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該報工分了。每隔一段時間,高峰都要把夾河灘上幾個人的工分報到生產隊,生產隊再統一覈算,進入生產隊決算分紅。高峰的記工本就在窩棚裡放着,誰都可以翻看。事實上大家都放心,也沒人去看,關鍵是誰看也看不懂。
高峰雖然沒有上過一天學,沒有文化,但是卻不得不記賬。在生產隊的軋花站軋花,就要記賬:姓名,村莊,棉花斤數,花籽重量,榨油多少斤,加工費多少,都要記清楚的。他記得賬誰也看不懂,都是各種各樣的符號,但是拿到他的手裡,就來龍去脈,條理清楚,分毫不差,給你講得明明白白。大家在和高峰開玩笑的時候,內心裡都佩服高峰的精明和智慧。只有高峰自己明白自己記賬的難處,設計或者選擇一個符號,要捉摸好多事情,並要和曾經用過的進行歸納歸類進行對比,然後才能確定下來。記好後還要看幾遍,把它烙印在腦海裡。
不識字的苦楚,成了高峰督促高雲學習的動力。高雲的好玩、偷懶和不盡力,是高峰絕不放過的大敵,必須堅決克服不可。
高峰要求高雲每天在學習之外,再寫300個字。他不知道,這樣對高雲的學習有沒有好處,但他知道肯定沒有壞處。再者他也沒有文化,不知道字怎麼寫,題怎麼算,但是寫字不一樣,寫沒寫?一看就知道,寫夠沒有寫夠?一查他也知道。所以他就要求高雲寫字。他規定高雲寫完300個字,就可以去玩,但必須是他檢查以後。
每天晚飯後,高雲就趴在板凳上寫字,寫過後高峰就用火柴頭一個字一個字的查。查夠了,就說:“玩去吧”,高雲就如同大赦的犯人一般跑走了。
過了一段時間,高雲發現高峰並不認識字,就動起了歪心思:你不是不認識字嗎?我就將左右結構的字分開來寫,將左中右結構的分開寫成三個,這樣,就可以早點出去玩了。
第一次,高雲只把兩三個左右結構的字分開來寫,高峰數字的時候,高雲緊張的出了一身汗。然而,高峰沒有發現,看夠三百,就說:“好了,去玩吧”。
高雲跑出去,心裡好一陣忐忑,又好一陣激動。從此以後,左右結構、左中右結構的字,就完全分開來寫。
有一天,高峰的弟弟來探親。高峰的爸爸去世前,很能幹,開煤窯,錢來的容易,又孝順。高峰的爺爺,不需勞作,也不用勞作,漸漸地經不住誘惑,大煙癮越來越大。突然的變故,沒有使他改變。沒有錢,就變賣家產。賣完了家產後就賣兒孫媳婦的“八字”。高峰的媽媽改嫁到觀上東坡周家後,在那裡添了一子,就是這個弟弟。
高峰就和弟弟談起了家事,扯着扯着就聊到高雲的學習。急忙把高雲的寫字本拿出來讓弟弟看。
下午放學,吃過晚飯。高雲寫完300字,經高峰查數後就出去玩去了。
入夜,高峰看着高雲洗了腳,脫了衣服鑽到被窩裡。一切如常。
高峰拾掇完家務,來到牀邊,脫了一隻鞋,用右手拿着,用左手(左胸做過手術)一下子掀開高雲的被子,把高雲的身子翻過來,按爬在牀上,掄開鞋照着屁股狠狠的就打。撕裂的疼痛讓高雲痛不欲生,終生難忘。
“說!我爲什麼打你?”
“不知道。”
“啪”、“啪”,接着重打。
“我沒有好好學習”。
“不是。”又打。
“我放學在外面玩了。”
又打。“就這幾天的事,說!”
“……”
又打。打着提醒道:“寫字的事,說!”
高雲一下子明白了。“大,我騙你了。”
“說,怎麼騙我了?”
高雲只好把經過說了一遍。
“我問你,還騙我不騙?”
“不了,我再也不敢了”。
“能記住不能?”
“能。”
“今晚上,打你虧不虧?”
“不虧。”
“應該打不應該打?”
