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身影轉過來,不出意外的是鍾魚。
我訝異了下,想起那天鍾魚跟我提過的要與東龍合作,現在他出現在這裡是決定要達成合作了麼?兩個人中,陳梟選擇了他?
我叫了聲:“陳總。”快步過去。
陳梟爽聲大笑,不等我在他身邊坐下,說道:“楊淇我給你介紹下,這是海潤春天的鐘總,他們公司新一季的產品推廣活動將由我們負責,上午剛剛敲定了合作計劃,以後工作中我們都得以鍾總馬首視瞻,哈哈。”回頭又跟鍾魚說,“鍾總不是想見見我這助理麼,喏,這就是,你有啥要吩咐的儘管說就行。”
我虛虛一笑,不知道鍾魚是怎麼在陳梟面前提起我的,也不管陳梟有沒有想到我其實還可以被稱做鍾魚的‘表嫂’。鑑於這是三個人的第一次會面,我還是禮節性地向鍾魚伸出了手:“你好,鍾總。”
鍾魚一笑,眼神裡透出些許曖昧,舉止卻十分商務,伸手握了我一下,打着官腔說道:“我聽說陳總新招的助理很漂亮,今天特意假借工作之名跑來一看,還真是……不虛此行。”
我一陣肉麻,滿腦子蒐羅着讚美詞,皮笑肉不笑地回覆:“鍾總大名我也是久仰。如今一見,果如傳聞所言玉樹臨風青年才俊。”
“哈哈……”鍾魚開心大笑起來,一派受用的樣子:“楊助理,過獎過獎。”
我保持微笑,在陳梟身邊端坐下來。陳梟接過話題,看似隨意地問了我一句有關楊絮生病的事,然後又與鍾魚聊起了合作事宜。
臨近結束時,鍾魚一改聊天時的鬆懈,正色道:“陳總,我別的也不多說了,‘氧魚’有自己的策劃團再加上你們的硬實力,我對它的未來肯定是放心的。只是我在簽訂合約之時提出的兩個條件,還請貴公司務必放在心上,嚴格遵守。”
“鍾總放心,這是行業規則也是職業道德,您就是不提,我也會交待下面的人務必遵守、嚴格保密。”陳梟也端正了態度,滴水不漏地回道。
鍾魚點點頭表示贊同,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我,然後又問:“陳總打算派誰與我們直接對洽?”
這麼明顯的暗示,陳梟哪裡會看不出來?但是他並沒有完全順着鍾魚的意思,而是指派了東龍的首席設計師和公關團隊,末了說:“鍾總請放心,我會另外派人全程負責雙方協調。”
“可以。”鍾魚臉上掠過一絲不快,又很快收起說道:“我覺得楊助理就挺不錯的,她是你身邊的人,傳個話協調下什麼的不用繞來繞去,雙方溝通起來會更順暢。”
陳梟並沒有急着同意,或許是顧忌江樹,他順水推舟地把選擇權交給了我,說了一通這對我的職業前景會很有幫助的話,話鋒一轉,問我是否願意負責起這個項目。
我望向鍾魚,從心底嘆了口氣,內心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知道他這是在逼我與‘楊樹’做了斷,想了下回道:“我很感謝鍾總看得起我,可我還只是個新人,恐怕難當此重任。”
鍾魚不以爲意,隨即糾正:“什麼都有第一次,只要楊助理自己願意,我相信陳總挑出來的助理,絕對有這個能力。楊助理,你可千萬別再妄自菲薄,把自己看輕了。”
這樣一來,鍾魚的意思就更加明顯了。我不好當面與他爭執,笑了笑,表了個模棱兩可的態說:“那就讓我再考慮考慮吧,鍾總您也考慮考慮,用我這樣的新人是否真的合適?”
鍾魚接受地點頭,末了藉口與人約了吃中飯便要告辭。陳梟客氣地留了一陣子,見他真有事,只得作罷。
我們一起下樓送完鍾魚,陳梟叫住我,與我聊起了這始末。他是個商人,‘楊樹’與‘氧魚’的戰爭早在它們第一次上報時就已看出,但商人逐利,在眼見江樹沒有要合作的心思後,鍾魚的橄欖枝便顯得尤其珍貴。
我聽完感嘆道:“看來你跟我打的那個賭是要輸了。”
陳梟一笑:“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失策,但一起吃飯的那天晚上,江樹的口風是真的鬆動了不少。”
“呵。”我輕哂一聲,回想那晚江樹的犀利言詞,如果那樣就叫鬆動不少,那麼他平常成什麼樣子了?
“你別不相信。”陳梟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又解釋道:“平常的他要是沒那個合作的心思,壓根就不會跟你談。而且那晚你上洗手間後,他還問了我一些有關你怎麼會到我公司上班的事,知道你說未婚,氣得起身就走了。我當時還以爲自己是找着捷徑了,可不想,結局還是這樣。你們是真鬧離婚了?”
