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堅定下來要離婚的心思,在面對江樹如此冷靜對待的這一刻,突然間變得走了味。
“還不夠麼?”江樹見我不放手,又問。
我真是恨死了他這種平淡無波無慾無求仿若心死的態度,我鬆開手抹了把淚說:“江樹,你誤會我了。”
“誤會你了,你不離婚了麼?”他問,聲音依然平靜,沒有悲,沒有喜。
我搖頭,本能地辯解:“不是,我並是不想要你的錢。我哥哥雖然那麼說,可我從沒有那麼想過。”
“是嗎?”江樹陡然笑了下,可笑意卻並不達眼底,在收斂後他平靜的神情下已漸多了一抹冷硬,如果先前只是無慾無求的心死,那麼這個笑容之後便是浴火重生滿身戾氣的復活。
“你沒有過錯,即使不曾爲江家賺過一分錢,我也該給你離婚補償。更何況,你還爲‘楊樹’出過力。我之前不答應,只是還沒有考慮清楚該給你多少纔算合適。這幾天,你好好考慮下,只要不是獅子大開口,我會同意的。”江樹平靜說完,眼神漠然而絕決地掃過我,直挺地背影朝着電梯而去。
我猶如遭遇遺棄的小孩,站在原地,望着他一步步走遠,無力地任由慌張鋪天蓋地地將我淹沒。我叫嚷着的離婚,在他說出同意兩個字時,似乎已經塵埃落定。可我的心卻因爲這兩個字,變得飄飄蕩蕩沒有方向。
“叮咚”的電梯門聲響起,江樹邁進了電梯,關上門的那一刻,我拔腿朝他追去。
電梯門在我面前關上,他冷硬的面容隨之前消失。
下一刻,門又開了,他站在裡頭,仿若冰雕。
“小姐,你進來不?”一個聲音傳來。
我才發現電梯裡還有其他人,用力地替我按着開門鍵。
我踩進去,沉默地站到江樹身邊。
等到他出門時,我轉醒過來,才發現他並不是下到了一樓,而是上行到了頂樓的特殊病房。
莫大的恐怖朝我襲來,我眼見着他一步步走向蘇瑗所在的病房,高大的背影帶給着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靜和從容。我感覺身體裡面某一部分正在被無情地剝離,他是真的決定了要同我離婚,纔會當着我的面毫無顧忌地上樓找蘇瑗。
江樹來到了蘇瑗門口,沒有絲毫遲疑地擡手敲門。我的腦子裡陡然空白,不作他想地衝了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別進去,她會騙你。”我望着他,眨着酸澀不止的眼睛。
江樹雙眸掃向我,冷漠的神情裡漸漸染上了些許玩味,不等他開口說話,病房門已經打開。
“別去,江樹,她會騙你威脅你!”我張手擋在門口,無視後方開門的是誰。
“劉姐,是江樹嗎?”蘇瑗驚喜的聲音從裡傳出。
身後的經紀人“嗯”地應了一聲,聽到裡頭蘇瑗發出的細瑣動靜,忙返身回去:“姑奶奶,你給我躺好,別下牀。”
“她在騙你的,她能下牀,她沒有受傷,她真的沒有受傷……”我依然擋在門口,仰着頭急切地向江樹闡述着我聽來的壁角,指控着蘇瑗的不誠實。但這一刻我卻弄不清楚自己的出發點,到底是什麼。
江樹漠然地望着我,聽到我的這些話,脣角微微動了下,拉開我說:“麻煩讓開下。”
我的眼淚倏地滾落,江樹已從我身邊走進了病房。我僵着身體兩秒,猛然轉身,又衝了上去,聲音也不覺間變大:“江樹,你不許到這裡來!她是在騙你,她壓根就沒受傷!”
