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關起門,手腳麻利地翻冰箱,把儲藏的菜都掏了出來,洗洗切切又配了五個盤子,加上先前三道,覺得還算湊合便架起兩口鍋左右開弓地做起了菜。一身汗後,我端出八菜一湯,又開着小火煮水,預備一會煮長壽麪。
江樹聞香過來,看到滿桌的盤子,面色起了較大變化,我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無以描述的感動和柔情。
“吃吧,都八點多了。我一個辣椒都沒加。”我心頭有說不上來的感覺,替他拉開椅子,把筷子遞給他。
他受寵若驚地笑了笑,接過筷子放下後,先舀了兩小碗湯,分給我一碗說:“你辛苦了,先喝點湯。”
我接過,心裡頭莫名一陣難過,我們糾結着離婚的話題,卻又做着老夫老妻相濡以沫的事情,並且每一次都感覺那麼傷。
江樹喝完湯開始夾菜,他並未誇讚我的廚藝,只低頭着像個機器,沉默不停地夾菜吃菜。
“江樹,生日快樂。”我突然開口,打破我們之間這怪異的氛圍。
他依然低着頭,沉默地點了點,算是對我的迴應。
我詫異了下,他這安靜的狀態跟先前騙我回家時的無賴完全不一樣,有一個瞬間我甚至懷疑他其實是在流淚,所以纔不敢擡頭跟我說話。
“你想要什麼禮物?”我望着他低垂的頭顱,試探着問。見他還不擡頭,便歪着頭去瞧他。
可他忽地擡起了頭,衝我說:“你陪我過生日,就算是禮物了。”
我看到他眼眶有點紅,但並沒有流淚的痕跡,遂放下心來,笑了笑,起身道:“你如果想要禮物,回頭想好也可以告訴我,我現在去給你下面條,你別光顧着吃菜。”
“好。”他脆着聲音答應,難得聽話地放下筷子,衝我微笑。
我快速到廚房,看到水已煮開,立即把麪條往鍋裡下,不大一會就煮好了,端着出來時餐廳燈已經關掉了,長長的餐桌上擺着一支法式燭臺,幾支蠟燭被點燃,江樹開了一瓶紅酒,就着燭光正輕輕晃動着高腳酒杯。
我愣了下,過去將麪條在他面前放下,忍不住啐了他一句:“這什麼亂七八糟的風格。”
他輕聲一笑,答道:“中西合璧。”跟着將手中的酒杯遞給我說:“陪我喝一杯。”
我接過,在他一側坐下,等他將另一杯紅酒晃得差不多時,大方與他碰杯,說道:“生日快樂,江樹。”
他道一聲:“謝謝。”跟着淺抿了一小口,輕含了兩秒,滑進喉道。回頭見我杯中已空,微微訝異了一下,正要開口說什麼時,我已快速將他打斷。
“別告訴我紅酒不是這麼喝的。在我眼裡,它就是酒,我拿它敬你,喝光便是誠意!江樹……,生日快樂!”
我說完,在心裡默記下我已向他說了三遍生日快樂,我其實想說二十遍,替他把之前的十九年都補上,可這杯酒的勁挺足,我的喉間已微微發澀,胃口的燒灼感也緩緩冒了出來。
江樹看着我,燭光印在他墨色的眼瞳裡,晶亮晶亮,好一會後,他說:“謝謝你,楊淇。”跟着一仰脖子把杯裡的酒也喝了個乾淨。
我呵呵笑了起來,說道:“這樣纔對。飯桌上不有句話叫‘感情深一口蒙,感情淺舔一舔麼’,人家敬你酒,不管怎麼樣,喝光那是基本禮儀。”
“是嗎?”江樹也笑了,漾起一對梨渦,“可我就像你說的一樣,只跟感情深的人才能一口蒙。楊淇,再來一杯。”他說着不容分說地往我杯裡倒酒,能嚇死人的滿滿一杯!
我剛剛喝的雖然才一大口,但因爲喝得太急,已經有點頭暈。這會看他給我加了那麼一大杯,也忘了去糾結他說了些啥,忙急着說:“這太多了,我喝不了。”
江樹擡高了頭朝我一笑,邊往自己杯裡倒酒邊煞有介事地衝我說道:“飯桌還有一句話,叫‘我給你倒酒,你不喝完,就是看不起我’,楊淇,你嫌多,是在看不起我麼?”
我搖頭:“沒有。”
“那就幹!”他說着放下已經空了酒瓶,舉起他那滿滿一杯,碰都沒跟我碰,灌了下去。
我腦袋一熱,皺着眉,硬着頭皮端起也跟着咕咚好幾陣子纔算喝了個乾淨。放下酒杯,沒一下,我的視界已開始重影,看到江樹三頭六臂,伸出幾隻手在我臉上捏了捏,微醺地笑道:“小樣,咱倆感情很深啊。”
我嘻嘻一笑,揮開他的手,簡直無法自控地說:“是啊,我也有這感覺。”
“真的嗎?”