“應該。”
“好,我記住你的話。”接着高峰緩了緩口氣,給高雲講了自己不識字遇到的難處、遭的罪,說明爲什麼要高雲好好學習。爲什麼要嚴格要求高雲。
夜深了,父子倆的溝通仍在繼續……
宋鳳又帶着安玲來了。高雲知道這是自己的丈母孃和將來的老婆,但高雲並不喜歡。雖然她長得也很好看,但是她一來,就到處翻,不論什麼,只要她喜歡,爸媽都讓她帶走了。她還拿筆在自己的作業上到處畫,自己不願意,爸媽還偏向她,總說自己不對。
後來聽大人說,高雲和安玲是兩人的父親高峰和安佳指腹爲婚的,高雲比安玲大四歲。高雲這時已經六七歲了,已經多少懂點事了。而安玲纔不過兩三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高雲家裡打了宅基地,就在南街公路邊的中間那個地方,西邊是張銀家,東邊是安左家,爸媽在院裡種了滿院的桐樹苗,等它們長大就可以蓋房子了。
高雲的三叔高坡結過兩次婚,都沒有成功。
高坡年輕時,也能言會道,手腳也勤快,在劉店鄉政府做雜務,也很得領導賞識。那年春節前的臘月二十六,託人給高峰捎回來信,說自己要結婚,二十九帶着人一起回家,高峰一聽又高興又懷疑。自己的弟弟也老大不小,緊該辦人了,現在定住了,當然高興:懷疑是因爲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不靠譜。
第二天又有人從劉店回來捎信。這下,不能不信啊,就想……不行,我得去看看,這不是小事啊!捎信的人剛走,高峰就翻了十幾裡山路趕到劉店鄉政府。
“二哥,你怎麼來了?”
“捎信的人說,我不放心,我來看看。”
“二哥,說好了,二十九辦事,我帶人回去。這裡走不開,要不然我早回去和你說了。”
得到高坡的實信,高峰顧不得多停留,飯也沒顧着吃,就急急忙忙趕回來。安排人購買一干結婚用品,佈置新房,借麥磨面蒸饃,準備待客。
二十八,又有兩人捎信,說二十九早上出發,要家裡做好準備。
二十九,家人和親戚朋友們,早早的起了牀,來到這裡,準備迎接新人。從早上等到吃過早飯,又等到中午,仍然沒有信。
高峰實在受不了,着急得不行。安排家裡人等着,自己親自趕往劉店鄉政府。推開門,高坡一個人正在那裡坐着不緊不慢的在品茶呢。
“人來?”高峰開口就問。
“人家不來了。”高坡局外人似的說。
高峰一步跨上去,巴掌扇了過去。“你是死人活人?不來了?不來你不會回去說說?”
……
這次,高坡打回來電話,說在王坪蔣溝有個寡婦,外頭人走了快二年了,身邊有兩個女孩,大的七八歲了,小的兩歲多,想下來。要高峰過去看看。高峰想想,要自己過去看看,應該是真的。就和隊裡請個假,去王坪了。
見了面,看女方也是一個過日子的實在人,感覺可以。出去找鄰居打聽打聽,和高坡說得差不多,也就放下心來。
第二天起早吃過早飯,高峰拉着大女孩,高坡抱着小女孩,一行五人就出了溝,到半下午走到王坪公社,辦了手續,天就黑了,找個地方住下來。高峰把高坡叫出來:“你看,手續也辦了了,你們也不要趕太緊,明天慢慢往家趕,孩子小,慢慢走。我就不住了,我提前趕回去,家裡準備一下,做個安排。”
“好,二哥,山路不好走,你小心一點。我們最遲後天就到家了。”
高峰第二天傍晚趕到家,和高雲媽、安欣表弟在一起商量,安排明天人到家的事,一直很晚才睡。
第二天等了一天沒見人回來。晚上又坐了半夜,實在熬不住了,才休息。
第三天上午,高坡一個人回來了。
高峰一見面,急忙問:“人來?”
高坡:“累死人了。我又把他送回去了。”
……
高雲知道,爸爸訓了三叔,他不受,就和爸爸吵了起來。
“我的事,不要你管!”三叔說。
“不要我管?你辦好事,我不管。你辦壞事,我就要管你。”爸爸高峰說。
這次生了氣,爸爸再也不想看到三叔了,就決定到宅基地裡住。可是,宅基地裡什麼也沒有,只有新栽的小樹。現在決定蓋房子,可是什麼也沒有啊?
安佳就把自己翻蓋房子退下來的草房椽子擡過來。沒有草,就和生產隊和大隊申請,批了幾百斤麥秸,找了街坊鄰居來幫忙蓋房。
房子的牆是土牆,西側的山牆好不容易打成了,竟又倒了,只好重新打。經過幾天努力,一間草房總算蓋起來了。
房子的建成,安佳是出了很大力的,既是隊長,又是親家,出力勞心自是盡心盡力。房子的後面就是安佳家,兩家走動更方便了,宋鳳帶着她的女兒來得也更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