“小姐,你在亂說什麼?沒受傷我們幹什麼要躺到這裡?”經紀人嚴厲地出聲反駁我。
我顧不上回應他,只怔然地望着江樹,期望他能相信我。
“江樹……”蘇瑗適時地發出一聲,即溫柔又孱弱。
我扭頭,看到她正半躺在病牀上,穿着病號服,上方的點滴已滴了小半。
“蘇瑗,你在撒謊。你根本就沒受傷。”我說着衝了過去,揪起她的被子就要掀開,就要戳穿她車禍受傷的謊言。
突然間,一個身影比我更快地壓在了被子上,一路冷漠的江樹陡然間暴怒:“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猛然受驚,隨即鬆開了手,捂住了耳朵。
“出去。”江樹聲音又平淡低沉了下來,似乎剛纔那一聲並非由他發出。
我怔忡地望着他,他的雙眸裡又恢復了從前的冷厲,說明他十分清楚他在做些什麼。我鬆開捂耳朵的雙手,連我自己也搞不懂,我此時不住地點頭是什麼意思。
“你會後悔的,你個傻瓜。”我像是告誡,又像是嘲諷,眼淚滾落,說完轉頭,腦子裡依然一片空白。
下到一樓,走過花壇時,我在江樹先前從過的那把長椅上坐了小會,這短短十幾分鍾,感覺就像是經歷了一場巨大災難。我的情緒起起伏伏了好幾次,等到靜下心來回想,我才發現就在這短短十幾分鍾裡,我已變得對離婚沒了恐懼。
意識到這一點,我先是驚訝,然後便是瞭然,最後只能苦笑,抑制不住地苦笑,笑到飆淚。
從醫院打了個車回到小區,24小時營業的網吧裡頭依然熱火朝天。我進去叫了兩聽啤酒,開了一臺機子,一口氣灌下一聽,然後從郵箱裡調出我的那份離婚協議,怔忡地看了許久,卻不知道該加上些什麼。
我給楊壙打電話問:“我們三個要想一輩子衣食無憂,大概要多少錢?哦,對,還得再加上舅舅家四口子。七個人,要多少?”
楊壙冷哼一聲,壓低了聲音,咬牙道:“你真打算離了?”
“嗯。”我重重點頭,拉開另一聽,喝了一口。
“你就拿你自己該得的,其他人你不要管。”楊壙嘆息一聲說道。
“好。我知道了。”我掛下電話,在鍵盤上敲下,江樹需一次性支付給楊淇離婚補償10000元整。然後,對着後面的一排零數了好幾遍,發現有點重影,又放大到初號,然後手指一個個點過去,又掰着指頭個十百千萬地對照了一遍,確保我提出的是一個萬元整數,按下了保存,把它添加成郵件附件,主題上標明‘急用錢速籤’並把它發送了出去。
下機時,我順道又拎了兩聽啤酒,付了兩塊上網費,跌撞着出門。
回到家裡,打開電視,邊喝啤酒邊目不轉睛地看了半集抗日戰爭片,在死傷無數的結局後,屏幕裡陡然跳出了一片青綠,一粒種子在陽光雨露中疾速地長成一棵直拔蒼秀的樹。我木然的雙眼裡陡然流出淚,一頭栽倒在沙發裡,醉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外頭已是日上三竿。看下時間,我嚇了一跳,連忙洗漱把自己裡裡外外倒飾一番,卻怎麼也掩蓋不了宿醉的疲態。
索性給陳梟打了電話,告訴他我弟弟生了病,我要請幾天假。也不知道陳梟圖我哪一點,竟然二話不說地答應了。
我把家裡簡單收拾了下,趕去了醫院。住院部樓下的收費窗口,楊壙正在跟人說着什麼,我走近過去,只聽他在問:“什麼時候交的?誰替我們交的?”
對方回答:“凌晨時交的,不知道是誰,昨晚不是我值班。”
“交了多少?”
“一萬塊。”
“哦,好,謝謝。”楊壙縮回了腦袋。轉身看到我,愣了下說:“你怎麼是這幅鬼樣子?”見我嗤之以鼻又納悶道:“楊絮的住院費有人替我們交了。”
我點頭,除了江樹,還會有誰?或許他已經看出我郵件裡說的急用錢指的是什麼。如此也好,否則我拿着那一紮,還不知道要怎麼難受。
“你知道是誰嗎?”楊壙問道。
“不知道。管他是誰,先用着再說吧。”我笑道,挽上他的手回了病房。
之後整整一週,我往返於家和醫院之間婚姻破滅讓我越發體會到血緣的珍貴,對楊絮照顧得無微不至。令他好幾次蒙生就這麼一直病着也挺好的荒誕念頭。
這期間陳梟來看過一次。而鍾魚自知道後幾乎天天都來,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營養品,弄得我們十分不好意思。
等到出院的這天,楊絮終於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二姐,我姐夫呢?”
“他可能比較忙吧。”我邊收拾東西邊回,手上一刻也不停。
楊絮失望地嘆了口氣,不甘心地問道:“二姐,你有沒有告訴我姐夫,我住院了?”
我點下頭:“你姐夫知道的,你的住院費就是他替你付的。”
楊絮這下死了心,相信江樹是真的太忙了。
把楊絮送回學校後,我徑自去了公司。一進公司,就看到一大片電影海報,蘇瑗張揚又略顯狠決的打女造型一個接着一個,像拉條幅一樣晃得我眼前發黑。
我快速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放下包去隔壁跟陳梟打招呼,敲門進去,卻見沙發裡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與陳梟相談甚歡。
陳梟見到我,笑得十分怪異,衝那個身影道:“楊淇來了,你有啥特別要交待的趕緊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