我重重點頭:“嗯,真的。”
“你從哪感覺出來的?”
“從……”我想了想,順手揉了下睜得費力的眼睛,然後便看到那雙晶亮的眼眸,隨即清醒了兩秒,偏了思維說:“我不告訴你。你倒是說說看,你是怎麼深起來的?你不是喜歡蘇瑗的麼?”
“嘖嘖嘖……”江樹朝我搖了搖頭,手指輕輕點了點我額頭,起身道:“等着我,我再去拿酒來。”
“你別拿了,我喝醉了就睡,我不會告訴你的。”我衝着他的背影說道,我感覺自己還沒醉,可眼睛卻睜得越發費力。
江樹沒大會就回來了,打開瓶塞又往我杯裡添酒。這回,我忘了他說了個什麼理由就把酒給喝光了,可喝完後我迷糊的腦子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還得回家!
於是,我猛地站起,穩住腳步後衝江樹說:“我要回去了,你也喝了酒就別送我了。生日快樂啊江樹。再見。”
這是第幾遍了?我忘了。
“你還回哪去?這不是你的家麼?”江樹也跟着起身,拉開我身後的椅子,扶住了我。
“這是我的家啊,不過現在我不住這啊……。你要好好的啊,別管我了啊,我還沒醉呢。”我拖長音,口齒不清地邊說邊推開他往外走,幾步後陡然回頭又道:“那個麪條你要吃啊,會長壽的啊。”
“楊淇!”江樹叫着我的名字衝上來。
我腳步一個不穩,往後本能地退了退,幸好後面是牆,否則肯定跌倒。
“怎麼啦?”我瞪着眼,眼裡的他有好多個。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深起來的呢。”
“這個啊……”我嘻嘻一笑:“我不知道啊。”
江樹似是無奈,嘆道:“我們交換一個秘密好嗎?我先說。”
他說着一手撐在我的頭邊,一手輕輕撩起我散落的頭髮。此刻我不甚清晰的思維裡,依然能感覺到他目光如炬,神情專注,彷彿是要進行一場驚天地的告白,可當他一開口,我便陷入迷離的怔忡之中。
“還記得中秋那晚,我對你說的我就是你村口的那棵樹嗎?你量出來是兩個半人,而我卻只有兩人不到點。你只看到我與蘇瑗的糾纏,卻不曾看到我眼裡追逐的你自己。我是愛過蘇瑗,但在我第一次帶她進這個家之前,我跟她已經提過分手。答應她結婚也只是因爲愛過多年想再給她一次機會,以爲結婚後她會改掉乖張任性的脾氣,但結果爺爺很不喜歡她。之後我便娶了你,沒多久她的經紀人拿着醫院的墮胎記錄來找我,那一次,我是真的爲她心疼了。那是我愛過的女人,她因爲我受了苦。所以我承諾了她,只要她改好點脾氣,等爺爺去世後,便和你離婚娶她。”
“可是楊淇,你是怎麼一點點走進我的心的?我每每夜裡回來,你就那麼躺在我的牀上,毫無防備。我看你睡得那麼香,腦子裡無數次幻想鍾魚摟着你入睡的畫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忍過去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當鍾魚載着你在外環的高架橋上親吻你時,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狠捅了一刀。楊淇,我好怕那晚你會跟我提離婚,所以纔會將你佔有,我那個時候的心意,你沒一點感覺嗎?我是想好好經營我們的婚姻,所以對蘇瑗出爾反爾,並一再告誡她不要找你,不惜花錢爲她拍電影,不惜給她買豪車,我只是想讓她得到補償,跟她斷個乾淨。可我總是這麼不幸,每一次都能被你抓了包,讓你誤會。我沒法做到一次斷個乾淨,是我不對,但是楊淇,我患得患失的心境你瞭解嗎?每一次我看你傷心而去,身邊總有一個鐘魚,要不是今天,我看到你衝到路上那麼歇斯底里地喊我的名字,哭得那麼委屈傷心,我都不敢百分百確定你的心裡有我。楊淇,這就是我的秘密,如果我是那棵樹,那麼我的呼與吸都已離不開你,我愛你。現在請你也告訴我,你的秘密是不是跟我一樣?”
江樹說完定定地看着我,我聽着這些話,腦子裡就如同被點燃了一堆絢爛的煙花,美麗的不真實。
我思維尚且算不上太遲鈍,可眼皮卻越來越來沉重,望着眼前模糊不已的他,總有種我在做夢的感覺。我害怕剛聽到的真就成了夢,猛地舉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打了下,感覺到痛,我又笑了起來。
“這不是做夢吧,江樹?”
“不是!”一個聲音斬釘截鐵地回答我。
我嘻嘻一笑,終於缷下了這一個多月以來心頭的包袱,眼一閉,往牆邊一栽只想放心地睡一個好覺。