“嗯。”我點了下頭,“所以,讓我馬上改變立場站到‘楊樹’的對立面幫助‘氧魚’開拓市場,我估計我還做不到。”
“就知道你會這樣想,所以我也沒開口,但是這個鍾魚似乎很希望你做……”
“那我可不管。總之這個事你得替我推掉,給我安排些其他工作吧。”我一半是強硬一半是懇求。
陳梟爲難地點頭,大抵我是他碰上的最張狂的助理了。下午,他安排了一些別的小項目試手,順勢向鍾魚提出了拒絕。
可即使我不參與,‘氧魚’的各項廣告策劃還是時不時能傳入我的耳朵。原來就在楊絮住院的這一週裡,江樹迅速爲‘楊樹’制定了新的推廣計劃,以高頻率的電視廣告、網絡廣告搶回了一部分市場份額。而細心的人則會發現,江樹已不再像從前那樣標榜着自己的‘傳統正宗口感’,而是直接將從前的‘正宗涼茶’改換成了‘正宗涼茶,就是這個味’。徹底規避了一直以來因爲口感帶給他的困擾,這也是他從‘品鑑會’引申出的一份新闡釋。大有一種,我要創立一個行業新標杆,你不管承認不承認這是二十年前的冰冰,但現在江家涼茶2.0版就是這個楊樹這個味!
第二天,當‘氧魚’派來的推廣決策層在東龍的會議裡分析到這一點時,東龍的廣告團隊無一不對江樹刮目相看。這就像是一場逆襲和反擊,‘楊樹’在被動應付‘氧魚’一次次所施加的壓力後,陡然間從旁開闢了一條直取目的地的霸氣彎道,令‘氧魚’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下手應對。
他們的會議從早到晚,我太清楚這場戰爭的經過,因此每次路過會議室,看到裡頭人員的指指點點,戳戳畫畫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無力感。
與此同時,公司裡忙活着的另一幫人,正在積極努力地爲蘇瑗的大電影做着各項推廣,我看到滿牆的海報纔想起我與江樹是該做個了結了。
“晚上有空麼?見一面吧。”我編下這條短信,發送給了江樹,又將我新改的那份協議打印了出來,一筆一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下班時,我收到江樹的回信:“晚上有事,改天吧。”
我收起手機,同時也收起鬱郁的心情,擠上公交車回家。到家時,楊壙已經在了,買了一大堆祭祀用的金元寶和冥幣,正拿着個計算機噼裡啪啦地摁着。
“你這是在幹嘛?”我走過去看了一眼,哭笑不得。“你在加這個?這還要算?你打算燒幾十萬兆給爸媽?”
“你不懂,我今天買這些時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婆婆說,三個人就得盡三個人的心和力,爸媽在下頭是兩個人花錢,那就得燒雙人份,我把這些按六份分開,我們三一人拿兩份分開燒。”
“你還真打算回家燒紙?”我無語,真是服了他了。
楊壙臉上一板,明顯對我的大不敬顯露出不滿:“騙誰也不能騙爸媽啊,下週剛好中秋,又是週末,回去的票都給你們訂好了,就這麼定了。哎,你來幫我分一下,金元寶各100個,銀元寶……”
“嘖……”我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乾脆朝他伸了個大拇指。
分好六大袋,兄妹倆的心思不覺凝重了起來。楊壙說:“要是他們沒有選擇那天回老家該多好,我們會是一個很和諧的大家庭,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令人稱羨。”
我低嘆,心裡想到的卻是職工家屬院裡父母之間時不時的爭吵。
“楊淇,你從小呆在他們身邊,不像我是個留守兒童,你對他們還有啥印象不?”楊壙突然問。
我凝思了下,心思一起說:“哥哥,你從來沒有去過我們當時住過的地方吧,要不,我現在帶你去看看。那個房子還在,那年爸爸和我一起種的葡萄,藤都比我胳膊粗了,好多葡萄都摘不到。”
“是嗎?”楊壙也來了興致,見我鄭重地點頭,不說廢話,拿起鑰匙就往外走。
趕到冰冰工廠的職工宿舍,我帶着楊壙看了那株葡萄藤,楊壙爬上去摘了兩串給我。我們就坐在葡萄架下邊聊邊吃了起來,我這時才知道,兒童時期他有多羨慕我能生活在父母身邊。
我忍不住問道:“哥哥,你知道爸爸媽媽那天急着回老家是爲什麼嗎?”
“爲什麼?”
我苦笑,聯想到自己的現狀,心思沉了沉,頓了下說:“他們在鬧離婚,回來是爲了辦手續。甚至把我們都分配好了,我和楊絮歸媽媽,你歸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