樣東西,那是一枚紅色的貝殼,貝殼上一圈圈的紋路都快要被磨平,似乎歲月在其身上留下的痕跡都悄無聲息的不見了!但也可見主人對它的珍愛想來是常常撫摸,纔會給它平添了這麼一份貼心的感覺。蘇長寧的脣角微微一揚帶些笑意,感覺自己到底是一個女孩兒家總愛胡思亂想,也不看看現在都是火燒眉頭的時候。
“你可以走,但我妹妹必須留下……”蘇長寧鬆了手,收了劍,她沒有看甯越反是對着莫聞人有一絲歉意,莫聞人的神色帶了幾分複雜,他知道,這蘇長寧一旦放下了劍,便意味着她接受了叛國的罪名,接下來要面對的就可想而知了。那麼,到底這甯越跟蘇長寧剛剛說了什麼,才令蘇長寧改變了主意?又或者,這蘇長寧真的叛國?莫聞人搖了搖頭,又重重的嘆了口氣,這時,經了建川道一戰而瘸腿的周策大概是受了驚,突然就一直在驚天動地的咳。
“都尉,你要三思啊……”商誼和成鶴連忙跪下,肯請蘇長寧改了前話。蘇長寧的眼睛閉着,似是一匹具有野性的馬兒從來只是奮蹄奔揚向前,突然這麼安靜,讓他人反倒是糾心。
“我主意已定。”蘇長寧猛然睜眼徑自往城牆下走去,身後的啞狼緊緊跟着,離了一步之遙。
“蘇長寧你不能放他走……”周策帶過來的翼龍衛拔刀攔了蘇長寧去路,另一部分欲上前了結甯越性命,城牆上的蘇家軍一看情形不對,紛紛拔刀掄槍護住蘇長寧,雙方一度僵持不下。
“在瀾滄境內,還輪得到你們撒野?你當我們蘇家軍都是死的?”雷點出奇憤怒,用僅餘的一隻手持刀,相持之下,他雖然身材上不佔優勢,但氣焰上絕對囂張。
在最邊上的周策忽然扭着脖子看向人羣中的莫聞人,他那個動作太突兀,以至於莫聞人身邊的幾個人都向他看過去,莫聞人本來想上前跟蘇長寧說什麼,卻一不小心接了周策丟過來的眼神,心下會意,點了點頭,這兩人一點小動作被蘇長寧看在眼裡,心下里就盤算開了,可這一盤算,就盤算出了箇中深意。
莫聞人見風使舵忙攪起了漿糊,“哎呀,你們這是何必,古來有云,兩國交鋒,不斬來使,我想都尉是個有原則的人,不想輕易破壞,另外至於她有沒有叛國,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都尉也會另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何必如此不耐煩,想着要相煎呢?正中某些人的下懷。”
這邊莫聞人勸了收了刀槍,那邊翼龍衛看了看周策,又看了看統領修炎,周策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咳過之後向着城牆之下緩緩而去,翼龍衛這纔在修炎的眼色指使下不服氣的放下劍來。
蘇長寧卻是什麼也不說,突然就下了城牆,城門打開,那個堆滿屍體的城門已經被扒出一條小道,蘇長寧單槍匹馬向着池晏而去,莫聞人忙喚過商誼,下令道:“商校尉,馬上護丞相出城。”
商誼雖有不願,但也知在此時不能再行添亂,便領命而去。
城下白雙雙得了池晏指示,眼神從遠處飛奔而來的蘇長寧身上匆匆掠過就上了身後馬車,垂下簾子似與世隔絕,他的馬鞭一揚,那馬車便向着來的方向飛奔而去。須臾之間蘇長寧便衝到池晏面前,池晏手持長槍攔住了蘇長寧去路,這一天,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只是風有些大有些冷。
“你還是請回吧。”池晏凜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